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干干、干嘛?”
朱曦的神经一下紧绷起来, 被颜漫长乐拉着走,对面还站着萧长引,想看看她的表情, 又不敢抬眼睛。
颜漫长乐学着她结巴:“当当当、当然是问心了!”
“问心?”
颜漫长乐狡黠地笑,放下两边拉着的手,面向繁茂的古枫, 闭上眼, 面色虔诚。
朱曦满脸困惑地看着他, 终于把目光投向了萧长引。
萧长引双目沉静, 眼中映着飘舞的红叶。她温和地回应朱曦的目光,朝枫树抬起手, 说道:“既然来了, 就问吧。”一条红绦从枝头垂下,轻柔地圈住她的手腕,灵巧地系了一个结。
颜漫长乐举起朱曦的手, 乐呵道:“来来来,你也来。”
“我?这、不是,我——”
容不得朱曦反驳,她还没弄清是什么状况, 就被另一条红绦系住了手腕。奇异的感觉从红绦缠绕的肌肤下散开, 柔和, 温暖,抚慰心灵的焦躁和烦闷, 给予人片刻的宁静。
颜漫长乐望着那古枫,说:“情爱这种事, 可以骗过他人,亦可骗过自己, 但骗不过心中荡漾的波动。枫会记下那些波动,倘若恋人的波动遥相呼应,那便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朱曦心中羞赧,暗自喃喃: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朱曦问:“那我怎么知道古枫说了什么?”
颜漫长乐笑道:“你看。”说着,他手掌贴着朱曦的背,轻轻把她推了上去。
“唔......”
朱曦被推到了萧长引面前。
鼻尖贴着鼻尖的距离,冥冥间,这一处的心跳传到了那一处的里面。
美,真切,却又不像实际。
这个时候能想什么呢?
只是有些慌,又好像慌得紧;只是有些怕,又好像怕得紧。可她明明不该慌,也不该怕。
朱曦微微低着头,周遭细微的声音都无限放大,连豆娘点水的声响都那么清晰。连同那人的心律,那人的呼吸......
一瞬间,朱曦的头脑和心中都响过一道铃音,叮铃叮铃。
萧长引也听到了。她从前也听到过。朱曦只是忽然觉得,这铃声好像有些熟悉。
“你骗我。”
朱曦张皇地抬起脸,慌忙摇头。她骗她什么了?
萧长引前倾上身,把手腕贴在朱曦手腕旁,红绦的结慢慢松开,和朱曦手腕上的红绦连在一起,左右绕弯,组成一对比翼的形状。
朱曦看着相连的红绦发呆,小声地说:“我几时......骗你什么了......”
萧长引右手抚上她的脸颊,低下头,靠在她的前额上,闭着眼浅浅地笑:“算了,那不重要,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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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漫长乐在一边静静看着,挥舞手里的纸灯笼,惹得一群萤虫漫舞。
过去,有很多事情都不清楚。朱曦想,有很多事她都不知道。不过现在,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执着于真相。
只要现在,萧长引这样抱着她。
一切都好。
三个人坐在水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
萧长引说:“霪霏一直知道你在这里。”
朱曦静静的,看着颜漫长乐眼里露出惊讶,然后眼中的亮光渐渐熄灭,最后,他浅浅地牵了牵嘴角。
颜漫长乐说:“祂知道,还隔三差五地上大洞天闹事。”
萧长引说:“祂故意的。仙皇怠惰,若祂再不闹闹,皇族真要废了。”
颜漫长乐又说:“祂从没来这找过我。祂连剑山都不曾来过。”
萧长引说:“魔域是祂的,每一分,每一寸,莫不熟悉。”
颜漫长乐像是要说服自己似的,点点头:“说的是啊。”
萧长引说:“你在这里亿年,不论外界发生什么都扰你不得,三圣殒没,陈皇之乱,人畜之战......连御龙氏都灭族了,你一个好吃懒做的二世祖,还好好的。”萧长引笑了一下,“不仅好好的,还相当滋润。”
颜漫长乐高高举起酒杯,朗声唱到:“长乐!长乐!嗟兮,我乐......”
萧长引垂下眼睫:“有时候,我不得不去想。”
颜漫长乐转过头:“嗯?”
“如今这般结果,真的是祂想要的吗?”
神月死后,霪霏夺取了人畜的炼制方法。如果没有霪霏所做的一切,只怕也没有长生殿的恩赐。但是所有的所有,都不得而知。已经没有霪霏了。
颜漫长乐笑着说:“祂想的。”
萧长引弯弯嘴,倒满酒,和他碰杯。
颜漫长乐一饮而尽:“祂不想的事,不会做。”
朱曦忍不住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和霪霏是怎么认识的?”
颜漫长乐说:“你知道祂是幻心仙源,由‘念’而生?”
朱曦点头:“我当然知道,我和祂一道诞生的呀。”
颜漫长乐握着酒杯,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左右摇晃。
他说:“祂是念,是心生的幻象,是世间生灵心像的结合。祂问我,快乐是什么?我说,你不是心像么,那你便把我的念拿走,再看看这世间哪里有快乐。”
朱曦问:“后来呢,祂拿走了你的心念吗?”
“不,祂没有。”颜漫长乐竖起食指,摇一摇,手还握着酒杯。他忽的转身,面向随风舞动的高大古枫,听着流水潺潺,虫鸣悠悠,“祂对我说——”
——你就是快乐。
颜漫长乐倾倒酒杯,把酒倒进水流,在黑暗沉寂的风中沉沉道:“你就是快乐。”
萧长引与朱曦噤声,只有水流着,虫鸣着。
还有快乐。
他在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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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喝得多了,就有点头疼。
颜漫长乐扶萧长引进了沙洲上的竹楼休息。朱曦没怎么喝酒,只是脸上有些泛红。颜漫长乐从竹楼出来,看着她,然后坐到她旁边。
“你好啊。”颜漫长乐说,“红绫姑娘。”
朱曦侧头,耳发飘在脸颊边,“你好。”
颜漫长乐醉了,但还留着三分清醒:“我知道,你迷糊着,月老大呢,好面子,不好说,所以我来说。”
朱曦眨巴眨巴眼,不自觉朝他靠近一步,紧张兮兮的:“嗯......”她咽了一口唾沫,“说吧,是什么啊?”
颜漫长乐按按眉心,想了一会,道:“很多年前,你不是来过一道红叶一次么?在剑山栈道的凉亭碰到月老大和玉公子一起喝酒,其实那次老大是来找我的,没想到阴差阳错的碰着你了。
“然后吧,你那酒量,真是丢人,没几口就疯了,缠着月老大不放,一会又说要把她踩在脚底,一会又说要她下不了床,真是见了鬼了。
“你喝高了,月老大不敢留下你一个人,没办法,只好把你一起带来我这了。你看到古红枫,问我是什么,我说是天下最灵的姻缘树,你就非得拉着月老大一起算姻缘,没想到你俩的红绦一碰就结上了。哎哟我的娘亲呀,当时那场面太可怕,月老大的表情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再后来,你醉迷糊了,月老大抱你去睡觉,这中间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真不知道。
“问题是第二早,你打伤了月老大,差点烧死古红枫,跑了。月老大追上你,你张口就是质问她人畜的事,咄咄逼人,别说月老大,我都懵了。你俩在剑山山顶说了一会,你就走了,月老大孤零零地回来,脸色很不好,我问她,她什么都不说。这事没过多久,她就分裂了第三个分-身,宵月。
这事我想了很久,除了霪霏对你下了幻魇诅咒我找不到其他解释。以后你可以跟月老大讨论讨论,没准就冰释前嫌了。”
朱曦听得脸色一会青,一会紫,浑身冷汗热汗交替,手直哆嗦:“什什什、什么?有这事?我在做梦吗?”她使劲拍打自己的脸庞,还是疼的呀。
颜漫长乐忽然甚至一震,缓缓扭头看向烛光朦胧的竹楼,脑袋一歪,指指朱曦,又指指竹楼:“现在,好像倒过来了?”
“啊!”
朱曦仰天长啸一声,捧起冷水浇脸。
她在心中呐喊:苍天啊,饶过我吧。
颜漫长乐在朱曦耳边小声说:“小心些吧,月老大很少醉酒,没人知道她喝醉了什么样。”
朱曦咽一口唾沫,硬着头皮进去了。
依稀记得,萧长引说过:下尸神么?我考虑一下。
朱曦歪歪扭扭地走上竹楼的梯子,推开门,烛光都变得暧昧起来。
她小声试探:“神月啊?神月。”
萧长引躺在榻上,眼睛睁得很圆。
朱曦走过去:“神月?萧长引!”
萧长引抓住她的手。
朱曦一趔趄,坐在榻边。她在她眼前晃手,“喂?小小月?小萧萧?小烧鸡?小木鱼?”
萧长引突然站起来,抓住她。
朱曦惊得像兔子,傻愣愣盯着她。
萧长引衣衫整洁,把朱曦抱到在桌案上,神色认真,取来狼毫和彩墨,手指仔细描绘朱曦背后的刺青。
朱曦拧着脖子问:“你干嘛?”
萧长引取下发带,堵住她的嘴,比比手指:“嘘。”
朱曦伏在冰凉的桌面,默默感受着笔刷在腰背上滑动。
痒,发飘。
萧长引醉心于画,边画边自语:“我的牡丹,还没画完呢。”
朱曦又好气又好笑,转过身,抓起萧长引的笔扔掉。
萧长引不开心,愠怒地看着她。
朱曦扯掉发带,问萧长引:“你就是这样渡你情劫的?”
萧长引凝视着朱曦出神。
忽然,萧长引笑了。
朱曦低头看她:“嗯?”
萧长引扣住她的肩膀,欺身。
竹楼下的蟋蟀叫的欢畅,躺在水边摇扇子的颜漫长乐听到竹楼里传来一声惊呼——
“萧长引你诈我!”
颜漫长乐摇摇头,捡起纸灯笼欺身,吊儿郎当的边走边跟身旁的萤虫说:“走吧走吧。”
幽明河中的贝壳缓缓打开,在月光下莹莹发光。
我还就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