你来我往的交谈声突然停止,屋子变得安静起来,只有向远家鱼缸里的制氧机在嗡嗡作响。

  向远看着夏轻歌,觉得她秀丽的面孔逐渐扭曲,变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我不相信,”他摇了摇头,“我不信你会那么做……”

  “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你就算是想逼迫苏航与你合作,也没必要做那么……那么恶毒的事吧?”

  夏轻歌莞尔一笑:“为什么不信?你难道很了解我吗?”

  确实,向远虽然和夏轻歌认识的年头不算短,但对她从来谈不上了解。

  他们在某次狼人杀游戏直播上相遇,尽管只是萍水相逢,但夏轻歌惊艳的容颜和优雅知性的姿态,依旧给向远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因缘际会之下,向远和夏轻歌在其他场合也偶有碰面,但并没有太多交流,反倒是Fiona和夏轻歌变得要好起来。

  向远和夏轻歌真正变得熟悉,还是在他们一起进驻《八月狂想曲》剧组之后。

  当时夏轻歌既是原作者又是编剧,和向远这个男主角话题颇多,甚至连闲暇时也经常被Fiona拽着一起聚会。

  对于向远来说,那时的夏轻歌不再是那个带着距离感的美女,而是可以一起谈天说地的朋友——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后来因为苏航的背叛,向远和夏轻歌之间的关系变得疏远起来。但当夏轻歌为了苏航受伤的事黯然神伤时,向远很快就答应了她去探病的请求。

  虽然向远现在已经认清了夏轻歌的真面目,明白她并不是柔弱无助的白莲花,也知道她善于伪装、心思深重,但从来没认为夏轻歌会害他。

  试图曝光他和苏航的恋情也就罢了,把他送到叶明扬床上是什么鬼?她怎么能说得出口?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向远的语调不悲不喜:“就算我和你之间不算朋友,你和Fiona总归是朋友吧?有谁会把朋友的亲哥哥往火坑里推?”

  听到Fiona的名字,夏轻歌的表情变得微微松动。

  她无奈地摊开手:“虽然确实有些对不起Fiona,但我也没有其他办法。我、还有苏航,我们是同一种人。”

  “只要能达到目的,亲人朋友甚至我们自己,都可以被牺牲,被利用。”

  她对着向远笑了起来,那笑容看似亲和无害,但笑意却未达眼底。

  向远总觉得这笑容似曾相识……

  “你可别忘了,我们身上都流着叶明扬的血。”

  向远终于想起来了,夏轻歌现在脸上浮现的笑容,和叶明扬一模一样!

  夏轻歌收敛笑意,继续解释道:“其实我早就知道那个老头子对你有兴趣……那天苏航把你从叶明扬的KTV包厢里抱出来时,我就在你们身后不远处看着。”

  “你是叶明扬最喜欢的那种类型,年轻、漂亮,还带着点小傲气。他那次没能得手,心里一定还惦记着你。”

  “毕竟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苏航来剧组探班的时候,我的耐心也到达了极限……我告诉他,如果他再不做出决定,我就打算换一种方式‘打动’叶明扬。”

  “而你,会成为我送给叶明扬的第一份礼物。”

  向远不露痕迹地后退了一步,用手撑着身后的桌子。愤怒和恐惧的情绪在身体里冲撞,令他太阳穴痛得一跳一跳的。

  “苏航虽然不介意和你公开恋情,但他不敢拿你的安全做赌注。那时你我都在同一个剧组,你和Fiona又对我十分信任……我如果想对你做点什么,易如反掌。”

  “苏航即便再警惕,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你,总会被我寻到漏洞。”

  “也就是那一天,苏航终于同意与我合作,我们的计划正式开始了。”

  讲了这么一长串话,夏轻歌嗓子有些干。她转身来到向远的冰箱前,自来熟地从里面拿出了一瓶椰子水。

  她挽起柔顺的长发,仰起头喝水,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的气质。向远紧盯着她,还是无法相信这样一个美女,会拥有蛇蝎般的心肠。

  “苏航之所以回到叶明扬身边,说到底就是为了保护你,”夏轻歌放下瓶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你就看在他为你付出了这么多的份上,赶紧原谅他吧。”

  向远低下头,思考着夏轻歌的话究竟有几分的可信度。他早就明白,对于这姐弟俩的话,绝对不能照单全收。

  毕竟这两个人都是演技派,骗人时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总是用些真假参半的话来迷惑别人。

  “就算苏航接近叶明扬是为了我,可你又为什么想报复叶明扬?他不是一直很宠爱你吗?”

  夏轻歌语调一扬:“宠爱我?你是指平日里夸赞我、给我点小恩小惠,在媒体面前说些好话吗?”

  “叶明扬嘴上说我是他的宝贝女儿、他最爱我,实际上却一直在提防我,从不让我插手他的产业。”

  “可等我把苏航领到他面前后,不到两个月叶明扬就把苏航带进了名扬集团,还把他引荐给所有高层和股东……就差宣布他是继承人了。”

  提到这些,夏轻歌的语气甚至都变得苦口婆心起来:“所以永远不要听男人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

  “男人,钱在哪里,爱就在哪里。”

  向远愣愣地听她抱怨,一时间不知道该赞同还是反对。

  “不过我其实不稀罕叶明扬的钱,夏家也从不在乎他的那点产业。”

  夏轻歌的嘴唇抿成一条细,好像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但他谋杀了我妈妈。”

  “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向远诧异地问:“谋杀?你妈妈不是因病去世吗?”

  据说夏轻歌的母亲夏瑶在生育后身体受损,变得体弱多病,一年中有半年都卧病在床。夏志行当初找了不少名医给她调养身体,可惜都收效甚微。

  后来夏瑶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终年纪轻轻就因病去世。算起来那时夏轻歌也不过七八岁而已。

  提及妈妈,夏轻歌的声音变得柔软起来:“我小时候也一直以为妈妈是因病去世,还为此自责许久,觉得妈妈是因为生了我才变得身体不好。”

  “直到有一天,我见到了一个已经消失许久的女人。”

  *

  夏轻歌上大学时,某天在校园里被一个打扫的阿姨叫住。

  那人拉着她的手,支支吾吾说了半天,夏轻歌才发现对方竟然是小时候照顾她的女佣姐姐。

  那女佣只比夏轻歌年长十几岁,应该也就三十出头,如今却已苍老得像五十多岁的人,难怪她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夏瑶去世后,夏轻歌进入了寄宿制的贵族学校,这位女佣也在不久后离开了夏家。

  两人许久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要聊。

  言谈之间,对方提到早逝的夏瑶,忍不住感叹世事无常。

  “夏小姐那么温柔的一个人,真是太可惜了,”她抹了抹眼睛,“当初叶先生还在中国替她求来不少神药,可惜都没能救她的命。”

  夏轻歌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叶明扬虽然对夏瑶关怀备至,但给夏瑶看病的事一直都是夏志行在操心,她从没听说过叶明扬有求到灵丹妙药。

  女佣解释道,那时叶明扬从中国带回来一种药丸,据说是他亲自去深山里求得的老中医秘方,由多种名贵药材制成,吃完可以强身健体、药到病除。

  因为夏志行一直主张西医疗法,不同意让夏瑶吃中药,所以叶明扬只能瞒着夏志行,让女佣偷偷拿给夏瑶吃。

  夏轻歌心里猛地一沉。

  自从夏瑶去世,叶明扬在夏家的地位愈发尴尬起来。他基本留在中国工作,每年只有极少时间回到澳大利亚看望夏轻歌。

  夏志行痛失爱女,身体每况愈下,只得早早就把夏轻歌当作继承人来培养。

  虽然叶明扬在世人眼中是一副德艺双馨、爱妻如命的好男人形象,但夏家黑白通吃、耳目众多,夏志行自然清楚他这个女婿是个什么货色。

  ——当初叶明扬去做男性结扎手术,就是在夏志行的逼迫下做的。

  为了防止夏轻歌被叶明扬装出来的慈爱迷惑,夏志行在言谈之间也透露出叶明扬的种种作为,让夏轻歌提高警惕。

  所以当女佣提到叶明扬曾经给夏瑶吃“神药”时,她顿时警铃大作。

  夏轻歌仔细询问那种药的形状、味道、色泽,可惜时隔多年,女佣也无法记清,只能说出个大概。

  不过女佣提到了一件怪事,说那段时间她自己的也生了病,时常头晕头痛,四肢疼痛,还有脱发的现象。

  这症状持续了不短的时间,后来虽然慢慢恢复,但令她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以至于后来无法胜任工作,被夏家辞退了。

  夏轻歌回想起当时夏瑶的种种症状:每天缠绵病榻,食欲不振,时常头痛恶心、全身乏力,还有脱发……

  那时有件重金属中毒的案子,在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受害者的症状让夏轻歌不得不往夏瑶身上联想。

  当年医疗信息不够发达,夏瑶又是在家中养病,被亲近的人精心照顾,没人能料到她会有中毒的风险。

  幸好夏瑶的遗物中还留存有她的头发,可以用于检测。

  在夏瑶去世近十年后,真相终于浮出水面。

  *

  “简而言之,就是叶明扬给我妈妈下药,让她重金属慢性中毒,最终害死了她。”

  “所以我可不能等着叶明扬老死、病死,那样就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身败名裂,成为所有人唾弃的对象。”

  “我要让他,血债血偿。”

  倾诉完往事,夏轻歌浑身如脱水一般,失了力气。

  她对着向远虚弱地笑了笑:“这些都是夏家不可告人的秘密。看在你是我未来弟媳的份上,我才破例告诉你。”

  纤细的食指,被她轻轻放在唇前:“记得保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