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头儿依旧是记忆中那副熟悉的乐呵呵模样,郝宸佑一时也分辨不出他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在他面前故作轻松而已。
“爸,这东西有钱就能买到,费那功夫干嘛。”
怏怏倚靠石栏杆,郝宸佑百无聊赖踢踢脚边潮湿、粘着黑色淤泥的胖藕。
“呵!”郝仁压根没抬眼,“我一个老头子,有的是时间,慢慢做呗。”
末了还不忘说教:“儿啊,再有钱也不能大手大脚的,细水才能长流…”
“爸,真的不跟我回去?”
郝仁摇头,手下动作不快,却始终没有停下来,沉默开始在父子两人间蔓延。
行吧。
郝宸佑摸摸鼻子,放下继续劝说的想法。
父子俩的犟是一脉相承的,懒得做无用功。
郝宸佑叹口气,撸起袖子弯腰开始帮忙收拾老多的藕。
“去去去,吃饭去,这儿用不着你。”
长手套满是淤泥,郝仁索性掉个头,一屁股把半蹲的郝宸佑挤走,差点儿让他一屁墩儿坐地上,好在边卓一个箭步上前,脚面提前垫在他屁股下面。
“嘿!”
这犟老头儿!
边卓搀扶郝宸佑,姿势不雅的爬起来,拍拍屁股进了厨房。
是大馅儿馄饨儿,紫菜和点点油花漂浮醇厚鸡汤之上,香油馥郁香气隔着老远就往鼻腔里钻。
手边摆着炙烤金黄酥脆的葱油饼、腌渍鲜红的萝卜丁。
咬一口馄饨,是猪肉莲藕馅儿。
嗯…好像还加了海米,怪鲜的。
郝宸佑小口咬着,不紧不慢打发早午饭。
屋外,有了边卓的帮忙,那堆莲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净起来。
“嗝儿。”
拍拍溜圆肚皮,郝宸佑巴拉巴拉碗里剩下的几个馄饨,实在吃不下去了。
自从边卓走进他的生活,多年未变动的体重,已经逐步稳定上升五斤,郝宸佑觉得有必要控制下,不然引以为傲的腹肌可要模糊了。
他知道边卓喜欢,每每趟上去的时候,后脑都会不由自主的缓缓蹭着。
慢悠悠洗干净碗筷,郝宸佑倚靠门框,招呼边卓过来,湿热带着水汽的大手覆在边卓有些冷的脸上。
“蒸果子没。”他说。
边卓点头,抬起手小心不让黏满淤泥的手套碰到郝宸佑干净的衣裳,迅速洗了个手,打开凉透的蒸笼。
拳头大小的寿桃儿、各种小动物栩栩如生,都是成双成对的,少说也有十几对之多。
“呀,蒸了这么多?”郝宸佑戳戳微硬面皮,心头有淡淡暖意流淌。
往年祭奠过世的母亲,这些果子都是从商店买的,小秦数次表达要帮忙蒸的意思,甚至好几次已经提前备好,郝宸佑理都没理她。
人去世这么多年了已经,还要这些小事儿给她添堵不成?
“也没多少其实…”
越是漂亮的果子步骤越是繁琐,边卓丝毫没提费了多大功夫,腼腆笑笑,开始一枚枚捡出来,仔细打包。
边卓也没闲着,他找了些祭奠用的香烛、给老妈买的四季服装,还有些瓜果。
都准备停当,才领着边卓出门走向村口墓地。
或明或暗的视线‘精彩纷呈’,郝宸佑权当看不到,也就敢背地里议论说三道四,他不信这些人敢舞到他跟前来。
B市四季不明,老家却已结结实实下了几场雪,风刮在脸上钝刀子一样。
郝宸佑有些后悔没朝郝樊借个车。
“卓,郝樊昨儿个和我说了个事儿。”
边卓手里提着东西,注意力都放在两人脚下薄薄一层积雪上,听郝宸佑这样说只是漫不经心接了句“什么事儿”。
牵起他泛着凉意的之间揣进兜里,郝宸佑迟疑了下还是说了出来:“是边文婷她…想见你。”
“哦,”边卓眼皮都没掀一下,“不见。”
和预料的一样。
“不想见就不见吧,她之前那样为人处世,咱如今也算对得起她。”
边卓点头,“有什么好说的,往后自己管好自己比什么都强。”
郝宸佑不是圣母,还是比较赞同边卓想法的,虽然她遭受了苦难,但终究……人心难测吧。
湿了吧唧的小路走了大半个小时,终于能看到郝母孤零零的坟头儿。
难以言明的感觉氤氲胸腔。
轻叹一声,郝宸佑抬手扫落墓碑顶着的薄冰。
另一边边卓已经挥舞着带来的锹,在脚下清理出一小块足够祭奠的空地。
收起悲伤,郝宸佑也抡起大锹,开始整理老妈凌乱的墓地。
明明上次离家的时候才整理过…
干到后心发热,鼻子喷出白色气柱,才算是搞完。
郝宸佑领着边卓在墓碑前跪下,一样样掏出祭奠用的点心瓜果、边卓整得果子,点燃清香三炷,开始在火盆焚烧四季服装。
“妈,这是爸给我找的媳妇,我挺喜欢的,又带他来看你了。”
“妈,在那边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别什么都舍不得,现在儿子有钱了。”
“妈,那边要是有人欺负你,就给我托梦,千万别什么都一个人扛着。”
“妈…你咋一回没回来看过我呢…”
郝宸佑难受,边卓看在眼里、听在心里,胸口同样噎的生疼。
最后一簇火苗湮灭,郝宸佑抹一把脸上清泪,端起酒盅,轻叹一声,清冽酒水撒向冰冷土地…
“走吧…”
—
“店长,好多客人咨询咱这里可不以外卖,呼声还蛮大的,您看…”
郝宸佑自从老家回来,精神就一直不太好,每日除了画画就是画画,已经好几天没出过房门,边卓正在愣神儿,该怎么让他好受些,并没有听清新招的大堂经理说了什么。
经理好脾气的重复了一遍,边卓表现的依旧有些不上心,“哦,过完年再说吧。”
询问了下蛋糕房的各方面运作都挺正常的,边卓就有些想走。
生意和郝宸佑比起来,自然是…后者更重要些。
不过边卓并没有急着回家,他先是去找了老许。
没办法,郝宸佑这几个朋友,他和老许最为熟悉。
“嘿嘿,你想听实话么。”
边卓点头,老许却老神在在摆起了谱儿,啜口清茶才幽幽开口:“他可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就是丧几天罢了。”
“可是…”手指紧紧捏着瓷杯,“他心里难受…”
“嗤”,老许无奈的摇摇头,放下茶盏,朝边卓摆摆手,神秘兮兮道:“你快把他宠的没边了,我教你怎么整…”
他越说边卓耳朵越红,到最后好像快要烧起来…
眸光闪烁,边卓在思考这样做的可行性…
说起来,自从回来之后将近有一个星期,郝宸佑还没…碰过他呢。
早就被他喂熟的身子,早就有些心猿意马…
“霖钧哥,这样…真的行么?”
对于老许的馊主意,他意动的同时还有些…踌躇。
佑哥难受是因为去世的母亲,他这样做真的…好么?
“哎呀,”老许兴奋的直搓手,狠狠一拍大腿,“听我的就成,他肯定爱死你!”
摇摆的眼神逐渐坚定…
边卓离开老许的饭庄,先去了一趟商场,然后才去的家门口生活超市。
郝宸佑还是老样子,胡子拉碴的,整个人瞧着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郝莓倒是乖乖巧巧摊在在他脚边舔着毛,难得的粘人。
边卓没去打扰专注创作的男人,拎着大包小包去厨房忙活。
老鸽是斩好的,洗洗血水放进砂锅,加入适量水和羊肚菌,等快炖好了放几块山药、几粒枸杞,养血又补气,滋补的很。
带皮的内蒙黄羊肉放点花椒、地椒叶直接清炖就很有滋味,煮熟抹上些同样产自内蒙的韭菜花,原滋原味都是羊肉鲜香,一点儿不觉得膻。
然后边卓还准备做一道潮汕地区的名菜:蚝烙。
大个儿生蚝过遍水,倒入红薯淀粉、鲜葱、各种调料调制成面糊,倒入烧红的油锅,定型之后倒入蛋液。
最后是一道甜口的油爆虾。
主食边卓蒸了两锅包子、花卷。
奥尔良口味的鸡腿肉,腌透了过油滑熟,然后包进薄薄的皮里,鲜味全锁在里面。
饭菜上桌,郝宸佑依然专注握着画笔。
他是已经习惯了用现代化的作图工具,但鼠标却没有笔尖和画板接触时‘沙沙’声音带来的治愈,所以这几天郝宸佑又重新拿起画笔,不眠不休画着…
“哥,吃点东西好不好。”
边卓强忍着满满的心疼,握住郝宸佑长时间执笔显得有些僵硬的指尖。
郝宸佑恍若大梦初醒,从那种玄而又玄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抽动嘴角朝边卓笑笑…
只是在边卓眼里,这笑怎么看都显得虚弱…
“…好。”
一起坐在餐桌上,郝宸佑端起碗,慢悠悠喝了一碗老鸽汤,吃了几个虾子就不再动筷子。
肉香四溢的包子是看也没看…
“卓卓,辛苦你自己收拾下,《苍穹之上》连载十多年,这是最后一卷,我想好好完成它。”
边卓:“……”
第一次他没听郝宸佑的话,乖乖收拾好餐桌,而是轻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毅然钻进卧室。
迅速‘清洁’好自己,边卓已是全身粉红,被喂熟的身子饿了这么久,根本经不起一丝挑逗。
水润眸子瞥向床头柜上的购物袋,边卓忍着羞涩,还是穿在了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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