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管事命人拿了几件衣裙过来, 林夕昭接过后,便进了暗室内为这几个衣不蔽体的姑娘穿上。
赵嘉虞的愤怒全都显现在了脸上,她盯着低头站在一旁的李管事, 问道:“我舅父是不是常常过来?”
李管事闻言,脑袋低的更厉害了。
这里确实是萧通常来之处, 之所以会把几个小姑娘放在这里,是因为家中的那位悍妇。他家中连个妾室都没留住, 全都被自己的夫人想了法子, 打发卖了。
而这里, 萧家主母是不来的。萧通每次来,都是以查看酒水为由,待的也不久,故而不曾被发现。
今日赵嘉虞也是误打误撞,但对于曲笙来说, 却不是。曲笙早有听闻京中萧将军家,私养这些幼小的姑娘,前段时间也是听了一耳朵。
今日来到这里,是因为赵嘉虞拿了酒之后, 不敢拿回府。说是要放在林相府,待她想喝的时候, 直接找林夕昭拿便是, 这才让林夕昭一同跟来。
曲笙在寿林封地的时候,便深谙这些机关, 因为在南亭院内布满了这些东西。这个酒窖内,虽然昏暗, 但她只一眼便看出了门道。
“人我带走了,舅父若是问起来, 让他去赵府问我要。”赵嘉虞看着林夕昭将几个小姑娘带上去,侧目对着跟在她身后的李管事等人说道。
酒她也不拿了,现下看到这些都倒胃口。
几个小姑娘被带出了别庄,赵府的马车虽大,但也承载不了这么多的人。赵嘉虞让管事的另准备了一辆马车,让几个小姑娘坐了上去。
萧冰缨坐在马车内,听到外面的动静掀开马车帘子看了一眼,瞧着不知从何处来的几个小姑娘,敛眸一瞬便懂了。
在她还小的时候,府中便有这样大小的小姑娘。她当时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只知道放在后院里,有时候她去后院的时候都会听到哭声。
后来大一点她便懂了,可她也是寄人篱下,这些小姑娘都是合乎法规买来的,即便她想要插手,却也没有那么资格和实力。
不过近几年府中倒是没有了,原本她已经父亲已经不在做这样的事了,却不想是转移的地方。想来应该是自己的母亲,管制的太严,逼得自己的父亲将人放在了这里。
林夕昭她们回到了马车内,萧冰缨看着气冲冲的赵嘉虞,却也没有问怎么了。
“你是知道的,对吗?”赵嘉虞方坐稳便面向萧冰缨,脸色极为难看。
“嘉虞。”林夕昭看着赵嘉虞似要发飙的神情,出声劝阻了她。
萧冰缨怎么可能知道,她若是知道,就不会带赵嘉虞过来躺这趟浑水了。
这事要想解决,其实也很简单,只需要旁敲侧击的告诉萧家主母,萧家母亲自会收拾,只是这些姑娘日后怕是也没有个好去处。被赵嘉虞发现也好,至少不会再委屈了这几个小姑娘。
萧冰缨的沉默,让赵嘉虞更是愤怒。她现下气的不是舅父,而是萧冰缨的龟缩,这些年为何不去阻止舅父。
两辆马车进了城内,原是打算将人带去赵府的,林夕昭忽然改变的主意。她对于赵家的人,还是有一定的了解的,赵家的母亲对这个弟弟很是溺爱,他做这些事情,她不可能不知道。
赵嘉虞此刻知晓了自己舅父的这些龌龊事情,即便她想要为这些姑娘讨回一个公道,怕是也不能了。而且如果这些姑娘带回了赵府,一日两日还好,日子久了,难免又会在赵嘉虞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她舅父要回去。
“这几个姑娘还是交给我吧,我会妥善安置她们,你记得一定要把她们的卖身契拿到手。”林夕昭嘱咐着说道。
林夕昭也不能将人带回林府,但她在京中有一座小院,是她母亲曾经置办的。萧通是官员,不敢知法犯法,他必定是花了银钱将这些姑娘买断的,不然仅凭他这些事情,若有言官参奏,他这乌纱帽怕是也保不住的。
赵嘉虞此刻的愤怒稍减了些,对于萧冰缨,她也知道自己不该犯浑将这事怨到她头上。萧冰缨在萧府本就艰难,而且还是个姑娘,即便她知道,又能如何。
赵嘉虞点头答应着林夕昭,看向萧冰缨的时候,神情便有些尴尬,须臾声音低低道:“阿姐,要不你今晚去我那里住吧。”
萧冰缨闻言,勉强笑了笑道:“没事,没有人看到我。”她没有下马车,萧家的人也都没有看到她。她答应带赵嘉虞去的时候,便已经想好了说辞,只需按原来的说法说就行。
赵嘉虞对于上马车的时候,对萧冰缨发脾气还是有些愧疚,欲再邀请她去赵府的时候,林夕昭便道:“也好,冰缨回去最好让萧家婶婶也能知道。”只有这样,这些姑娘的卖身契才能更好的拿到。
萧冰缨闻言,思索一瞬,点头道:“好,这事交给我。”直言是不行,但旁敲侧击她还是会的。
赵家马车到了林府,赵嘉虞坐着马车离去,林夕昭又与萧冰缨说会话,才让她坐着萧府的马车回去。
看着两人都离开,林夕昭牵着曲笙的手,问道:“你是要回府休息,还是跟姐姐一块过去?”出来这么久了,曲笙虽然习武,但若无事的时候,她是喜欢安静的。
“跟姐姐。”
自从知道永慎侯府的事,曲笙便有些不放心林夕昭独自一人。
“好,那我们走吧。”林夕昭抬手摸了摸曲笙的脸颊。
今日之事,她见到了就不会放任不管。救这几个姑娘,于她们而言,若传出去,定然有损名节。但她也知道,赵府和萧府只要为着赵嘉虞名声,这事便不会传出去。笃定了这一点,她才敢将人带到她那里去的。
几位姑娘被放在京城小宅院里安置好后,林夕昭便带着曲笙回了相府。赵嘉虞回到府中,便大发雷霆,控告自己舅父的不是。
“他是你舅父,你怎么能胡言乱语。”赵家母亲对于自己的女儿当面指责自己的弟弟,有些不满。
“我说的不对吗?他若是正常纳妾也就罢了,这些小姑娘才多大,他怎么忍心残害她们?”赵嘉虞胸前怒火,又被自己的母亲点燃了。
“你舅父往日对你那么好,怎么还不如几个买来的小丫头?你看看你,像一个晚辈该有的样子吗?”
“母亲!”赵嘉虞愤怒被激到了极点,她对这个母亲太失望了。她也知道母亲以前总是教她明哲保身,可有的事情,是不该退让的。
这些孩子,还没有及笄,还都是稚子,她想想都可怕的很。怎么在她母亲的眼中,这些孩子就那么不值得一提?
数月前还在林夕昭舅父那里,见识到女人被男人随意夺取性命,今儿见到自己舅父这般龌龊行径,身为女子的母亲,竟还这般的袒护,示那些孩子为草芥。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吃人的国家?
“那若今日那些孩子当中,有一个是几年前的我,母亲也会说的这般轻巧吗?”
“嘉虞!”赵将军听到自己的女儿,将这事引到自己的身上,脸色一瞬便难看了起来。
‘啪!’
“我看你疯了!”赵家母亲脸色铁寒,一巴掌便扇在了赵嘉虞的脸上。
赵嘉虞的脸偏在一侧,疼的皱起了眉头,可脸上的疼,却也没有压住心中的那份怒火。
“母亲若是不让舅父把卖身契拿出来,我便让京城的人都知晓他□□幼女之事。”赵嘉虞豁出去了,她方才让母亲去拿卖身契,母亲却故意推辞,帮着她舅父说话。
显然这事,自己的母亲是知晓的。
萧通喜欢小姑娘,原本只是传言,但若是由赵嘉虞这个亲外甥女说出去,自然也就坐实了。
虽是合法买来的小姑娘,可到底是有些让人难以接受,这虽不能要了他的乌纱帽,但对于仕途而言,想要晋升却有些个难度。
不过以萧通的资历,再想晋升,难度怕是更大。所以这事说出去与不说出去,于萧通而言,无关痛痒。
但赵嘉虞是女孩子,撞见了自己舅父的这些龌龊事情,传出去,于赵家而言,更是一场姑娘名节的灾难,日后想要择夫婿也一样是难的。
“来人,看着小姐,哪也别让她去。”赵家母亲听到自己女儿说着疯话,连自己的名节都不顾,气的喘着粗气,让人来把赵嘉虞软禁起来。
“母亲能关我一日一年,总不能关我一辈子吧?”赵嘉虞有时候脾气执拗的很,她脸上疼,此刻更增添了她内心的愤怒和烦躁。但即便如此,她还是记得林夕昭嘱咐过她的话。要拿到姑娘的卖身契,这些姑娘才有活路,“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母亲可以去舅父那里,将这几个小姑娘的卖身契拿来,难道这也有错吗?”
赵嘉虞后面的话,已经明显软了下来。
赵家母亲还想要说教自己女儿的时候,赵将军开了口,“我会和你母亲把她们的卖身契拿来的,但你也要必须保证,这件事情不可再让外人知晓。”
赵将军自然不想管萧家的事,但他女儿的名节他还是要顾的。
赵嘉虞听到自己父亲答应,转了身便忙答应了下来:“好,我答应父亲。”她要的就是这几个姑娘的卖身契。
赵将军看着自己女儿一侧的脸颊红肿起来,眼里是有心疼的,但碍于自己女儿的性子太过爆烈,不能助长她的气焰,只得当做看不见般,道:“去休息吧。”
赵嘉虞得了父亲的话,转身便出了厅堂,对于自己的母亲,她看都不想再看。
赵嘉虞沐浴之后,下人便端来的药膏,赵嘉虞拿着药瓶在手里看了看,抬眼问道:“是我母亲要你拿来的,还是父亲让拿来的?”
“回小姐,是夫人让奴婢拿来给小姐擦脸的。”
赵嘉虞听到丫鬟的话,下一刻便将药瓶扔回了丫鬟手里的盘子上,道:“你去告诉我母亲,我死活不用她管。”
赵嘉虞说着心里的气话,可才说完,赵夫人便来了。
“我生养你这么大,就是放任你随意去死的?”赵夫人走过来,将丫鬟端着的药瓶拿了起来,又道,“过来让我看看。”
赵嘉虞听到母亲的话,吸了口气,又将胸腔内的气呼出,转了身不想理自己的母亲,却被赵夫人一把拉扯把身子转过了,面向了她。
赵嘉虞会武,赵夫人也是会的,那一巴掌可是不轻。
“还疼吗?”赵夫人一边将药膏抹出,一边抬眼查看赵嘉虞脸上的伤。
赵嘉虞气鼓着脸不说话,赵夫人也不与她计较,将弄到布巾上的药膏涂在了赵嘉虞的脸上,边涂还边轻轻的吹着。
“你今日救了这些姑娘,便是再害另一批姑娘。”赵夫人像是无心说出口。
赵嘉虞听得有些懵住,眨着不解的双眼盯着自己的母亲,问道:“母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夫人低头又抹了些药膏,轻轻的涂在赵嘉虞的脸上,她知道自己的女儿脑袋有些迟钝,对于一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总是想不明白,只有掰开揉碎了,仔细的与她说,她才能听懂,“你舅父什么德行,我自然清楚,你今日救了这些姑娘,是她们的福气,可你能阻止你舅父以后不再犯吗?”
萧通喜欢幼女一事,在她很小的时候,她便有所耳闻,那时候她还很小。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萧通的这么恶心人的癖好还是没有改,而那些姑娘也还是那么小的年岁。也就是说,这么多年,这些姑娘换了一批又一批。
“这难道不是母亲该做的事吗?”赵嘉虞知道自己的母亲疼爱舅父,难道这事就不能干涉吗?
“你舅母都管不住,我一个外嫁女,又如何管束得了?”赵家母亲不是没说过,可萧通根本就不听。
就算听了,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若也不会将这些小姑娘从府中挪到别庄,偷偷摸摸的。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赵嘉虞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就阻止不了?
“我天晟国的律法便是允许买卖,我们又如何左右得了?”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赵家母亲将最后一点药膏涂抹在赵嘉虞的脸上,叹了口气,“在这样的国家中,女子艰辛在所难免,也就是我们的出生好一些,生在富贵人家,但有时也免不得受些个宅院里的腌臜气。”
赵家母亲说着,想到了自己府中宅院里的那几个小妾。若非她只生了赵嘉虞,又怎会答应给赵家再纳妾呢。
那几个小妾虽兴不起什么大风浪来,可到底也曾让她与赵将军之间有了几次隔阂。
在这天晟国中,男子永远是女子头顶上的天。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永远不会变。她没能给赵家生个儿子出来,便是赵家的罪人。
那几个小妾同样也没有生出儿子,她便只能再给自己的夫君物色一些能生养的,直到生出儿子,不若她便是不孝,是妒妇。
“母亲……”赵嘉虞此刻心中有了愧疚,可还是没有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既然遇到了,她便不能袖手旁观,若是以后还会遇到,她还是会那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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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昭和曲笙回了相府,用晚膳的时候,林夕昭吩咐膳房那边,给曲笙多加了些菜。今日下午跑东跑西的,她也怕饿坏了曲笙。
林夕昭喂着曲笙吃着饭菜,关着的房门便响了。
林夕昭抬头望了一眼,曲笙也在将林夕昭夹在玉筷上的菜吃到嘴里后,也转了身。
“我去看看。”林夕昭将筷子放下,起身走到了房门处,打开了门。
“哟,这么晚了才用膳呢。”于氏站在门外门外,瞧了一眼里面的曲笙。
林夕昭望着这个不请自来的继母,抬眸与她对视一眼,轻嗯了一声,声色温和,问道:“这么晚了,于姨来找我有事吗?”
于氏闻言,笑笑道:“下午的时候,也不见你们回来,我和你父亲就没等你们。”
林夕昭听着于氏说到用膳的事情,倒也没多想。她们回来的晚,总不好让长辈等她们。
“没事,是我们回来晚了,于姨找我有什么事吗?”林夕昭再次问了于氏,来找她何事。
于氏现下来她这边频繁,她不相信只是来看看她有没有吃东西。
于氏听到林夕昭问话,脸上笑意明显,道:“是这样的,昨日我们不是参加的抚承王府的宴席吗——”
“于姨,我说过,在我母亲的案子没有查清楚之前,我是不会考虑婚事的。”林夕昭没等于氏继续说下面的话,便将其堵住了。
流水宴席相看各家公子小姐,这会提出来,可不就是为的这事。
“不是,是户部侍郎辛大人的千金想要与你结交。”
“户部侍郎的千金?”林夕昭有点印象,流水宴席上,与她说过几句话。
“是呀,她性子软,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昨儿见到你便觉得亲近,又抹不开面子,这不还是她母亲下的帖子,请你明日去她们府中做客。”
“明日吗?”林夕昭听到姑娘邀约,心里那份提防便消退了。
“嗯,辛夫人还说,明儿会亲自下厨,希望你能赏个脸。”
林夕昭垂眸思索了一瞬,那个姑娘脸皮是薄了些,与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小的不能再小,这般邀约,若她不去,必然会伤了姑娘的心,“好,我明日带着笙儿一起过去。”
“带着她?”于氏朝着里面看了一眼,曲笙正背对着她们,自己吃着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