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见到消失的影子先生那天，是在除夕。
彼时，他已经和家里人吃过年夜饭。
按照除夕传统，是要守岁。
但被父母和哥哥用身体不好为理由，十一点就赶回了卧室。
安静卧室中，言洛睡不着觉，干脆起来，把被子拖到地上，坐在窗边看烟花。
就是在这个时候，消失的影子先生又出现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言洛总觉得，这一次，影子先生的脸要清晰了一些1.
他甚至觉得，影子先生的五官，他见过。
“新年快乐。” 影子先生坐了下来，对言洛说道。
偷偷看影子先生那张脸的言洛也连忙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你是在看烟花吗？”影子先生看着窗外，对言洛提问道。
“对啊！”言洛上扬的声调尽是这个年纪孩子才有的天真，“影子先生这次出来，也是想看烟花吗？”
影子先生没回答他。
窗外的烟花一朵接着又一朵，在天空中炸开。
“你觉得，这些烟花怎么样？”影子先生突然问道。
“很漂亮啊！”言洛眼中都是晶亮的喜悦。
“是吗……”影子先生小声喃喃，又像是在问言洛，“那你觉得，这些烟花正常吗？”
言洛脸上的笑消失了：“什么意思？”
“那么多的烟花，你的窗户并没完全关上，却听不见一点声音，也没有一点火药味道。”
“这正常吗？”
言洛笑得勉强：“这怎么……”
“不要再逃避了！”一直温和的影子先生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着言洛，厉声道，“躲在这里有意思吗？”
这次，言洛看清楚了影子先生的脸。
——是长大后的自己。
顷刻间，周遭所有建筑崩塌碎裂。
唯一还在的，只有天空不断盛开的烟花。
他好像听见了霍先生的声音。
“言言，今天除夕了。”
床头放了快半年的白色鸢尾，换成了红梅。
病房的玻璃窗上，贴上了红色剪纸窗花。
霍熠珩弯腰，却只敢捞起少年一缕发丝亲吻。
“今天还有一个小朋友来陪我们过除夕，言言要不要猜猜？”
橙红色烟花绽放在天空，光芒落入病房。
少年依旧睡着。
“又不回答。”霍熠珩苦笑，“那个小朋友要是知道，肯定不高兴，得和你闹半天。”
话音落下，他两步走到病房门前，打开门，提进来一个航空箱。
“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医生的。”霍熠珩边打开航空箱边说，“Elpida最近都瘦了好几斤，都快变成正常体重了。”
病床上的少年面容恬静淡然。
航空箱打开，Elpida走出来后就乖巧蹲在门口。
直到霍熠珩把航空箱放好，走过来抱起，才发出第一声叫唤。
“Elpida，看看你爹地，睡了那么久都不醒。”霍熠珩抱着猫坐到床边，“他怎么忍心把我们两个丢下啊？”
Elpida琥珀色瞳孔定定落在沉睡的少年脸上，竟然落下了泪。
病房窗户外，各色烟花仍旧不停绽放着。
哪怕是隔着紧闭的窗户，都能闻见火药味儿。
“砰——”
又是一朵蓝色的烟花绽放。
言洛依旧没有听见声音。
面前的自己步步紧逼：“你在逃避什么？”
“你难道要为了两辈子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放弃真正把你带出深渊的人吗？”
言洛很想反驳他没有，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来一个字。
他只能听着“自己”字字珠玑的质问。
在这质问之间，唯一温和的，是缥缈模糊的另一个人声音。
霍熠珩把Elpida放到了床尾，揉了一把猫猫头，侧眸温柔凝望少年：
“言言，你想看烟花吗？”
窗外的烟花开的更加绚烂。
站在窗户边，即便是在医院，也能够看见底层活动的场地内，挂着的红灯笼和彩灯。
若是打开窗户，还能听见下一层传上来的笑。
只有最顶层，是静悄悄的。
“言言会觉得过年都这么安静不好吗？”霍熠珩按压着少年的腿，小声询问道，“不过就算觉得不好，我现在也不可能改。”
“除非言言你醒来，亲自和我说。”
窗外缓缓飘落着细雪。
病房内仍旧只有霍熠珩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乖巧趴在床位的Elpida虽然也在时不时“喵”一声，告诉霍熠珩这里还有一个。
但和一直喋喋不休，想发设法找话题的男人相比，还是逊色很多。
“其实我准备了一城的烟花。”霍熠珩握住病床上少年的手，放在唇边。
伴随着温热的吻一起落下的，是冰凉的眼泪。
“你听见他的声音了吗？”
退无可退的言洛被自己逼到了角落。
天空之上，各色烟花依旧在不停变换着。
言洛却分不出一丝注意力去欣赏。
他被自己抓住了。
“不要再逃避了。”
长大后的言洛目光无比坚定。
年幼的言洛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脚。
总说他在逃避，他在逃避什么呢？
“不用问，你自己知道。”
他听见成年后的自己回答。
他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
只是一直，不愿意面对。
那是无论重来多少次，都不会被补偿的遗憾。
是言洛记忆深处最恐惧，也最渴望的东西。
“言洛。”
半年多以来，第一次，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你该从这场梦中醒了。”
话音落，言洛看见长大后的自己消失了。
年幼的他在瞬息之间，成为了长大后的自己。
漆黑的夜空与绚烂的烟花随着另一个自己消失。
无数的记忆伴随着失重感传来。
言洛清楚意识到自己在下坠。
他想哭，可失重感让他只能无声落泪。
霍熠珩把少年抱到了轮椅上，给他披上了红色大衣，围上一条红围巾，在把同样被折腾着草，穿上新年衣服的Elpida放到少年腿上，把人推到了床边。
“虽然我也很想带言言出去。”霍熠珩蹲下来，替少年整理裤脚，“但是很遗憾，外面太冷了。”
“零下三十多度，我们一家三口要是今晚出去，明天早上铁定上头条。”
“或许……”
霍熠珩突然顿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