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里的气氛很诡异。
艾尔在前面开车，副驾驶坐的是柏科，高括、刘宇与何凡扶着晕过去的柯立星坐在最后边，杨雪与乔天骄坐在中间，驾驶座的后面则是秦飞和靳栎。
可奈何秦飞与靳栎是一前一后最后上车的人，算得上是滚上车的，所以他们并没有来得及坐稳，而是秦飞刚在位子上坐下，靳栎就冲了上来，直接把秦飞撞到了座位上。
那面对面，头撞头的姿势在这个略显狭小的面包车里，属实有点尴尬。
秦飞手背在后面撑着车座，一腿曲起挡着靳栎的冲势，在跟靳栎对视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淡声说道：“你能起来了吗？”
其实靳栎在冲进车里撞到秦飞的那一刻，他脑子突然一片空白了，再次死机，他从听到秦飞那个名字时，就有点不正常，因为这几乎是刻进他灵魂里的两个字，所以仅仅只是一句呼喊，也能把他震的三魂没了七魄。
听到秦飞不咸不淡的一句话，靳栎花了很久的时间去消化。他撑在秦飞身上，与秦飞对视着，一度想看进他的眼睛里，去确定那个与他有共鸣的灵魂。
见靳栎一直盯着自己，秦飞从不耐烦转向了疑惑，他眨了眨眼睛，微抿着唇，也不知道是较劲还是什么，回视了回去。
在两个人对视快看成斗鸡眼时，身后的座椅上传来了一声咳嗽，将快要对视出火花的两个人给唤醒了，秦飞手指轻微蜷曲了一下，抬起一手用力推了靳栎一把，将人从自己身上推开，然后收回腿坐正了。
靳栎被秦飞这一推差点撞到了车门上，还是他眼疾手快扶住了车座靠背后稳住身形，他顺势坐到了秦飞旁边，在秦飞还没从刚刚那个无缘无故的对视缓过来时，偏过头对他轻声问道：“你……是秦飞吗？”
他这一句话很轻，可在狭小的面包车里却收不住，几个耳聪目明的听到了这一句话，也悄悄竖起了耳朵，乔天骄手扶在秦飞他们的车座靠背上，凑近了去听，柏科和艾尔也同时向后视镜里看了一眼。
秦飞听到靳栎这么一句话还挺奇怪的，他瞟了靳栎一眼，看到他那有点小期待的表情，心动了动，同时他也注意到了前面的视线，也往后视镜那看了一眼。
“怎么？”秦飞先是不咸不淡的疑惑了一下，然后很坦然的承认道：“我是叫秦飞，不知道你是哪位？”
得到秦飞的回答，靳栎放在腿上的手轻轻扣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他一时有点不知道怎么继续，他叫秦飞，那他是秦飞吗？
“我叫靳栎。”靳栎犹豫再三，还是很认真的看着秦飞一字一顿的说道。
秦飞挑了挑眉毛，偏过头回应了一下他这么认真的态度，然后是不咸不淡的一句：“哦。”
面包车里狭小的空间一度变得很尴尬，因为谁也没有说话，各自都有着各自的小心思，他们这些因为意外而凑在一起的一堆人，未知对方底细，应该都带着试探与提防。
而靳栎与秦飞那本该很正常的对话，却因为气氛很奇怪而变得奇怪，并且让空气里突然就像是一半在结冰，一半在烧火，使得车内的气氛矛盾又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艾尔打破了车内的僵局，看着后视镜里情绪变得低迷发着呆不知道想什么的靳栎问道：“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他这第一句问话并没有唤回靳栎，于是又问了一遍，并且加重语气叫了一声靳栎，可还是没有效果。
靳栎坐在那就像是突然被抽走了神一样，双目无神，表情呆滞，放在大腿上的手差点把裤子给扣个洞出来。
还是秦飞好心的用腿碰了靳栎一下，靳栎轻微颤了一下，才回过了神，听进了艾尔的问题，他皱了皱眉，想了一下，“东方、北方与东北方已经陷落了，去西北方看看吧。”
陷落？秦飞本来在思考这个靳栎是什么来头，见那个叫艾尔的少年问靳栎接下来去哪时，他猜测靳栎应该在他们这个团队里是队长，现在听到陷落这个词，他嘴角轻微勾了一下，看来这些玩家确实有比他们更全面的了解。
至于靳栎与他相互问名字这件事，对秦飞来说根本就不算事，就是玩家与npc之间的“友好”交流，对个名字而已。在靳栎为个名字失魂落魄时，秦飞已经把这茬给丢到脑后了。
“什么叫已经陷落了？你们去东南方做什么？”秦飞问出了自己的问题，也算是cue一下副本流程，谁知他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得到了对方特别激烈的反应。
只见靳栎猛的转头看向他，眼睛里像闪着光一样看着他，可还没闪一会儿就自个灭了，整得秦飞莫名其妙。
这时最后座的何凡突然出了声，“小柯是怎么回事？你们在东北方碰见了什么？为什么他会晕过去？到现在都还没醒。”
经过何凡这么一问，秦飞这才注意到柯立星居然晕了，他在座位上伸长了脖子扭头往后边看去，还没看到柯立星，先正对上一张少年人的大脸，吓得他心脏一跳，如果不是及时稳住，他可能就蹦起来撞车顶了。
乔天骄在听到靳栎与秦飞的对话后就一直忐忑又兴奋，他们进副本有十几天了，一直找不到秦飞，甚至连个同名同姓的都没见到，结果机缘巧合之下在执行任务的途中碰到了秦飞——不管是不是秦飞，至少是个同名同姓的。
他的想法很简单，能找到同名同姓的，那就有很大可能就是秦飞，虽然他疑惑秦飞为什么不记得他们，但是没关系，找到就行。
秦飞很冷淡的看了乔天骄一眼，见这少年也是眼神闪着光一样看着他，心里不免感到有些好笑，他的名字或许真是这几个人的朋友名字吧？以为碰到了朋友。
但他不过就是个npc而已。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哀。
“东北方那边没什么事，他是被吓晕过去的。”杨雪带着笑意转头跟何凡解释，而且很会暖场子接着说道：“我叫杨雪，他叫乔天骄，前面那个是靳栎，开车的是艾尔，副驾驶那个叫柏科，是观察局局长让我们来帮助你们的。”
“局长？”
杨雪这句话倒是让几个守山人都惊了一下，他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听说会有后援，局长也没有吩咐过，而且这几个人也不是观察局的人，为什么会是受局长吩咐？
看着几个守山人投来警惕与不信任的眼光，杨雪没有半点情绪变化，很自然的点了点头，表情也是恰到好处，“我知道你们肯定不信，但我们几个确实受局长所托，来修复这些污染山脉，并且查看其他山脉的情况。”
“哦，对了。”杨雪的节奏把握的刚刚好，在守山人们半信半疑的时候，拿出了一个小东西，“这是你们局长给的信物，是他贴身的徽章，这下你们该信了吧？”
那是一个海浪加山峰形状的徽章，是观察局里所有观察者都要佩戴的，普通的观察者的徽章是原有的金属银色——也就是没有颜色，而局长的徽章却是有颜色的，海浪的蓝与山脉的绿，是局长独一无二的象征。
这个徽章一出来，守山人们几乎全信了，而且杨雪还给出了一个为什么没在观察局里见过他们的理由，因为他们是局长的秘密队伍，只在最危难的时刻才会出动，而山脉动荡，山海图册下落不明，山海市危在旦夕，此刻就是最危难的时候。
对于玩家来说，没有自我意识的npc，哪怕副本的自由度再高，智商也是不够的，所以编一个有理有据的说辞，很容易就能取得信任。
杨雪这些说辞就很好的说服了守山人们，并且在她开始进一步打探时非常配合。
可对于秦飞来说，他心里其实知道杨雪就是在扯淡，因为他已经断定那个叫靳栎的男人就是偷山海图册的小偷，那么偷一个小小的徽章完全不是难事，而且在杨雪说瞎话的时候，秦飞注意到了她的嘴角轻微上扬，那是一种骗人得手时的得意微表情。
还有旁边那个乔天骄那根本掩饰不住的偷笑表情，少年人基本藏不住心事，表情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在想什么，只怕是听到杨雪那瞎扯的故事太好笑了。
不过他表面还是很配合的，毕竟他要让副本走下去，而且他得搞清楚这些玩家要干什么，偷走山海图册是因为什么，还有……他得找机会把山海图册夺回来。
山海图册就是这个副本的根本，不管这些玩家偷山海图册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不会允许山海图册有任何意外，这是出于一个能自我思考的人的保命本能，就算他已经“死”了，只能待在这么一个副本里，日复一日过着非常平淡的日子。
至少他是有意识的，为了自己能有个地方“活”着，他必须要拿回山海图册，尽管违背了副本的意愿。
他也不信自己的行为会违背副本意愿。
“老刘，北方那边是什么情况？那些黑雾怎么会暴动那么剧烈？你们有见到他们人吗？”秦飞在杨雪准备深入打探他们守山人的具体职责时，打断了她的思绪，把话题扯到了其他地方。
刘宇是个心思很细腻的糙汉，似乎是注意到了秦飞的用意，很自然的接下了话茬：“唉，怪我们倒霉，我们本来是想去他们住的地方看一眼，可刚走到外围就被那些黑雾困住了，几乎就是在原地踏步的感觉，后来我们居然迷路了，那些黑雾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所以你们并没有进到里面去，也没有找到人？”秦飞并不在意那些黑雾，他信了艾尔说那是戾气的说法——玩家自然会比他们这些当局者要清楚。
他在意的是守山人，从艾尔那模棱两可的说辞里，可以见得被污染的守山人应该是凶多吉少，可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所以秦飞对于这一点，他不敢相信，也不能信。
刘宇点了点头，想再说什么，这时秦飞旁边一直在发呆的靳栎突然开了口：“我去过那里，那两座山已经没有人了，山的生气已经毁了，而且就刚刚的情况来说，整个东北方加上东方北方，都会一点点的消失。”
他这一句话，可以说是又在守山人里炸开了，挤在最后边的守山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震惊中夹杂着懵逼。
秦飞因为扭着脖子跟后边的人说话，脖子已经开始酸了，他斜眼看了不动如山的靳栎一眼，给何凡使了个眼神，让他跟刘宇解释之前艾尔跟他们说的东西，并且让他们不要多说。
“你说的消失，是什么意思？”秦飞做完手势把事吩咐完后，就坐正了身体，然后偏过头看着靳栎问道。
靳栎一直都在看着前方，可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听到秦飞问自己，他眼神慢慢聚起光，也偏过头去看秦飞，似乎在透过他那层皮相看进更深处。
等了许久也没见有回复，秦飞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这一次靳栎才听了进去，睫毛颤动了一下，回道：“字面意思。”
“呵。”靳栎这比秦飞还不咸不淡的话，直接把他的冷笑给逼了出来，他从见到这个人开始，自己就已经怪怪的了，谁知道直接跟人正面接触后，他发现这个人要更怪一点。
动不动盯他，问一些奇怪的问题，现在又是这么一个眼神，怎么？把他当旧情人替身吗？
这个念头刚一出来，秦飞愣了一下，放在身边的手指轻轻捏了一下，突然感觉自己可能要更怪一点，无端生的都是些什么想法。
靳栎一直在注意秦飞的一举一动，他从秦飞的表情，视线往下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直到他在秦飞猛眨眼抬手揉太阳穴时，看到他手腕上露出的铁环，他心里便有了七分把握，这就是秦飞。
从听到秦飞那个名字，到跟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正面相遇，他都一直在肯定与否定之间抉择，他一边否定这不是秦飞，秦飞不会不记得他，又一边肯定这就是秦飞，因为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让他神经末梢都在打颤。
他在知道秦飞可能被判官带走了后，就火速去找了判官，在得到判官毫不掩饰的肯定答复后，他差点就跟判官撕毁了约定，幸好被赶来的艾尔给阻止了。
后来他又在万千副本里找到那个判官制作的特殊副本，带着艾尔和同样担心秦飞的他的几个队友进到这个副本，在进行副本任务的同时又在这个大世界里找了秦飞十几天。
这期间靳栎就没有停过。
他不能停，他时间不多了，他怕他跟秦飞分开，很怕很怕。
秦飞说他是个自大狂，总是抱着绝对自恋的心理去看别人，但其实，靳栎在对待秦飞这事上，他只有秦飞这一根稻草，所以他要死死抓着，所以表现得格外偏执，甚至会引起秦飞的厌烦，可他不能放手。
“到了。”
在车内人各种各样的心思中，艾尔已经把车开到了西北方的山脉范围，并且在其他人都在思考自己的事情的时候，他自作主张以自己高超的车技，把车给开上了山，成功停在了一间小平房前面。
西北方是何凡的地盘，他所住的地方离公路只有一小段距离，他这人性格随意，习惯一切从简，所以就把家设在了交通方便并且环境不错的绝佳位置，而且还是个很普通的三层楼小平房，带顶院的那种。
平时没事，就在三楼楼顶的天台乘凉吹风看风景，泡壶茶或者搞瓶酒，再弄两个零食小菜什么的，别提有多自在。
秦飞在被靳栎气笑了之后，一度没能找到再询问靳栎的契机，结果这一停顿，他们已经到目的地了。
众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氛围都挺奇怪的，特别是何凡他们，四个大男人挤后座属实憋屈，车一停下，他们就着急忙慌拉开车门窜了出去。
何凡到了自己的地盘，很明显激动起来了，当即就开始招呼着人了。完全没有刚认识那种感觉，非常自来熟。
而在其他人都下了车，车里只剩靳栎和秦飞时，秦飞感觉到了不对劲，他本来以为靳栎是想等别人下完自己再下，可这人都走完了也不见他动作，这是在堵他呢？
秦飞扶着车座起了身，看着靳栎那一动不动的侧脸，无声冷笑了一下，也不跟靳栎废话，直接发挥自己大长腿的优势，从靳栎前边跨了过去。
他觉得靳栎就是故意刁难他，堵着他下车的道，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脑子有病。
可他还没等完全跨出去，靳栎却是动了，他伸手想要搂住秦飞从他身前过去的身体，可秦飞却下意识反应过激，反手钳住了靳栎刚刚抬起来的手，按在了椅背上，并且一脚架在了靳栎的腿上。
“你想干嘛？”秦飞终于忍不住跟靳栎开了口，他皱着眉头狠狠盯着靳栎，眼神中满是对敌人的防备。
而他那眼神对上的是一双格外漂亮的眼睛，还没把对方给剜了，自己先把刀给折了。怪就怪靳栎长得太好看，眼睛亮起来太闪人了，而且他这才注意到靳栎眼角居然有颗泪痣，他心里微微一动，气势就减了半。
“秦飞。”靳栎轻声叫道，语气像是在跟人说情话，温柔且缱绻，如果秦飞不是压制他的姿势而是在他怀里，可能就动情了，而现在这情形，就只有起鸡皮疙瘩的份。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你能不能正常一点？你到底想干嘛？”秦飞皱着眉头问道，他彻底被靳栎奇奇怪怪的动作、言语与眼神给搞无语了，他和靳栎不过初见，有必要搞得像许久未见的情人吗？
念头一出，秦飞又愣了一下，他怎么又把自己和靳栎往情人上想了？他摇了摇头，为了否定自己的想法，下意识松开了靳栎，想往后退，结果一头撞到了车顶，彻底把他给撞恼火了。
“你，离我远点。”秦飞指着靳栎十分冷漠地说道，然后转身下了车，不再管靳栎，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被秦飞如此对待的靳栎，本来心里一直徘徊不定且各种忧心，可就在秦飞骂他脑子有问题时，他不知怎的就笑了。
完全跟以前一模一样。
一个人的样子或者习惯有可能会改变，可性格与朝夕相处的那种氛围感觉是不会变的。
所以在秦飞骂他脑子有病时，靳栎完全坚信他就是秦飞了。
原来，他首先注意到的不是秦飞不记得他，而是他终于找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