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灰的云层如同一团团发霉的棉絮积在一处，无边苍穹下，朦胧的月色笼罩大地。
恰好赶上工作日晚高峰，车窗外是络绎不绝的喇叭声，马路前后堵得水泄不通，车开开停停寸步难行。
对方定的约见地点是市中心一家有名的法国餐馆。听凌晨说，准投资方公司的负责人原先是做金融起家的，起家后又拓展了众多酒店餐饮公司，他们今天要去的这家高档西餐厅也是他们公司名下的。
“行业跨度这么大？酒店餐饮和音乐传媒类那可是隔了十万八千里。”孟祈安坐在后座有一搭没一搭地接凌晨的话，堵车堵得头晕，胃也不太舒服。
他累得不想说话，只把头抵在窗户上闭眼小憩，下午在宁屹洵家把三版曲子重复听了很多遍，深思熟虑后还是在制作组小群提出了重做的意见。
“但新影文化传媒有钱啊。”凌晨第一次在望京开公车，心情愉悦，他指尖敲着方向盘，盯着前方红绿灯倒计时，笑着继续说：“你前两年不是还说，只要给得够多，什么都接嘛。”
“我那是为了还……”孟祈安下意识脱口而出，话说一半又刹了回去。
“还什么？”凌晨眸光一凛，顺着他的话问。
作为孟祈安的多年助理兼朋友，他自然了解孟祈安大部分过往，但他还是很不理解：“你不买房，也不买车，还哪门子的贷款？你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穷亲戚，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也没借过你一分钱。也不知道你前几年那么拼命工作是为了什么，一周七天无休，白天在公司坐班写各类脚本、活动文案还有企划歌、影视剧主题曲歌词，晚上和美国时间的甲方开会到凌晨，半夜才开始写影视剧本，写一整个通宵。睡不着就灌几粒安眠药，头疼胃疼就随手掰一颗止痛药，那止痛药都被你吃免疫了。”
那时的凌晨刚入行没多久，被孟祈安这种不要命的工作态度吓到了，他甚至觉得孟祈安已经进化掉了用餐和睡眠这两项人类生存必备的活动。他一开始还尝试劝他适量安排工作，但这种劝说对孟祈安并不起作用，他就是左耳进右耳出，嘴上“嗯”了答应，过后还是一个样。所以后来凌晨只能每天早上都帮他带一杯浓缩冰美式用来提神。
确实是免疫了……现在都没效果了。孟祈安努努嘴，心下嘀咕，没敢说出口。
“算了，你当我没说。”他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那时特别想问，你觉得你这个样子，还能活过三十岁吗？”凌晨眼睛在找停车位倒车，嘴上依旧滔滔不绝。
“应该可以吧，我今年二十六了，还有四年。”孟祈安认真回答，推开车门下车。
凌晨笑得无可奈何，锁车后跟上孟祈安的步伐，双手抱臂转过头，又把话题折了回去：“别人省吃俭用，是为了存钱养孩子，你呢？能不能对自己好点啊，至少对自己身体负责吧？再说了，你们同性恋，又不会有孩子，而且宁老板看起来就不缺钱。”
身旁不时有下班来往的路人，凌晨言语毫不避讳，音量大得让孟祈安心颤，社恐症状瞬间放大。
他深吸了口冷气，慌张地从口袋里掏出口罩戴上，边走边低着头看脚下不停倒退的瓷砖，耳根染上一层薄薄的红色。
“你小点声好吗……”孟祈安不想接收路过的陌生人的无故注视，加快了脚步，眼神躲闪：“而且，我们也没在谈恋爱。”
“什么？！”凌晨脚下一顿，震惊得语调都变了。
孟祈安在他心中的形象再次崩塌重塑。他快步跟上前，拽住孟祈安厚重鹅绒羽绒服下的手臂，刻意降低了音调：“没谈？那你们什么关系？你别告诉我你们只是炮友。”
“……”孟祈安沉默了几秒，舒了口长气：“呃，差不多吧。随便了，你就当我们是吧。”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从重逢开始就充满戏剧性，五年前结下的结到现在也都没解开，不也还是稀里糊涂地这么过着。
宁屹洵问过，他不想说，宁屹洵就不问了。
心中那架天平两端的砝码总在不停变动，孟祈安在选择主动和逃避之间摇摆不定。因为摸不透宁屹洵的真正想法，他每每想往前跨一步，又害怕结果不遂人愿，所以只能模糊自己的感情想法，装作不在意。
但总归是他对不起宁屹洵，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以前他胆小、自卑、怯懦、残缺，是一个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人。是宁屹洵主动走近他，一点点修补他，拯救他。他是唯一一个见过他的不堪与光荣的人。像他这样完美无缺的人，竟也愿意把自己身上汇聚的光亮分给他，所以他怎么会不爱他。
也许做人还是不能太守规矩，如果他偏要反悔、偏不守契约能怎么样呢，反正钱也已经还了。
孟祈安还是想为自己活一回。
“你醒醒吧。”凌晨深呼吸，努力平复自己起伏跳跃的心情，才说：“你知道你现在多少粉丝吗？虽然你不是什么荧幕大明星，但怎么说也是有百万粉丝的人。如果被人挖出喜欢同性也就算了，最多流失部分粉丝。但要是传出去，被人知道你私德有问题，会影响你的商业价值的。”
“传什么？我潜规则他还是他潜规则我？”孟祈安嗤笑。
凌晨噼里啪啦说了这么多，孟祈安不仅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反而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
“行，您是祖宗，您是公司财神爷，我拿你没办法。”凌晨双手合十，朝他一拜：“要真有什么事，我也得替你兜着。谁让我是你助理，要是没有你，现在租的这房我住不上，专属公车也开不上。”
自从新影文化传媒对接上他们公司，就开出高酬点名要孟祈安加入他们公司的音乐企划，对方还几次明里暗里地表示，想要高价把人挖走签到自己公司名下，单单签约费就是他现在年薪的三倍，对方多次提出让他考虑考虑。
这可把他们上司弄焦虑了，害怕自己的心肝儿被人拐走了，天天对孟祈安嘘寒问暖，还嘱咐凌晨，如果孟祈安工作上有什么需要，一定要告诉他，所有费用都由公司来报销。所以凌晨顺理成章地让公司给他们安排了在望京暂住的地方和专属车辆。
新影文化传媒比以往他们接触的所有合作方都要热情主动，还特意派了人在餐厅楼下迎接。虽说合作仍未敲定，只说先接触接触，相互了解一番，是否合作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孟祈安手上。
每次谈合作，进包厢前，孟祈安都会在门外站立五秒，深呼吸做好心理准备，才能推门面对一群吃饭时会一直盯着他看，揣摩他想法的陌生人。
但今天他却在包厢内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John看到孟祈安，兴奋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同他打招呼，孟祈安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但转瞬即逝，只是平静地对他点了点头当做回应。
“孟老师你好，我是新影文化传媒的音乐部部长，我叫李湖。”李湖长着一张精英阶层的脸，眼角有明显的鱼尾纹，年龄三十五上下，一副老熟做派。
“您好。”孟祈安指节修长柔软，抬手时露出一圈纤细的腕骨，他轻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礼貌又疏离，即刻便松开。
“快坐，都别客气，大家吃饭，今天就当是朋友闲聊。”李湖招呼着服务员上餐，而后把目光转向孟祈安。
虽然一早就看过孟祈安的资料，但如今亲眼见到，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他。他的长相与年龄不太相符，很像刚出社会没多久的大学生。容貌清隽，肤色白皙，有一双很漂亮的双眼皮大眼睛，瞳色黑亮。但李湖却觉得他的眸光太死，因为看人时不会泛起任何波澜。不过就算他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沉默不说话，也会让人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John是我司请来给企划MV制作准备的摄影总监，听说你们是好朋友，我就请他和我一起来了，说不定还能让栖照老师卖点友情面呢。”李湖解释着，最后一句状似玩笑，实则颇有拐着弯指孟祈安大牌的意思。
“言重了，李老师实在是抬举，什么面不面的，我也只是行内新人。”孟祈安唇角微扬，很直白地回击。
孟祈安在社交场合一向话不多，这是业内合作方都知晓的。因此项目交涉多半是凌晨来做，他虽然年轻，比孟祈安小两岁，但专业能力强，人细心又圆滑，说话滴水不漏，在谈判交涉方面已然十分熟练。
“因为公司初建，本司出品之下能称得上代表作的歌曲其实不多，没什么名气，如果想参考过往作品，我让手下整合发布在音乐平台的歌曲链接，发到孟老师邮箱里。”李湖眯着眼，笑道。
“麻烦了。”孟祈安点点头，垂下头继续切盘子里的黑椒牛排，没有与他有更多眼神接触。
在闲聊中了解到对方想要做的音乐企划项目主题也是城市企划，并且除了词作这个位置还空着，其他工种定下的人都是和孟祈安至少有过一次合作的对象的时候，孟祈安就已经决定了不会接下这个项目。
对方目的性太强了，开的报酬又高，缺的这个位置仿佛为他量身定做，非他不可。孟祈安虽然小有名气，但也比不上圈内更有名的同僚以及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他心里清楚自己的位置。他直觉认为不太安稳，就好像对面挖了一个美丽陷阱，陷阱旁都是黄金钞票，引诱他就等着他跳进去。
“名气并不是判定作品好坏的唯一因素，我们祈安都是选择自己感兴趣的题材合作的。”凌晨仍旧礼貌回应李湖，他看孟祈安的样子，心底猜了七八分他的意思，知道他估计是没合作的意向了。
孟祈安听他们一来一往地拉扯听得头有点晕，他捏了捏眉心，在桌底下掏出手机看时间，点开屏幕却看到通知栏的微信提示有一百多条未读。
是《魂铃引》制作组的群聊，还有几条宁屹洵发来的消息，他率先点开私聊界面。
宁屹洵（20:11）：“曲子推翻重做得花费大量时间，分轨混音老师最近手里单子太多，重做也得重混，他情绪有影响，又是直性子，话说得有些重，你别在意。”
宁屹洵（20:32）：“现阶段换人也不现实，组员的情绪我会安抚好的。小姑娘最近生病又失恋，状态没调整过来，你如果对曲子有想法的话可以直接和我对接，作曲和编曲部分我都会协助他们一起做。”
宁屹洵（21:09）：你还好么？
宁屹洵（21:34）：在吃饭？还是睡了？
宁屹洵（21:43）：语音通话未应答
宁屹洵（21:45）：孟老师，不会自己躲在房间偷偷哭吧？
孟祈安的手机一直是静音状态，刚刚没来得及看消息，这会只好在制作组小群里爬楼看聊天记录。大概情况就是负责分轨混音的老师觉得推翻曲子重做工作量增加，当下不乐意了，在群里指责孟祈安一个音乐半吊子，只会动动嘴皮子，却不知道重做意味着什么，这个地方重做，后边会引发一连串的蝴蝶效应，牵一发动全身。
他连骂了七八句之后就被宁屹洵禁言了。
宁屹洵（20：10）：脑子热的话可以去马路上冰一冰。
紧接着就是负责伴奏乐器实录的各位老师最近排不到一起棚录的时间，差点又吵起来。
许久没冒泡的阮轻云一出现就在群里@了孟祈安，发了三个哭泣的emoji表情。
阮轻云（20:31）：呜呜呜孟老师，实在对不起，我最近掉头发又没灵感。之前商量好先曲后词的，可能要麻烦你先交词了，我再通过词琢磨曲子可以吗？
沉寂了许久的群聊跳出了一条微信拍一拍的消息。
“孟祈安”拍了拍“阮轻云”的头。
孟祈安（22：00）：好~明天晚上之前给你，我尽量缩短工期。你先趁着假期在家好好休息。
孟祈安其实能理解那位混音老师的情绪，毕竟打工人，高压工作情况下难免有绷不住的时候，发泄一下也正常，他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宁屹洵似乎把他当成一片脆弱的海苔片了，还担心他因为那些言语不高兴，孟祈安在饭桌上被李湖扰乱的烦躁心情都因为宁屹洵的关心而欢愉起来，临走时一反常态还笑着摆手和李湖道别。
他点开私聊页面，回复宁屹洵：还好，就是有点想你。
还好，就是有点想你——
宁屹洵耳边“嗡”地一声响，他看到消息时，手里还拿着一盒洗净的樱桃，他手心一滑，一颗颗暗红饱满的樱桃果散落一地。儿子听到声响，火箭似地从狗窝里蹿出，开启自助餐模式，把地板上掉出来的樱桃给扫荡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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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商斗都是我乱写的，无法细究……
我们小孟要开始主动出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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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屹洵（思索）：他是在整我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