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玄幻奇幻>失乐园>第十二章 维克奴

  王子的车队带着那些少女消失,马蹄声一路穿过索多玛,在城门口归于无声。

  亚克悄然走近拍着约书亚的肩膀,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约书亚闭目,再睁开已经恢复以往的从容淡漠,“还好,终于拖到斯莫德侯爵离开索多玛。”

  “亚克…刚才殿下说教皇在做实验,你知道吗?”

  亚克眨了下眼,“没听过,要不是殿下说出来,我可不知道什么实验的事,应该是殿下在开玩笑。”

  “那些少女可是将被教皇亲自洗礼成为圣女的,我的约书亚,一定是待在德里克斯太久,让你的脑袋都昏沉了。”

  亚克拽住约书亚袖口,“我想你此刻一定想用圣水好好净身。”

  皇城建立在一片绿草如茵的山腰,每天都可以在日光照耀下,望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巨大的城墙用等比例的石砖砌成,刷成白色绘有金色太阳神鸟的纹路,当年因王子出生所画。

  这里干净如新,永远不会破败,不会有尘埃落满城墙,是时光也无法损毁的鸟笼。

  今日西蒙归程,国王亲卫队以及花童早已在城门等候,当西蒙车队入城那一刻,亲卫队严肃的呼声与民众痴狂地呼喊响彻云霄。

  亲卫队队长诺瓦走至马车前行礼,“殿下,陛下让我来接你回去。”

  “滚开!”西蒙拉开帘子,冷漠的眼神充满厌恶,“我亲自带队回来,就是为了教皇的实验,告诉他别来打扰我。”

  诺瓦看向兰斯洛特,又垂下头,“殿下,请不要为难我,陛下这些日不见你,已经濒临疯狂,只有您能让陛下冷静下来。”

  西蒙从马车窗口探出身子,手指撩动散落的碎发,不无恶意地道,“那就让那老东西死掉吧。”

  他带着调皮的笑意,远处民众听不见西蒙的声音,只为他露出的容颜发狂,拥挤的呼喊偶尔会传来摔倒后被活活踩踏而死的尖叫声,然而看望西蒙的人依旧乐此不疲。

  西蒙坐回车内,翘起脚丫,“兰斯洛特,任何阻挠车队的人,杀!”

  车队冲开亲卫队包围,向中心城教皇所在处奔去,他前行的每一步都有花童和民众洒下无数花瓣铺成道路。

  教皇居于中心城十字宫,纯白,金黄,天青组成的巴洛克建筑,宛若巨大贝壳中洁白的珍珠,宫殿门口两处巨大花坛堆满信徒长年奉献的鲜花,香味从未散去。

  十字宫独属教皇,除西蒙外即使是国王也不可擅入内宫,车队停在十字宫前,在巨大奢靡的宫殿对比下,这拖沓的车队就像一排勤劳的蚂蚁。

  装有少女的车队,被迎接的神侍赶进宫内,兰斯洛特也被禁止入内,他只能在门口等待,担忧地凝望西蒙的背影。

  西蒙走在鞣制金线缝制的地毯,皇城内最常见的就是金色,也是最让他恶心的颜色,可惜在国王强烈要求下,连教皇在这一点上也不能违背。

  十字宫共有三扇门,为外殿,也就是此刻西蒙行走的空荡荡大殿,另为中殿,摆满教皇的珍藏,以及最后的内宫,才是他居住的所在。

  外殿空旷的殿内,有十二根白色雕满捂住眼睛的少女的石柱支撑整座外殿,仰起头正上方穹顶有马车大小的孔洞,借用阳光照亮大殿,也照亮穹顶周围雕刻的弹奏竖琴的小天使。

  推开高五米的中殿大门,此殿用二十四根石柱支撑,上面的雕刻已经没必要赘述,摆满整座大殿,活灵活现或是惊恐或是哭泣或是痛苦的少女石像,这属于教皇的珍藏品,才更为值得欣赏。

  随着各地教堂送来的车队,这里的石像已经堆积如山,快要妨碍通行的道路。

  穿过中殿,内宫大门上有一只巨大的金属独眼,它的眼珠不知是什么材质,温润光泽甚至清透,真如上帝之眼时时审视着你。

  当西蒙站在独眼前,眼珠向下自动扫视他的身体,神侍将车队留下转身离去,门扉徐徐展开,所展现的内景没有出奇的地方,过于简单朴素不符合教皇的身份。

  门开后,门后木讷少年从西蒙身旁走过,引领车队进入内宫,他平整的苍白诡谲的脸上,双眼被挖去,鼻子被割掉,舌头被斩断,嘴唇也被缝合,双耳灌铅堵住,他探查这个世界的方式,正是靠着从生之初到现在,在黑暗中形成的本能。

  正如蝙蝠似的,谁知道他进化出哪种能力来分辨周围呢?也许仅凭活物的呼吸,行动,带动空气形成只有他能分辨的波纹,借此在黑暗中如常人一般无二。

  西蒙迈进门内,对着空无一人的内宫喊道,“下次我再来,记得把你这个丑奴仆的脸给我遮住,真搞不懂你怎么独爱这些丑陋的东西。”

  内宫只有一张简朴的木质大床,甚至连华丽的穹顶都没有,一架书柜,摆满西蒙不解其意的古怪书籍,一张木桌,摆满各种草稿画着稀奇古怪的图案,这全和教皇搞的研究有关。

  听到声音,最里面墙壁上一扇漆黑大门打开一道缝隙,仅供一人通过,门开后里面传来奇怪的声响,像是某种巨大滑腻的肠子在水池里滚动的声音。

  “我亲爱的天使,我可爱的小西蒙殿下,您终于回来了,不能见到您的日子,让我每时每刻都活在痛苦中。”爽朗的笑声里走出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本是一头黑发如今夹杂不少银色,虽然眼尾唇边已经生出皱纹,却依旧能从他的脸上观摩出当年的英俊。

  他穿着洁白的圣袍,张开双手慈祥地走向西蒙,单膝跪在西蒙身前,抬起他的手指亲吻,依恋地用脸颊摩擦手背。

  “我的小西蒙,在索多玛玩得开心吗?脱离囚笼的感觉如何。”

  他被西蒙嫌恶地踢开,后仰身体视线依旧追随着西蒙的身影,“您回来后没有先去国王那里,而是来到我这,我的殿下您的垂青需要我用什么报答呢?”

  西蒙停在桌前翻动那些草稿,上面的图案像是在创造一位荒诞的神祇,“下次不要再让那个丑东西来迎接我。”

  他转身坐在桌面,将草稿扫落,冲教皇傲慢地翘起洁白的脚丫,“维克奴,你的实验如何了?距离重现天启之日的荣光还需多少少女?”

  维克奴撑起身体,掸去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颇为遗憾道,“我美丽的殿下,真是糟糕透了,无论我做出多少努力,都没有一丝进展,它们像地里的淤泥一样恶心,甚至比不上您的一根金色发丝。”

  维克奴捧起西蒙的小脸蛋,揉捏脸颊软软的腮肉,轻抚他柔顺的发丝,眼中满是痴迷,“您就是最接近天使之人,是神赐的圣迹,我的殿下纵使我可悲的实验不能成功,好在还有您的存在可以弥补我的空虚。”

  “也就是说…你又失败了!”

  维克奴叹息,“是的殿下我又失败了,真不知道这次送来的少女能否让我成功。”

  他仰起手臂,眼神追忆过往,“当年刚开始实验时,数次的失败足以让我崩溃,好在殿下您的降生挽救了我。”

  “如今二十二年了,我的实验该结束了,若再不成功,殿下请将您赐予我。”

  维克奴低头,用额头抵住西蒙饱满的额头,“您忠实的信徒最卑微的恳求。”

  西蒙笑容玩味,像是嘲弄,讽刺,又有与其一起堕落的癫狂,他一开始小声地笑,随后控制不住地大笑,笑得四肢胡乱飞舞,笑得满头金发像金色的浪花。

  又在一瞬间归于平静,冷漠,不带一丝情感地道,“杀了那条老狗,一切随你。”

  维克奴翘起嘴角,安抚地拍着西蒙后背,“为了外面那位骑士?曾经您可是对我的提议不屑一顾。”

  西蒙将视线移开,不愿回答。

  维克奴也不逼他,而是关切又怜悯地道,“我可怜的殿下您一生都被爱所溺毙,却从未得到真正的爱。”

  “正是您这副如扑向荆棘的荆棘鸟一样将胸膛插进荆棘中,用生命高歌的姿态,才如此让我迷恋。”

  他怜惜地反复摩擦西蒙的后脑,欣赏自己在那金色眼瞳中被囚困的小小剪影。

  从西蒙诞生,他为他受洗那一刻,维克奴就已经从西蒙金色发丝和眼瞳里看到他一生的追求。

  这纯洁,美丽,尊贵的色彩,被这片失落,疯狂,诡谲的土地监禁,罪恶滋养的种子扭曲地盛开着,维克奴一直在默默关注,也越发沉迷这充满毁灭的美,他试图复制那曾昙花一现的神圣,却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绝望,而逐渐成熟的西蒙成了他新的神迹。

  西蒙略一抬眉,推开维克奴手臂,身体向后倒去四肢摊开躺在桌面,“你这样子和那个没有脸的东西一样恶心。”

  他疲惫地闭上眼,“维克奴,给我一个期限,我已经没有耐心再等待了。”

  从兰斯洛特在他身边消失的那一刻,西蒙的不安就已被放大到极致,他这漂泊的灵魂必须寄宿在兰斯洛特身上,才能得到片刻安息,为此他这破败肮脏的身体,赠予哪位魔鬼都无所谓。

  维克奴想了想,“如果这次研究失败,我将取消其他教堂为我送来材料,而亲爱的小西蒙,就麻烦您为我再去一次索多玛带回最后一批材料,如若再失败,你我的交易自那时正式开启。”

  西蒙睁开眼蜷缩身体看着维克奴,“你有把握对付那头老狗?不论军队,单凭数量庞大的亲卫队,你靠什么杀了他?”

  维克奴抬臂将西蒙抱起,放在那张朴素的床上,在床边点起安神的香,“那位…早在您出生后越加疯狂,况且亲爱的殿下,也请别低估我为了我心中执拗的信仰,所做的一切准备。”

  “小西蒙,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若不是您的美丽令我畏惧,比起这次次失败的实验,我还是更期待您的恩赐。”

  西蒙揉动眼睛,已经感到困倦的他打个哈欠,“我等你半月?”

  “不。”维克奴摇头,“七日足矣,七日后若实验失败,我将再次恳请陛下放行,让殿下您踏上索多玛的土地,为我带回那最后一次尝试。”

  维克奴用指腹触碰他一直渴望的柔软嘴唇,眼神越加迷醉,“殿下,我比你更无法忍受那个卑微低贱之人,再去玷污您的神圣,我期待这一天已经几千日夜。”

  “只用再忍七日,我送您远离他,而等您再带回材料,答案便只差一纸之隔。”

  “好。”沙哑的嗓音中,西蒙眼睛缓缓闭上,他困倦地呢喃道,“今日我睡在这里,维克奴,帮我应付那条老狗。”

  “是,殿下,祝您安眠。”

  床头柜花瓶中几株百合散发清香,维克奴揪下一片花瓣,放在西蒙额头上,隔着馥郁的百合,他弯腰俯身虔诚亲吻于微凉的花瓣。

  低沉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内宫,唯有漆黑门后诡异的扭动声做出回应。

  西蒙留宿到晚上,一睁眼便看见维克奴那张笑盈盈的脸,显然自他睡去一直守候在床边。

  他坐起身额头有白影滑落,擦过西蒙嘴唇,维克奴见此笑得更为温柔。

  “殿下,我以为您去除索多玛的污秽为由将您短暂留在这里,可怜的陛下忍耐的发狂,叫亲卫队包围了我的十字宫。”

  “即使我还想挽留您,也不得不遗憾地将您送走。”

  维克奴眨动干涩的眼睛,洁白的圣袍衬托出充满无限包容的博爱之情,那张饱含慈祥的脸上,永远带着柔和的笑容,唯独看见西蒙时,那是所有人都能察觉到的眷恋。

  西蒙舒展身体,懒洋洋的神态中能感觉到他此刻的确心神较为放松,他侧身将脚丫踩在维克奴膝盖上,仰起脸懒散地将目光投向虚空。

  维克奴了然地抱起西蒙,笑道,“您可真是一只娇惯的小猫。”

  内宫大门打开,维克奴一路抱着西蒙穿过满是石雕人像的中殿,来到夜幕下星光点点的外殿,在外殿大门即将打开前,维克奴靠近西蒙,和煦的笑消失。

  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此刻教皇的威仪才真正显现,“殿下,放弃那无辜的骑士吧,如果您愿意实验不必再继续,十字宫将供您永恒沉睡,我将庇佑您直到生命尽头,灵魂泯灭。”

  “何必再走向那让您痛苦的宫殿,何必再让那罪恶的荆棘刺穿您的身体。”

  西蒙将手放在门上,他能感觉到门后兰斯洛特沉默的守候,嘴角不自觉上扬,“开门。”

  维克奴闭目,“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