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的唇抿起他流到唇边的泪珠时,南烈蓦然回吻住她:“我恨你,江松雨!我恨你!”◎
松雨重新搬回了别墅的地下层。
那天早晨她从南烈的被窝里醒来, 吻了吻他的眉心。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并未睁眼。她知道他在装睡,没有揭穿, 走去盥洗室替他挤好了牙膏。
她扣好睡衣,去门外叫来了季叔, 告诉他南烈醒了, 让他去帮忙他穿衣洗漱。
她亲自去餐厅端来了早餐,两人份的。这是她的试探。
他没有请她坐,也没有赶她走。她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他喝了半碗粥。
“我的样子影响你食欲了吗?”他终于抬头看她, 冷淡地问。
“怎会?”她立即坐下,开始吃自己的那一份。
到了晚上, 她便得寸进尺,抱着她的枕头,出现在他的卧室门口。
“江松雨,你适可而止。”他看到她的眼神有些慌张。
“好,”她退了一步, “那我可以回我妈妈原来住的保姆间吗?”
“随便你,别来烦我就行。”
“哦。”
她本也没打算夜夜和他同房,他的身体经不起这样的损耗, 她只想离他近一点, 以便制造缓和关系的机会。
回保姆房没多久, 女佣过来敲门,抱来一套干净的床上用品四件套,说要替她换上。
“谢谢, 我自己来吧。”
这种事, 她不问也知道是谁派她来的, 除了南烈, 别人哪里想得到这些细节。想是他觉得她搬出去有阵子了,房间里的床上用品难免积灰。难为他如此气她怨她,却还是忍不住待她好。
“没事,我来换,顺便就把换下的拿去洗了,灰大,您就别沾手了。”
女佣回得恭敬。松雨想到不久前自己还被家里的用人们嗤之以鼻,不禁感叹世情冷暖。
松雨和南烈都不再提那段视频的事。南烈甚至也不再对她冷嘲热讽,大多数时候,他们只是平静地一起用餐,甚至能同时坐在书架下看书。不谈过往、亦不谈未来。
松雨也不再提结婚的事。她知道眼下的平静是反常的,她知道南烈没有真的原谅自己。他只是不提了,也不想听她提起任何关于他俩关系的定义。她也不敢轻易去触碰那个话题。
他爱她是一回事,他无疑也恨她!她没有资格让他轻飘飘地放下对她的恨意。是她没有资格成为南烈的新娘,她不该再强求。
他能允许自己留在他的身边,已经是最大的宽容了。
就在她已经几乎放弃让南烈娶自己的念头时,南烈忽然说:“你真的想嫁给我吗?”
她那时正在厨房给他的生日蛋糕裱花。他的话让她一惊,手里的奶油顿时挤坏了形状。
她也顾不得蛋糕了,一个箭步冲到他的轮椅前,蹲下身拼命点头,一不留神裱花袋里的奶油挤到了他的裤腿上。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手忙脚乱地拿了湿毛巾来擦,嘴里却笑个不停。
“你在高兴什么?”他的眼神复杂,像是在探寻答案,又像是在迷雾中困惑。
“当然高兴。”她说,“阿烈,什么时候去登记?”
“明天,我已经预约好了。”
她吃惊地看着他。
“太快了?”他问。
“不,刚好。”她笑笑道。
“不要再做这种多余的事了——我是说蛋糕。”他说,“我本来就不爱过生日,而你……过去是为了哄我开心,如今没有必要了,我们都别勉强自己了,好吗?”
松雨一怔,她也料到他心结未解,略一思忖,道:“那今晚就不过生日了。”
当松雨把婊上了“订婚快乐”四个字的蛋糕推到南烈面前的时候,他的脸上泛起一丝薄红。
“你不喜欢过生日,以后这一天我们都可以当作订婚纪念日过。”松雨指着裱坏的那一朵玫瑰花笑道,“喏,你刚刚说愿意娶我的时候,我一激动就裱坏了一朵,不过没关系,它见证了我们的幸福。”
她望向南烈,隔着烛光盈盈,他的眼底深邃又似乎萦绕迷雾。他的神色里并无欣喜,也无仇恨,只有重重的心事。
他的样子让她心疼又愧疚。是她把他本就不多的自信彻底打碎了,就是要用一生来黏合起那些碎片,她也愿意!她庆幸他还愿意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她特意把裱了“快乐”两个字的那块蛋糕切下来递到他的面前,蹲下身仰面微笑道:“阿烈,祝你永远快乐。”
“我看不透你。”他流泪了,颤抖着抓起小勺挖了一勺蛋糕送入口中,“又是这样的眼神……多么动人!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看着我,让我错觉自己的样子或许还不是那么狼狈。是不是我的每一个举动,其实在你眼中都不过是出洋相?”他放下甜品勺,突然低头直接就着盘子舔掉了蛋糕上裱的“快乐”两个字。“可能,这样狗啃的姿势更适合我。毕竟,你说过,看到我的手会让你感到反胃。”他的鼻尖上也蹭到了奶油,配合他凄然的笑容,显得滑稽又可怜。
“该死,我真的说了太多混账话了!”松雨用指尖刮掉了他鼻头上的奶油。“阿烈,我何尝不是在拼命骗自己,骗自己说我不可能爱你。”
“对,你不可能爱我。谁会爱一个怪物?”南烈伸手要推开她,却又瞬间收回手,只操纵轮椅退远了两步。“江松雨,你为什么要答应嫁给我?如果只是为了财产,我明天就把这栋别墅赠予你,你甚至不用等到几年后我……”
“这算什么?最后的考验?”松雨虽然理解难了对自己的不信任,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委屈,“我说过,我愿意财产公证,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陪着你。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你活着一天,我都陪着你。”
“你什么都不明白……”南烈哽咽,“我没想过做什么财产公证,我要是死了,还管这房子最终是谁的?我什么也带不走,又何必管活着的人争抢些什么?”
松雨道:“真到了那一天,我不会和南家的人争,这里本就是南家的房子,也不是我的家,只是有你的地方罢了。你要是走了,我会把你葬在你自己选好的地方——你和我妈在一块儿做‘邻居’,挺好的……我要是想你们了,就来陪你们喝酒。你没喝过酒吧?嗯,到那时你就可以喝了。你真该尝尝那个滋味……”她用甜品勺吃掉了“订婚”两个字,回头冲他一笑。
“松雨……”他几不可闻地轻唤了她一声。
“嗯?”
“明天要早点起来,去睡吧。”
“好。”她乖巧地应道。
第二天早上九点,松雨和南烈就赶到了民政局婚姻登记处。
下车时,南烈突然拒绝坐轮椅,把季叔和松雨都弄得一愣。
他已经很久没有走路了,以前在家还能偶尔站一站,走几步,现在装了人工心脏,怕摔跤扯断电源连接线,更是一步也不敢让他走了。
“阿烈,这里人来人往的,大厅地板又滑,很容易跌倒或者被人碰撞的。”松雨劝道。
“我知道,”南烈道,“所以我没有准备走进去。”
“那……”她开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季叔,麻烦你把我放到地上。”
季叔看看松雨,表情有点不知所措。
她有些明白过来,南烈这是故意要让自己出丑。
“你确定愿意和这样的废人走进婚姻殿堂?”南烈仰头看向她。
“愿意。”松雨忍住心痛,扭过头对季叔道,“听他的吧,抱下来的时候小心些别扯到线。”
大厅里已经有了不少人,而南烈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用膝盖在地上跪行。两条小腿歪歪扭扭地拖在身后,两只关节变形的手时不时地撑一下地保持平衡。而松雨就走在他的左侧,留意着旁边经过的人,防止有人不小心碰到他身上连接人工心脏的电线。
领了申请结婚登记声明书,南烈干脆趴在地上填写起来,他的字写得很慢,但字形很好看,只是握笔的姿势实在怪异,引得周遭的人频频侧目。
拍结婚证件照的时候,连摄影师眼里都有一闪而过的惊诧。松雨没犹豫,配合南烈蹲下,完成了拍摄。
“江松雨。”走出拍照室大门的时候,他抬头叫住了她,“你确定流程还要走下去吗?”
“当然。”她答得斩钉截铁。
“平时轮椅上的我已经是最体面的我了,但其实离了轮椅的我才是更真实的我。你看不到吗?从我们进门那一刻起,每一个人都在尽力克制不看我们,但又忍不住要看两眼……毕竟,像我这样严重残疾的人很少会来这种地方。要是他们知道我还装着个人工心脏的话,恐怕更是要觉得稀奇了!”他的声音干涩,撑住身体的手腕在颤抖,“江松雨,什么样的男人你都敢嫁,你真没出息……”
“我敢。”她说,“我觉得自己可出息了,因为你是最好的。”
“不,到此为止……”南烈红着眼爬出了婚姻登记处的大门,两条腿蹬得比进来时更快,右脚鞋子都蹭掉了大半只,露出变形的脚后跟。
“怎么回事?”季叔见他出来,神色又恍惚,忙把他抱进车里,对着松雨轻声问道。
“没什么,先回家。”松雨眼神暗示季叔不要多问,她觉得兴许南烈还没做好十足的心理建设,结婚这事她也不急于一时,他的体质不比常人,他的情绪已然受到波动,她不想加重对他的刺激。
“阿烈,你不想结婚就不结,这没什么的,我不要那张纸了。”她搂着他的腰说,“以后不许作践自己,不是因为我觉得你样子不好看,是你这样不仅容易受伤,心脏也容易超负荷……”
“我竟然会觉得你在乎我的生死……”南烈流泪道,“这真荒谬……”
松雨吻掉了他的眼泪:“对不起,阿烈,荒谬的是过去那个不知好歹的我,我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当她的唇抿起他流到唇边的泪珠时,南烈蓦然回吻住她:“我恨你,江松雨!我恨你!”
“我知道。”她任由他的吻变得野蛮。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是个撒谎精!最残忍的撒谎精……”他的吻在深入,喘|息的间隙他咬牙切齿地道。
“是的,我很坏很坏!”
“我没想过要你爱我,可是你不该给一个将死的残废错觉……江松雨,我恨我自己,直到现在还会被这种错觉迷惑!有那么几个瞬间我甚至觉得,你是真的爱我……”他狠狠咬了她的唇,推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