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双人病房离开的赵允清回到办公室,顶着两个黑眼圈开始写病历。

  结果板凳都还没有坐热,护士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赵医生,你负责的病人找你。”

  赵允清:……

  护士没有得到回答,还以为赵允清没有听见,又重复了第二遍。

  赵允清揉着太阳穴长叹了一口气,暂时压下心里的怒意,尽力用平和的声音回答了护士。

  一转头,离开护士的视线,赵允清脸立刻就冷了下来。

  护士告知他病人的情况是出于职责,他不会把个人情绪迁移在护士身上。

  但那两个给自己添麻烦的活爹,就不用留面子了。

  赵允清越想越气。

  从办公室到病房有多远,低气压就蔓延的多远。

  病房内的两人丝毫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兴师问罪。

  言洛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意,撒娇似拉着眼前人的手晃,语气软糯:“先生,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

  “我只是,不想骗你。”

  对于霍熠珩在他刚醒来时,带着哭腔说出的近乎乞求的话语,言洛没有给出一个答案。

  少年本以为这次也会像之前一样,没有给就没有给。

  霍熠珩会尊重自己,不会再继续追问。

  谁知道男人从看见他醒过来的激动中脱离后,揪着这一点死活不愿意放手,用一反常态的强硬态度,要求他一定要给个答案。

  言洛哪里给的出来?

  即便从主观上而言,言洛从来没有想伤害自己的意愿。

  可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漫上来的时候,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

  大多数时候,都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些什么。

  再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皮肤上已经留下了伤痕。

  言洛不愿意欺骗霍熠珩。

  同时也明白,直接说出实情,霍熠珩愧责会更深。

  言洛不愿意看见这样的场面,所以只能保持沉默。

  以至现在,被霍熠珩追着要一个说法,他除了道歉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甚至在醒来之前,给霍熠珩解释这次受伤原因的腹稿,也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一个一定要得到明确答案,另外一个死活不愿意说,僵持之下,病房内的气氛一时间凝滞。

  如果不是赵允清推门进来,病房内这样的气氛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啧啧啧,您二位还会吵架?”沉着一张脸进来的赵允清像是发现新大陆那般震惊,嘲讽两人的想法都被抛在脑后,开口就是对两人的揄揶。

  霍熠珩丢他一个眼刀,继续沉默着没有说话。

  言洛歉意一笑,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话一个字都来不及说出来,就被又开口的赵允清打断思绪。

  “行了,我也懒得管你们两个打情骂俏这些事。”

  赵允清翻看着病历,嘴里念出来的全是和言洛身体有关的数据,视线一直定在霍熠珩身上。

  两页纸念完,赵允清抿了抿唇:“霍二,听清楚了吧?”

  “你家这位这次虽然没有什么大问题,可要是再来一次,就说不准了。”

  霍熠珩放在腿上的手骤然收紧。

  余光瞥见他动作的赵允清非常有眼力见,明白自己在这病房中就是一个多余的,嘴皮子跟机关枪一样开始突突突,一个字不落将言洛现在的情况倒出来。

  而后又重新查了言洛的血压心跳,看见在言洛身上正常的数值,赵允清是一秒都不愿意在病房多待,脚下生风炮了。

  病房内又只剩下言洛和霍熠珩两人,再次陷入沉寂中。

  言洛悄悄移动着自己的位置,一直到霍熠珩身后,趁男人还没有发现自己,猛地一把抱住他的腰。

  白发少年眼角含泪,银瞳中满是委屈与自责,软着声音讨好撒娇:“霍熠珩,我真的错了。”

  被他抱着的男人高冷回答一个“嗯”字,表示自己明白,再不多言。

  言洛一咬牙,心一横开始掉想小珍珠:“霍熠珩,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上一秒还端着架子,决心一定要给言洛一个教训的男人,在脖颈皮肤滴落一低冰凉水珠的瞬间,就已经慌了神。

  伴随少年带着几分哀求的控诉话音,他哪里还坚持得住自己的原则,拨开言洛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迅速侧身回抱住少年。

  明明开始摆架子,妄图从言洛这里逼出一个答案的是霍熠珩。

  此刻他却双眼通红,噙满了泪水,好似他才是被人甩冷脸受委屈的那一个,带着泣音无奈控诉:“言言,你就是仗着我对你心软。”

  所以才一次次,什么都瞒着自己。

  被看透心思的少年心虚移开目光,咬着唇不敢说话。

  这番动作落在霍熠珩眼中,明晃晃写着“心虚”两个字。

  盯着少年头顶的发旋,霍熠珩目光晦涩。

  但凡换成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他的亲人好友,他都有几百种方案应对。

  独独面对言洛,他拿不出任何办法,底线也一退再退。

  言洛依旧沉默着没说话。

  对峙半晌,病房中响起一声叹息。

  稍稍低头在怀中少年的发顶落下一个吻,男人认命妥协后退:

  “算了。”

  “言言,我不逼你在之前那个问题上给我一个答案。”

  避开霍熠珩视线的少年睫毛如蝶翼轻颤。

  霍熠珩弯腰,濡湿温热的吻落在少年的眉心。

  男人凝视着少年满是不安的银眸,声音温柔如三月春风:“但是言言,我要你给另外一个保证。”

  “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不能抛弃我独自承受。”

  “你任何地方受伤,我会在自己身上割出同样的伤口。”

  言洛听出了这句话的弦外之音,抬手就要去捂住男人的嘴。

  霍熠珩怎么可能让他如愿?单手就控制住了少年双手,目光和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就算是真的想要离开这个世界,也要告诉我。”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离开。”

  他的语气依旧柔和,像是夏夜中吹过的微凉风。

  落入言洛的耳中,却是三九寒冬中凛冽寒风一般刺骨。

  刺得他心脏跟着疼了起来。

  从来一次,言洛没有想过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自残……眼下的他根本控制不了。

  温柔和煦的话,在言洛这里成了彻彻底底的威胁。

  言洛不可能看着自己两辈子唯一的光,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重来一次,又被自己连累着受到伤害,堕入泥沼中。

  少年抚摸着眼前人的脸,眼泪不受控制落下:“先生……你在逼我。”

  “这不是逼迫。”霍熠珩语调未变,脸上的哀愁同样未散,“是请求。”

  “言言不希望看见我受伤,我也同样不希望言言受到任何伤害。”

  “我希望在以后,言言每次想要伤害自己之前,能够想起我。”

  言洛双手又不自觉收紧:“霍熠珩,你明知道很多时候我根本控制不住。”

  霍熠珩强行掰开少年握成拳头的双手。

  细密的吻不停落在少年掌心的伤口上,伴随着男人的温声安慰:

  “我知道。”

  “我也不是要求言言要压抑自己。”

  “只是希望,如果再有下一次,言言要告诉我,我陪言言一起面对。”

  他保证不了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守在言洛的身边,只能够寄希望于说服言洛,一旦察觉到情绪不对,能够第一时间想到并告诉自己。

  那样,他就能够在第一时间赶到言洛的身边,让他不至于伤害自己。

  霍熠珩眸中的哀戚与乞求,言洛只看一眼,心脏都跟着揪疼。

  类比之下,霍熠珩所看见他受伤的心情更为具象化。

  对视着霍熠珩的眼睛,言洛感到每一秒都很漫长。

  这一次,轮到他退让一步。

  “我会记得。”

  言洛听见自己这样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