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站在屋内, 看到金蔚赋对着金云斐行礼,皆楞了一瞬。
金蔚赋在曲家住过几日,都已识得。他年纪虽小, 但颇识得礼数,在曲家虽没怎么见过林夕昭, 但与其他人的关系倒也融洽。
金云斐此刻不知该不该接话,她侧目望向自己的家人, 看着她们也都如她一样疑惑的神情, 又看向了如今已经是皇帝的金蔚赋, 审视了片刻,抬头看向了冯宿高。
“不知道冯侯爷这会过来,是想要杀我们,还是想要放我们离开?”
冯宿高闻言,笑了笑, 道:“金家与曲家乃是姻亲,您是咱们金国的大长公主,曲将军身上也流着一半金家的血脉,这是不争的事实。如此关系, 我们怎会对您放言生杀呢,何况陛下还想求着您, 给他一条活路呢。”
冯宿高说着, 低下了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外孙金蔚赋。
金蔚赋站在那里, 听着大人之间的谈话,目光却落在了抱着曲知睦的林夕昭的身上。
他听闻, 自己的父皇就是为了这个他曾经也觉得十分美丽的大姑母,枉顾他的母亲, 还要将太子之位留给他们的孩子。
他初听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一想到母亲临终消瘦,形如枯骨的模样,心里便滋生的恨意。
他原是也恨林夕昭的,可听到自己的外祖父说,林夕昭并不想嫁给自己的父皇,是自己的父皇想要强娶,便将心里的这份恨意,加倍的又都记在了自己的父亲身上。
这会看到林夕昭,还是他初见时喜欢的模样,看着她抱那个小妹妹,看小妹妹的时候,神情温柔极了。
“陛下?”
冯宿高看着自己的外孙,发愣的盯着前方,不由的也抬头看了一眼,迎上了林夕昭的目光。
也怪不得金酩筠会对林夕昭这么执着,确实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可人若没有实力,便不要妄想着去拿别的东西。
金酩筠便是前车之鉴,他让曲笙杀金酩筠,曲笙是一点都没犹豫,想来多半也是因为林夕昭。
城楼下那么危险,曲笙敢不顾一切的只身前来,如此在意,金酩筠死的一点都不冤枉。
金蔚赋收回目光,回过神,看向金云斐,再次躬身行礼,道:“求姑奶奶看在蔚赋为国捐躯的祖父面上,前去与表姑说,我们两家休战讲和,永以为好。"
金云斐低头看着自己的这个小侄孙,他自己是不会想到这样的话,定然是冯宿高教的。
“你用一个孩子,不觉得有些卑鄙吗?”赵嘉虞站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
金蔚赋才多小的孩子。
冯宿高闻言,不怒反笑道:“陛下虽小,但也知道城破带来的后果,两军交战带来什么损失。”
曲继闲坐在一旁,闻言开了口:“你想如何讲和?”
“还是之前的协议,你们曲家要的三十六州府我们都允,但要求你们用最快的速度,撤出我大金的国土。”冯宿高说话时不卑不亢,看似商量,却带着胁迫之意。
曲继闲看着他胸有成竹神情,双眼微眯,道:“若我们不肯呢?”
“呵,曲侯爷,你当知两方交战,于我们两家都无利可图,但若你们执意想要鱼死网破,那我们也奉陪。”
曲继闲听着冯宿高的话,带着审视的目光,问道:“你拿什么破网?”
冯宿高听到曲继闲问到这里,再次笑了笑,道:“以我大金建国时的盟友。”
曲继闲听到盟友二字,立时蹙起了眉头。
冯宿高紧接着道:“这片土地可以姓晟,也可以姓金,当然也可以姓曲,不过也要看看对那些人来说,有没有利益可取。”
“西疆三十万连带州县驻兵,已经抵达京城,加上南边的兵力,若是血拼,我不觉得你们能讨多大的便宜。哦对了,想必此刻曲将军也收到了南疆的消息。南边宗尚国,已经发起了对寿林的攻打。是想要在这里打完,带着残余兵力回去救援,还是一兵不少,尽快的赶回去,这全都取决于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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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大营。
曲笙盯着桌案上的消息,眉心紧紧的锁着。西疆和南部的兵力已经抵达,但城内一直没有下达任何指令。
曲笙也收到了寿林的求援消息,南边宗尚国,派遣了大军进犯寿林。寿林虽有招新兵,但却只能抵挡一时,时间久了怕是撑不住。
“将军,二老爷和大老夫人回来了。”
正在曲笙对于发生的事态,一筹莫展之际,外面的参将急忙来禀报了消息。
曲继闲和金云斐被送出了城。
曲笙听到消息,愣住了一瞬,不确信的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参将闻言,忙又重复道:“冯宿高下令,将二老爷和大老夫人放出来了。”
曲笙怔怔的神情,很快有了反应,拿着自己的头盔便往外走。
当曲笙出营寨的时候,金云斐和曲继闲的马车刚好从远处过来。曲笙站在原地,盯着那处,眼睛一眨不眨,直到马上停在眼前,曲笙上前一步,看到了自己的母亲从马车上下来了。
“母亲。”曲笙急跨两步,忙走过去伸手搀扶了金云斐,打量着她有没有受伤。
金云斐看着自己的女儿,忍了几次,还是没忍住泪水,一年多没见自己的女儿了。
“笙儿。”金云斐抹了把泪,似想起什么似的,忙又嘱咐着曲笙,道:“你二叔还在后面呢。”
曲笙点头,朝着后面看去,曲继闲已经被人扶下来了。
“怎么只有你们出来了?”曲笙看到二人,似有些不解。
方才参将报的也只是自己的母亲和二叔。
金云斐还未回答,曲继闲便从后面的马车旁走过来,曲笙搀扶着自己的母亲迎过去,问道:“二叔,其她人呢?”
曲继闲眉宇缓了一下,道:“进去说。”
三人进了营帐内,曲继闲将自己与冯宿高在城内的谈话说了一遍。
曲笙站在那里,蹙着眉头,道:“若我不肯答应呢?”
曲继闲纳吐了口气,道:“二叔知道你可以打赢这场战争,可盘踞在天晟几百年的谢家和其余的家族,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京城内外的军队,现下是听从金家,可若金家一旦失势,便会有王家、李家等,任何有一定实力的都可以成为下一个金家。”
“可是……”天晟这硕大的国土,就这样一分为二,是曲笙不想看到的。
“金家将西疆的兵力调集过来,已然是豁开了一道大口,他们是已经做好了两败俱伤的准备,即便我们打赢了这场战争,也会失去寿林和西边的疆域,也许不止这些。内地以谢家为代表的世家子弟,是不会轻易让我们在这里站稳的。”曲继闲说着眉心皱了起来。
天晟除了科考选拔,还有士族举荐。地方官员,多有是他们的门生,上次几大世家联合煽动,便起了不小的波澜,这次以谢家为首,参与者可不是一开始的小风小浪。
金家弑君篡位,谢家依旧可以助他调集地方兵力,此时想要完成大一统,一定会流血无数,且胜算极小。
天晟连年的战争,耗费无数钱财,人口也是在锐减,北鞍军也可能随时卷土重来,种种堆积在一起,冯宿高请求议和,看似是他的无奈之举,但却是于双方都益的事情。
“你四哥他们还在城内。”曲继闲见曲笙迟迟下不了决心,提醒了她。
曲笙闻言抬头看向曲继闲,垂落的双手,在听到这句话护时,紧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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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将军,你二叔和母亲,我已经派人送出了城,这也是我大金国的诚意,只要你答应议和,我便将你剩下的亲人安然送归。”在援军抵达之后,冯宿高命人开了城门,亲自骑着马出了城。
此刻曲笙正在他的对面,脸上看不出情绪。
“曲将军为何不说话?”冯宿高见曲笙不语,心中也急了起来。他说服了曲继闲,却不知道曲继闲是否可以说服曲笙。
曲笙抬眼,似在咀嚼着曲继闲说的那些话,少顷她抬起了头,道:“我要先见到她们。”
冯宿高闻言,脸上有了笑意,他就怕曲笙油盐不进,既然见,那便是有希望。
冯宿高侧身,对着一旁的将领说了句话,很快那人便进了城中。半个时辰后,城楼上传来声音,曲笙看到了自己的妻子,以及剩下的家人。
“五妹。”曲钰从城楼上唤了曲笙。
曲笙闻声抬起头,因金家的援军抵达,此刻离城门的距离甚远,曲笙听到的声音很小。
“四哥……”很快曲笙便又看到了林夕昭。
林夕昭身着一身红衣大氅,怀里还抱着个孩子,林夕宽、赵嘉虞正站在她的身侧。
看不清面容,曲笙却能感知到林夕昭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娘子……”曲笙口中焦急的呢喃,心中在那一刻似在颤抖,马儿似乎也有了心灵感应似的,马蹄开始原地踏步。
“曲将军,依你的要求,人也见到了,不知是否答应签订协议?”冯宿高看着曲笙焦急的样子,便知自己留下林夕昭,留对了。
曲笙闻声将目光从林夕昭的身上移开,看向了冯宿高。
“我答应议和,但我要的三十六州府,一块都不能少。”曲笙此刻的回答,十分的坚定,再没有一刻犹豫,即便冯宿高不答应给那三十六州府,她还是会答应议和,因为她看到了林夕昭。
她一刻都不想再多等了。
冯宿高听到曲笙答应,眼里立时有了亮光,忙道:“好,我金国答应你的,绝不会少一尺一寸。”
冯宿高此刻生怕曲笙反悔,鱼死网破,他们死了,曲笙可不一定会。
一个时辰后,冯宿高命自己的儿子坐镇城内,带着拟好的协议,进入了曲笙的大营之中。
曲笙坐在签订协议的桌案旁,看着冯宿高签下了字,并将皇帝的玉玺盖上,交由到了她副将的手中。
曲笙盯着上面的字迹,每一个字都读了一遍,而后签了自己的名字,并盖上了自己的印信。
双方交接,再次签字盖印,两份协议达成。冯宿高站起了身,拱手道:“我这就去城中,将将军家人全部送归。”
“等一下。”
曲笙也跟着冯宿高战了起来,冯宿高闻言,心里咯噔一瞬,就当他以为曲笙会像对待金酩筠那般时,曲笙开口道:“赵典一家人,也一并送出来。”
赵嘉虞的父亲和母亲,一直被圈禁在府中,虽没有为难,但他们大军撤离之后,她便不能再保证他们的安全,所以要一并带走。
“好,我这就去安排。”冯宿高再次拱手,道:“就此别过,希望曲将军信守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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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宿高进入城池之中,很快几辆马车便从城内出来,曲笙骑着战马,盯着马车一直看着,待到几辆马车进入到她们的范围时,曲笙立时夹了马腹朝着马车奔去。
两队士兵跟上,很快将她们的马车围护起来。曲笙骑着马,目光在马车上来回的看着,寻找着林夕昭的身影。
很快曲笙便看到一辆马车的帘子掀开,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娘子。”曲笙在看到林夕昭的那一瞬,神情呆怔着,生怕这是一场梦境。
林夕昭看到曲笙,心中的滋味与曲笙别无二致,两人都怔怔的看着对方。
“笙儿。”林夕昭在唤出曲笙的名字后,朝着马车前面走去,曲笙也立时跳下了马背,朝着马车旁跑去。
曲笙走到马车旁,林夕昭也出来了。
“娘子。”林夕昭要下马车,曲笙便伸过手去,牵着她下来,可下来却直接抱在了怀里。
二人交颈相拥,曲笙的怀抱却紧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娘子……”曲笙呢喃的在林夕昭的耳边一遍遍的唤着,也让林夕昭的心里,揪动着。
曲笙心中的至宝回来,却依旧心有余悸。那日在城墙之上坠落的女子,她险些以为就是林夕昭,看着满地的鲜血,那种窒息的感觉,她今生都不想再体会了。
林夕昭由着她抱着,轻抚着她的后颈处,怜惜极了。她听说了,曲笙以为那名女子就是她,她能体会到曲笙当时绝望的心情。
两人再分开时,曲笙唇都在轻颤着,眼中的聚慢的泪水也顷刻滑落。
“没事了,我已经没事了。”林夕昭望着曲笙眼中泪水,心口发紧,抬起素白的纤手,用着拇指将她脸庞上的泪水揩拭去,细柔的嗓音哄着曲笙,道:“辛苦我的笙儿了。”
她们在城中什么都没有做,还让曲笙提心吊胆。
曲笙摇头,喉咙处像是梗着什么东西,让她开不了口说话。
林夕昭看着曲笙委屈的样子,温柔的眸光循视着,睫羽也被自己的泪水打湿,顾不得众人还在身边,微仰起下颚,将唇贴近,吻上了曲笙还在轻颤的薄唇。
曲笙凉凉似是饱经了风霜薄唇,被林夕昭的柔唇噙着,似乎想要汲走她心里的恐惧和委屈。
曲笙被吻着,心里的抚慰大于舒适,她像抓了救命稻草般,回吻起来。
可曲笙的吻不似之前那般有着侵略性,像是怕眼前人儿消失,亦或是怕伤着她,弄疼她,一如那日抱着那具血淋淋的尸首,无从下手。
一吻过后,两人呼吸微蹙,曲笙脸上的泪也止住了,而林夕昭也得到了一丝满足。多少日夜的思念和担忧,看到平安无事的曲笙,如何还不满足呢。
而此刻众人也下了马车,赵嘉虞捂着自己女儿的眼睛,看着她们相聚在一起,不知怎得,眼角也湿润了。
“将军,这里不安全,还是先回去吧。”一胖的参将提醒了曲笙。
此刻对面的人都在往这边看着,而城楼上的冯宿高,目光紧紧的盯着她们,似乎担心曲笙变卦。
曲笙抬头看去,与冯宿高的目光对视片刻,转而看向林夕昭,将她抱起来,一起上了马车。
“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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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笙坐在马车内,抱着林夕昭,怎么都不舍得分开。林夕昭的身体像是有种物体,正源源不断的为曲笙输送着,将她因担心恐惧而支离破碎的心,慢慢的修复在了一起。
马上很快驶入军营,曲笙下了马车,将林夕昭抱了下来,两位婶婶和自己的二叔父以及母亲,已经在这里等她们许久了。
“都平安出来了,平安出来了。”金云斐的口中念叨着,看着曲笙牵着林夕昭过来,悬着的心算是落下了。
“母亲。”林夕昭和曲笙走到金云斐的身边,异口同声的唤一声。
金云斐点点头,脸上有着欣喜的笑容。
赵嘉虞在人群中寻找,却没有看到萧冰缨。
“小笙儿,我阿姐呢?”萧冰缨知道她回来,没理由会不出来迎接她。
曲笙闻声看过去,唇线抿动,道:“我让她带兵先去援助寿林了。”
寿林正在遭受攻打,这里也不是她们久待的地方。
“将军,各部按照您的吩咐,已经准备妥当。”副将从一处过来,拱手禀报。
林夕昭闻言看过去,曲笙则是先看向了林夕昭,林夕昭察觉视线,抬头看去,还未说话,曲笙便道:“娘子,可能要委屈你们了。”
她们今日便要拔寨起营,赶往寿林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