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之中弥漫着沉闷压抑的气息，满桌子香气四溢的菜肴在几人眼里黯然失色，正中央仍置于卡式炉上的砂锅鸡汤，“咕咚咕咚”烧得滚烫，半空中升腾的雾气，却像是将眼前的清明搅得一片浑浊。
容时沉默了下来，他只需要一个引子，将所有的事揭露出来的引子。
当年恶人中下的因，终究会酿成恶果，只是在陆老爷子的眼里，藏着粉饰太平的愚钝，不忍再将自己唯一的骨血丢弃。
陆铭毕竟是经历过风雨的老狐狸，最擅长伪装，也摸得准陆老爷子的心，所以他斟酌过后便打破了沉默：“爸，您也别太动气了，当心身体。”
陆老爷子没有说话，但神色渐缓，他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陆铭只管着捡了他好听的来说，一开口并不是指责，而是恰如其分的宽慰：“小言如今有人关心他，爱护他，这是一件好事。至于当年的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你一言我一语的，谁又说得准呢？我也宁愿相信我大哥……”
他说着说着，兀自长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眼镜取了下来，揉了揉双眼，一脸难以释怀的神色。
就连主位上的陆老爷子也是满脸的怅然，回想起自己当年出类拔萃的大儿子，更是唏嘘不已。
二婶却在一旁掩面抽泣着，委屈道：“好你个陆铭，我为你们陆家延续香火，大大小小的事情哪个没操持过？即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如今我的委屈就要打碎了往肚子里咽下去，你倒还念起兄弟情深了！那我算什么？”
陆铭瞪了她一眼，轻斥道：“行了，难道当年的结果还不够平息你的怨气吗？小辈的不懂事，你作为长辈多担待一下怎么了？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最边上的小陆见众人根本不动筷，心里本来就憋屈，吃不上饭更憋屈，偏偏自家亲妈哭得他头疼，他没忍住嘀咕了句：“雷声大，雨点小，嚎了半天也没见眼泪掉下来。”
容时倒是一字不差地听见了，没忍住看着他挑着眉笑了笑。
小陆只是随口说说，一不留神便撞见了容时看着他绽开笑脸，狭长的凤眼里盛着亮晶晶的黑曜石，看得他冷不丁的心尖上一跳一跳的，赶忙挪开了视线，却又撞上正前方自家堂哥的死亡凝视，吓得他连忙低下头装死。
二婶忙着梨花带雨扮可怜，陆铭半是斥责半是安抚，四两拨千斤地将事情又搅浑了，轻飘飘地把责任又推到容时的身上。
他说得轻巧：“小两口关系好，我们做长辈的也放心。往事不堪回首，现在能够坐在这里，也是爸的心愿，今天又是一个好日子，大家都和和睦睦的，爸自然也就开心了。”
容时还想开口，陆叙言却捏了捏他的手，朝他递了个眼神，随后便开口道：“选在今天，是觉得叔叔最近忙，恐怕只有今天才能抽空。”
陆铭愣了一下，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意思？”
“听说陆氏集团的资金流出现了一些问题，我也不想再拿公司的事情来打扰爷爷清修，只不过这件事毕竟不是什么小事，瞒着爷爷也不好。”陆叙言的嗓音淡淡的，像是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陆老爷子一听，神色便有些紧绷，他已经退休了好几年，一开始还会让自己的人来汇报一下情况，渐渐地他便做了甩手掌柜，不再去管公司的事务了。
陆氏集团要是真被捅出了一个大窟窿，而陆铭却藏着掖着要瞒着他，他的脸色登时变得很难看：“是这样吗？陆铭，公司出了大事，也不打算找我商量一下？”
陆铭讪讪地笑道：“怎么会呢，只是一些小问题，我自己处理就可以了，哪麻烦得到您呢。”
“小问题？”陆叙言嗤笑一声，他冷冷地斥道，“爷爷，什么时候濒临破产也能撑得上是小问题了？”
哪怕是做了心理准备，冷不丁被破产二字砸进脑海里，陆老爷子也是惊得差点眼前一黑，但大抵是经历过风浪的，缓了缓便恢复了镇定：“到底怎么了？”
“具体还是得叔叔亲自告诉你吧，毕竟我早就被叔叔赶出公司了。”陆叙言淡淡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回答。
“还有这种事？陆铭，这么大的事你怎么能擅作主张！小言虽然年轻，但能力是我亲自认可的，你怎么这么糊涂！”陆老爷子愤恨地敲了敲桌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陆铭不愧是老狐狸，即便是东窗事发了也不疾不徐地开口解释道：“都是误会，是小言自己想出去发展，作为他的叔叔我自然是得支持的，只不过资金方面我实在是出不了太多，只能让小言先用股份换一换，也算是两清。”
说得合情合理的，倒让人挑不出毛病来。
陆叙言见他这副模样，嗤笑道：“这件事确实怪不得叔叔，是我自己不想待在这个即将溃烂的公司。爷爷，陆氏集团早就被搅得乌烟瘴气，不复当年盛况。你要是再执迷不悟下去，怕是不能安享晚年了。”
陆老爷子虽然已经退休了，但并不是没有门道，他去打电话的间隙也不过两三分钟，得到了消息便一脸阴郁地回到席间。
刚一落座，他便拿起自己面前的一杯红酒，直接往陆铭脸上泼了过去，怒斥道：“混账东西！都是你干的好事！”
“爸！”二婶惊呼道，连忙抽了纸巾给自己的丈夫擦了擦，埋怨道，“爸，再怎么说陆铭也是您儿子……”
“我没有他这种儿子！陆氏集团好好地交给他，他把叙言挤兑走了，还把公司搞得一团糟！要不是今天叙言回来，你们打算瞒着我到什么时候？”陆老爷子气得剑眉倒竖，吹胡子瞪眼。
“这……”
本想着挨过这次危机，再在老爷子面前解释一下，只要哄一哄多半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谁知道陆氏集团这次的资金流一下子出现了问题，陆铭也是忙得焦头烂额，刚刚来的路上还在发愁，想着怎么和老爷子卖卖惨，结果却被倒打一耙。
陆叙言和容时在一旁冷眼看着戏，直到陆老爷子强压着怒火，对着他们说道：“叙言，你叔叔犯了错，我会再好好敲打敲打他，至于要你离开公司的事，一定是误会，你也不能真的离开。陆家家大业大，你和你堂弟两个，我都是一视同仁的。”
“爷爷。”陆叙言出声打断了他，他的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像是积压在心底的秘密终于要宣之于口，反而松了口气，“是我想离开的，我早就受过这个虚伪的家了。”
没等对方开口，录音片段嘈杂的背景音骤然响起，像是窗户没关而被录进来的风声。
陆铭的声音很好辨认，只是他的语气在陆老爷子的印象里变得十分陌生。
“你真的要离开？我是你叔叔，留在陆氏怎么说也不会亏待你啊。”
“陆铭，少惺惺作态了，你当年陷害我父亲的时候，装到了现在，还没装够吗？”
“当然没装够，我不这样，怎么能让爸对我愧疚，我还怎么稳坐公司的一把手？你还真是命硬啊，我找了那么多人，也整不死你，你可比你那短命鬼爹生命力要顽强多了。”
录音片段里忽然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两人缠斗起来的声音，但录音却在这时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