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寻月影工作室D-204录音室今日异常热闹。
屋外,大雪如诗画纷飞,覆落在青松枝头,与冰冷的空气交织,凝结成晶莹剔透的冰晶。寒风凛冽刺骨,吹拂雪花在空中起舞,轻盈地触及窗面,瞬间化作一滴滴晶莹的水珠,温润而柔美。
孟祈安隔着玻璃窗悄悄点着飞落的薄片雪花。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手心沁汗,但他把半张脸藏在自己纯灰色的羊绒围巾里,头顶的同色系毛线帽也没摘掉。
“你们组观光队呢?挤我棚里干嘛?”宁屹洵才从楼上处理事务回来,就看到D-204的控制台后排了一排整整齐齐的椅子。目光掠过众人,捕捉到窗前有一抹熟悉的背影。
“亲爱的老大来监制,他们说想跟着多学学。”阮轻云耸耸肩,指了指身后的人,解释道。
“真是开了眼了。”宁屹洵提高音量,指尖扫过一排人,笑得别有深意:“你们以前不都跑得最快?”
“啊?有吗?是谁啊?反正不是我噢!”Kiko摊手望天花板。
宁屹洵懒得和他们掰扯,按下门把手,斜倚在门边开始赶人:“不相关人员赶紧走啊,你们是不是闲活儿太少了,我让项目经理多给你们——”
话还没说完,凑热闹的人跑了一大半。
也不知道是哪儿走漏的消息,栖照老师亲自进棚上麦。凡是好奇心旺盛再加上胆大的,闻着味就来了。除去本制作组的阮轻云和kiko,外加一个杨成朝,又多来了七八个不认识的陌生人。
孟祈安是会唱,但并非专业歌手。熟悉的人旁听他倒是无所谓,但是并不代表他愿意在这么多从事音乐领域工作的人面前……展现自己,所以他还是选择当一只鹌鹑,躲得远一点。
“怕?”声音从身后传来。
孟祈安转了个身,背靠着窗,眨了眨眼:“你在,怕什么。”
宁屹洵挑眉,指了指门外,语调玩味:“那我再把他们叫回来?”
“不要。”孟祈安慌张地把他小臂按下,无奈道:“你能不能别总揭穿我。”
“我在,怕什么。”宁屹洵笑,又把话还给他。回过头看他们检查工作差不多了,才趁着没人注意捏了捏他没带耳钉的耳垂,轻快道:“进棚开工,争取早点结束。”
孟祈安终于把当做自身防御武器的围巾和帽子给摘了,站到隔绝外界的录音室内,戴上耳机。
他昨天认真记下了宁屹洵在那页歌词上标的批注,晚上回家后又跟着伴奏在电脑前练了几遍,棚录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说不紧张是假的。
他从来不怀疑宁屹洵在工作上的专业和严谨性。
一如既往,第一遍是要将曲子从头到尾唱一遍。宁屹洵听完后似乎没有太大的表情变动,孟祈安隔着老远透过隔音的厚玻璃墙,看到他又在工作台前低着头在新的歌词页上写写画画。
不同的人演唱时需要注意的问题不同,宁屹洵凭着印象做批注,再让人逐段录制抠细节,解决完宏观方面的再解决微观方面的。
孟祈安虽然不是专业歌手,但进展却比昨天的小李要丝滑。有时候宁屹洵还没开口,他就意识到自己是哪儿出了问题,主动道歉后第二次录制时就能迅速改掉那方面的问题,从他站到麦克风前到第一大段录制完毕只花了一个小时十分钟,对棚录来说,算是快的。
进间奏时宁屹洵没有示意他停止录制,是想趁着他状态好让他接着唱,如果呈现的效果好就不用再重新调整。
“诶,孟老师怎么了?”阮轻云伸长脖子,疑惑地指了指前方。
宁屹洵不可控制地慌了一瞬,他点击暂停录制,抬眼看到孟祈安举起左手,垂头闭眼,眉头紧锁。
“他举手就是嗓子干,要喝水。”宁屹洵松了口气,拿起手边的保温杯,递给身后的阮轻云:“你进去给他,让他把喝完把杯子放脚边,方便等会儿润嗓。”
“哦哦哦。”阮轻云还懵着呢,听到吩咐赶紧给孟祈安送保温杯。
连续唱了一个小时没休息,孟祈安等间奏时嗓子突然火辣辣地烧,伴随着干痒,他来不及说话,只能先举手示意外边的人把音轨录制关掉。
接过阮轻云递来的保温杯后,他猛地灌了几大口温水,才觉得稍有缓解。
“孟老师,你唱的真好听,等kiko把歌混出来后我要拷一份到手机里存着,单曲循环。”阮轻云满脸崇拜,双眼放光望着他。
“咳咳咳……”孟祈安被水呛到,有点不好意思,他热得只能用手掌煽风。
他还是不太能适应别人站在他面前用言语直白地夸奖他。
监听耳机摘了,他们听不到录音师说的话,但坐在外面的人却能通过音响听到他们的对话。
kiko被她那句话吓得坐立不安。从业三年来,头一回看到宁屹洵坐监制位时语气温柔、满脸和煦的教人该怎么唱……然后因为阮轻云一句话,他的脸忽然就黑了。
大开眼界,真是大开眼界。
Kiko“嘶”地吸了口气,拍了拍杨成朝的手臂,低声道:“我不敢动。你快去把轻云叫出来,要不然等会我们可能要一块被骂了。”
宁屹洵把播放线路切回自己耳机内,现在只有他和孟祈安能双线交流,其他人都听不到。
“阮轻云,你再聊久点,棚录费算你头上了。”宁屹洵飞快转着手中的黑色水性笔,跟初中教室里上课不听课的学生似的,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我错了,老大!别算我头上,我穷死了。”阮轻云立马坐回自己位子上,哀声求饶。
耳机内传来孟祈安半笑的温柔声:“宁屹洵,不要吓小姑娘。”
“哦。”他生硬又不着痕迹地应了一声,又问:“要出来休息么?还是继续?”
“不用,早录完早收工。”
间奏过后的第二段旋律和第一段相同,只是词不相同。词是孟祈安写的,他在情感表达方面几乎不需要特别指导,但在换气和高音方面磨的时候稍微久了点,导致唱到最后,完美主义的人不是宁屹洵,反而变成他了。
最后一句结束后,孟祈安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这次是?”kiko焦虑地摸下巴,只好转头问道。
“他想重试一遍,这条先保着。”宁屹洵滑动鼠标,选中刚刚那条录音保留,重新开启录制。
阮轻云瞳孔炸裂,靠在kiko肩头和她说悄悄话:“孟老师刚刚好像没开口说话吧?这次我是真的信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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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制结束时窗外的雪已经停了。
下午两点,提前收工的众人欢天喜地结束年前的工作任务,乘风归家。
距离航班起飞还有六个小时,孟祈安趴窗看雪时心血来潮,突然问宁屹洵:“儿子喜欢玩雪么?”
“喜欢。我太忙,很少有空带它玩。”宁屹洵站到他后,抬手捂住他冻得发红的两只耳朵。
孟祈安掏出手机点开外卖软件,加购了几个鸭子、雪人模型的夹雪神器,又转头把手机递给他:“喏,填地址,一会带它玩。”
公寓附近的森林公园这个点没有行人,宁屹洵把牵引绳解了让儿子自己跑着玩。儿子兴奋地在雪地里横冲直撞,踩出串串梅花印子,萨摩耶纯白的毛色与雪地融合,远远望去好像一团巨大的雪球在到处翻滚。
孟祈安蹲在树下夹雪鸭子,夹好的摆成一排,整整齐齐。
“这只有点笨,站歪了。”宁屹洵站在他身后给他挡风,指了指末尾的那只小鸭子。
“不笨。”孟祈安把那团雪塞回夹雪神器里,重新摆好位置,才道:“聪明着呢,只是走得有点慢。”
“孟祈安。”宁屹洵突然唤他。
“嗯?”孟祈安心不在焉,他还沉浸在创造鸭子的快乐世界。
“早就看到我那个‘回收旧音’的文件夹了吧。”宁屹洵笑得坦然,伸手捏他耳垂。
如果近期没听过那个文件夹里的旧demo,对音乐旋律并不敏感的孟祈安,是不会对新影传媒发来的那些作品集中的音乐产生怀疑的,也不会变着法儿来让他扒谱,刻意引导他发现问题。
那些歌曲几乎是裁缝了宁屹洵那个文件夹里多首未发布的demo再组合成新曲的,所有的曲子都是抄袭他的旧曲而来。
孟祈安手中的动作一顿,盯着那排鸭子沉默了几秒。他放下手里的玩具,拍了拍手上细碎的雪,站起身微微扬视他垂落的目光。
“嗯。”他吸了吸鼻子,小声嘟囔:“我……你当时说那些东西不重要……我看到后,又不知道怎么办……就……骗你说没修复好。我不知道你还想不想要……”他越说越小声,音量甚至要被冷风的埋没,低下头道歉:“对不起……”
“我失聪的那段日子。每天都在循环那个文件夹里的歌曲。”宁屹洵脸上的笑淡而浅,却看得人心里苦涩发酸。
孟祈安贴到跟前去牵他的手,十指紧扣。
“我听不到,但我还是想听。”宁屹洵低头,冰凉鼻尖抵到他前额,温热的呼吸混到一处,缱绻,他说:“我想听你的声音,怕我以后都听不到了。”
“真的怕——”
孟祈安胸腔一阵酸水翻涌,灌入肺叶。胀疼发红的眼眶氲着无声的泪。不想让宁屹洵看他哭,他又把脸埋进他衣服里。
宁屹洵促狭地笑了一声,抽出手去抱他,一遍又一遍地抚他后脊:“赵影钦以为我被撞傻了呢。我只是想,本来就看不到摸不着了,还听不到了,那不是要我命嘛。”
黑色的长款大衣被泪洇湿了一小片,颜色太深,看不清。
“但是我可幸运了,没被撞死,听着听着还把我耳朵听好了。你是良医啊,孟祈安。”宁屹洵玩笑般陈述,一只手钻进他围巾里捏他的后颈。
孟祈安无声沉默,扬起满是泪痕哭得白里透红的脸,凑上去吻他。
他们在冰天雪地里交换了一个温柔绵长的吻,在急促紊乱的呼吸声中听到自己鼓动的心跳声,心脏被细细密密的冰渣包裹,每一次的跃动都伴随着微妙的刺痛,却又热烈真实。
白色的萨摩耶如同冬日恋歌的小精灵,从远处飞奔而来,踩碎雪地上那排软化了一半的小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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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慢慢收尾了~剩下的内容应该不多了(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