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远离开苏航的病房后,在医院一楼大厅找到了夏轻歌。她一席浅色长裙,正端坐在休息区的沙发上,出神地盯着落地窗外的景色。

  因为这是一家门槛极高的高端私人医院,所以大厅里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轻柔舒缓的背景音乐衬托下,显得夏轻歌的身影格外落寞。

  向远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想到把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夏轻歌吓了一跳。

  “啊!”

  夏轻歌猛地回头,一双美目微微泛红,似乎刚刚哭过,使得她那张秀丽的面孔愈发楚楚动人。

  “啊……是你出来了呀,”她连忙调整情绪,语气轻快地说,“你们聊得如何?”

  向远对夏轻歌的感情十分复杂:从初见时的一眼惊艳,到相处之后钦佩她的才学,再到现在的剪不断理还乱……

  但无论如何,见到夏轻歌难过,向远还是于心不忍。

  “你别太担心,我已经替你劝过苏航。他也答应了这段时间安心休养,不会再想着提前出院的事了。”

  夏轻歌连忙感激地点点头。

  在来探班之前,夏轻歌告诉向远,苏航执意要提前出院赶回片场,说是不能让整个剧组停工等着他一个人。

  “伤筋动骨一百天,这才过了半个多月苏航就想回去工作,简直是不要命了。”

  夏轻歌紧蹙着娥眉,似乎对苏航的倔强毫无办法,只能让向远帮忙劝阻。

  向远确实答应了她的请求,只不过在劝告苏航时话里话外都在挖苦他:“你老老实实在这里躺着养伤吧,世界少了你照样转。”

  “反正你已经达到目的,又何必假装敬业,害得夏轻歌那么担心你。”

  苏航倒是从善如流:“既然向老师都开口了,我就多休养一段时间。”

  临走前,向远忍不住提点苏航:“我看得出来,夏轻歌对你是真心实意的。奉劝你好自为之,不要辜负了她。”

  这次相见,夏轻歌虽然还是美貌依旧,但相较之前明显憔悴许多,一看就是因为苏航受伤而黯然神伤。

  苏航不满地反驳:“向老师,话不能这么说。我可从来没有辜负任何人。”

  “我是个绝对称职的男友,这一点你应该最清楚。”

  没错,只要苏航愿意,他就可以是个完美的恋人。

  他有英俊的皮囊、聪明的大脑和精湛的演技,这三样组合起来,足以攻略每一个被他选中的目标。

  理论上来说,和苏航在一起的人并不吃亏。苏航可以提供丰沛的情绪价值,帮忙解决生活上的难题,制造浪漫的惊喜……

  所以和苏航在一起的人总会陷入被他深爱着的错觉,并为之目眩神迷——直到虚假的梦境破碎。

  一旦苏航玩腻了,或者有了新目标,他就会立刻翻脸不认人。

  苏航还在坦然地说着他的歪理邪说:“相爱时好好相处,不爱了就好聚好散,我觉得没什么不对。人生苦短,应该及时行乐。”

  向远的唇边泛起一抹冷笑:“你明明就是在利用别人,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夏轻歌遇上你这种渣男,实在是倒霉。”

  “我们两人在一起,本来就是各取所需。夏轻歌身上有我想要的,我又恰好能提供她想要的,谈不上谁利用谁。”

  “倒是向老师,”苏航抬眼望向他,“都过去这么久了,你该不会还在记恨我吧?”

  “苏老师,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向远不屑地瞥了苏航一眼,“我可懒得记恨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一模一样的话,向远全数奉还给他。

  苏航收回目光,情绪低落地垂下头:“向远,其实我一直想问你——”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伤心吗?”

  向远被苏航的话语击中,顿时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比起苏航问的问题,他更加震惊于对方提到“死亡”时那种轻描淡写的态度,好像只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回想起苏航之前的种种作为,他确实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

  疯子,真是疯子。向远在心里暗骂。

  他怎么会和这种疯子扯上关系?

  苏航见向远不说话,又重新抬起头,脸上满是恶作剧得逞后的欠揍表情:“向老师,你怎么吓得脸都白了?”

  “就那么舍不得我死吗?”

  向远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语调骂他:“你就算死了也是咎由自取,有什么值得伤心的?”

  “我真是多余和你废话。”

  说完他恶狠狠地瞪了苏航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病房,任凭苏航在他身后发出低沉愉悦的笑声。

  向远快步走到电梯门口,赶紧“呸呸呸”了几声,想要消除刚才的晦气。

  哪有正常人没事把“死”挂在嘴边的?

  祸害遗千年,向远心想,像苏航这种烂人,才没那么容易就死掉。

  *

  “谢谢你愿意来看望苏航,”夏轻歌把向远送出院门,真诚地和他道谢,“这段时间难得看到他露出笑容。”

  “苏航这个人就是太要强,一心想着拼事业。他总说要和我父亲看齐,轻伤不下火线。”

  “可他现在的身体就是个空壳子,根本禁不起折腾。”

  “你是没看到他当时的模样,满脸是血瘫倒在地上,把所有人都吓傻了。医生说多亏抢救及时,不然,不然……”

  说到最后,夏轻歌的言语中都带了几分哽咽。

  向远只得一边轻声安慰她,一边在心里痛骂苏航不是人,把夏轻歌吓得半死还不够,到现在还要惺惺作态。

  他心里明镜一般,知道苏航对复工表现出如此积极的态度,其实就是在故意拿捏夏轻歌的心理。

  对于夏轻歌这种家境富裕、学识渊博的职业女性,很难被富家公子哥那些殷勤谄媚的手段打动。

  从夏轻歌的言谈间,向远判断她对自己那个享誉全球的影帝父亲充满了崇敬之情,估计喜欢的人也都或多或少带上了叶明扬的影子。

  叶明扬刚出道时拍过不少武打戏,受伤骨折是家常便饭,经常缠着绷带、坐着轮椅出现在片场,是圈内公认的“拼命三郎”。

  耳濡目染之下,夏轻歌也格外看中男人的事业心。

  正是察觉到这点,苏航才在她面前刻意表现。他越是拼命搞事业,夏轻歌就会越痴迷于他。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向远早已看清楚苏航这一层又一层的套路。

  只是他现在无法把这一切告诉夏轻歌,更没有立场劝她远离苏航。

  推己及人,如果有人在热恋期告诉向远,他的男友并非看上去那般优秀,对他的好也全是伪装,向远绝对不会相信。

  他只会认为那人嫉妒他们俩的感情,想要从中破坏。

  更何况向远现在还顶着苏航“情敌”的名头,他的话对夏轻歌来说更加缺乏可信度。

  他只能试探性地问道:“对了,你和苏航,现在到什么阶段了?”

  听到向远这么问,夏轻歌的眼睛倏忽亮了起来,似一弯明月映在湖水,满是对未来的希冀。

  “我们呀……”她的脸颊泛起一抹淡红,“应该是好事将近了。”

  好事将近,好事将近。

  向远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像是猛地吞入了一口碎冰,寒意从胸腔划过,蔓延到四肢,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片刻之后,刺痛感消失,只剩下麻木。

  “恭喜。”

  *

  夏轻歌回到病房里时,苏航还维持着之前的坐姿,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即使她来到床边也毫无反应。

  对此夏轻歌似乎早就习以为常,自顾自轻笑着问道:“怎么,你见到向远不开心吗?”

  苏航这才转过头,冷淡地打量着夏轻歌柔美的面庞。

  “夏轻歌,你活腻了吗?”

  听到这渗人的威胁,夏轻歌反而笑得更加妩媚动人:“好像现在躺在病床上、差点被杀死的人,并不是我呀。”

  苏航终于撕掉了温文尔雅的假面,目光阴沉,言语间充满戾气:“我早就警告过你,别把向远牵扯进来。”

  “Take it easy,boy。我是担心你养伤太无聊了,才把他找来陪陪你。”

  夏轻歌的手指轻轻拂过桌上的百合花,漫不经心地补充:“也顺便提醒你抓紧时间,别拖得太久,搞得老婆都跟着别人跑了。”

  “我和他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你不领情就算了,”夏轻歌无所谓地耸耸肩,“就当我多此一举吧。”

  “不过向远真的是人又帅、心肠又好,刚才还特意叮嘱我多注意身体呢,”她用余光瞟了一眼苏航,“可比某些人强多了。”

  “你被抢救的时候,我可是守在手术室外一整夜都没合眼,人都累瘦了,也不见你心疼我一句。”

  苏航阴阳怪气地回她:“我不过是差点死掉而已,怎么值得夏大小姐为我熬夜呢?以后可千万别做这种傻事了。”

  两人正唇枪舌战,夏轻歌的手机突然响起,对面传来护士清脆的声音,说叶先生已经到达医院门口。

  夏轻歌挂断电话,对着苏航莞尔一笑。

  “好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