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昭望着曲笙脸上的红晕消退了一些, 在听到曲笙说要洗澡,弯起眉眼,道:“好, 我让人去准备热水。”
方才只擦了半个身子,估计应该还是很难受吧。
曲笙看着林夕昭出了房门, 坐在榻上发了会呆。她后颈处被打了一下,虽是下手不重, 但只要微动便可察觉到疼痛。
不过曲笙自小便是耐疼, 学步之时, 摔倒在地上,也不曾哭嚷过。如今大了,更不会因为这点疼痛而做出什么不必要的反应。
今日设的局是完成了,但目的有没有达到,她还不知道。
沐浴过后, 曲笙回了榻上躺着,林夕昭也没有再去法坛那边,曲家的人也都回去了。林建海只是嘱咐林夕昭照顾好曲笙便再无多话,但林夕昭隐约的感觉到, 曲继年那会要与父亲单独说话,应该与她有关。
夏日炎热, 可这座小庭院却是绿茵遮蔽, 屋内在夜晚降临后,更是凉爽怡人。林夕昭以天气炎热让曲笙回府休息更显得站不住脚。
曲家的人, 应该是猜出了她想要做什么了。
翌日一早,林夕昭带着曲笙去往继母的院子, 昨日曲笙伤了她,虽是无心, 但到底是伤了。
曲笙站在堂内,于氏一直盯着她。看着呆呆的曲笙,于氏怎么也想不出这孩子昨日的劲头为什么那么大,竟将她一个大活人直接扔了出去。
“笙儿昨日旧疾复发,又受了惊吓,伤着于姨了。今日我带她过来,给您道个歉。”林夕昭牵着曲笙的手轻轻攥了攥。
来的时候,两人已经说好了,是来道歉的。曲笙不爱说话,但鞠个躬还是可以的。
曲笙感受到手指的力度,也不去看于氏,直接低了头。
“罢了,你们没伤着就好。”于氏这会也不敢兴师问罪,曲家昨日走后,林建海的脸色十分的不好,这会若是发难于曲笙,无疑是火上浇油。
“多谢于姨体谅,那我们就不打扰了,笙儿身子还未完全好利索,我们先回去了。”林夕昭说着欠了身。
她虽是相府的嫡出大小姐,可这位曾经的妾室,如今被扶正,与当时的母亲无异的,所以该给的脸面和礼数都是要给足。
于氏颔首,望着二人手牵着手离开,从方才的假意温和,换了一副刻薄的脸色。
昨日的法事,林夕昭今晨吩咐都撤了。曲笙不愿离开她,她虽不信鬼神,可却不敢再拿曲笙的身体赌。若是再发生昨日之事,她定不会原谅自己。
原是想要利用法事一事做些文章,让自己的父亲答应重查母亲坠马而亡一事,眼下也是顾不得了。
在小院内用过了早膳,林夕昭便和曲笙待在了房中。算着后院先生那边也开始上课的,可没一会她们的房门前便出现了两个人影。
赵嘉虞招呼也不打,直接跨步进来,萧冰缨见状,迟疑了一瞬,也跟着进去了。
林夕昭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有些惊讶的道:“嘉虞,冰缨,你们不去听课,怎么来我这了?”
赵嘉虞闻言,哼哼两声,道:“就你心疼小笙儿,我们就不心疼吗。昨儿发生那么大的事情,也不差人通知我一声。”赵嘉虞说着,拿了曲笙身前的一块马蹄糕塞进了嘴里。
曲笙望着赵嘉虞手里吃了一半的马蹄糕,眨了眨眼,眸光微动,又低头吃了起来。
林夕昭还以为什么事,今儿来了再说不也一样,何况即便她昨晚来了,曲笙也还没醒。
“冰缨,坐。”赵嘉虞自己坐下了,身后的萧冰缨还站在原地,林夕昭招呼着她坐下。
萧冰缨闻言颔首,坐下后道:“今日先生有事忙,给我们放了一日假。”
“欸,听说林伯父答应重查伯母坠马的事了,怎么看着你一点反应都没有?”赵嘉虞见缝插话。
林夕昭闻言,楞了一瞬,神情不解,问道:“你听谁说的?”
“这。”赵嘉虞闻言,似乎看出林夕昭是真的不知道,嚼着嘴里的马蹄糕,将脑袋转向了萧冰缨。
萧冰缨与她对视一瞬,望向林夕昭,解释道:“今日我们来的路上,林伯父与曲伯父二人一同去了京兆府衙,要求将林伯母坠马一事重新追查,京城这会估计已经传遍了,林伯父没有告诉你吗?”
一大早,京兆府衙都没开门,两位朝中重臣便去了,据说还有禁军陪同。
林夕昭闻言,脸上有些不敢置信,少顷道:“父亲没有与我说。”不过昨日曲继年要单独与父亲说话,她隐隐有了一些猜测。
“欸,只要目的达成了就行,早知道晚知道都一样的。”
赵嘉虞最是看得开,可对于曲笙昨日发疯之事,她那么喜欢凑热闹,竟然没有询问详情,说的话,也有些奇怪。
林夕昭望着赵嘉虞,又转头看了一眼还在吃东西的曲笙,状若自然的为赵嘉虞和萧冰缨倒凉茶,道:“谢谢你们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
赵嘉虞原本正伸手想要端那杯茶水,却在听到林夕昭的话后,嘴里的马蹄糕瞬间不香了。她看着林夕昭,神情怔楞,须臾又看向了曲笙,有些震惊道:“你都说了?”
曲笙在听到林夕昭与赵嘉虞说出这句话时,心里便是咯噔一下,果不其然,赵嘉虞直接亲口变相承认了。
萧冰缨更是在赵嘉虞话说出口后,用脚轻踢了她一下。
林夕昭只说帮了一个大忙,没有说什么忙,告知她案子重提,也是忙。林夕昭的话,明显就是在诈她,可赵嘉虞的脑袋是直的,听到林夕昭这么一问,便断定是曲笙都告诉了她。
曲笙闻言,抬头看了一眼赵嘉虞,摇了摇头,又看向了还在为萧冰缨倒凉茶的林夕昭。
“笙儿昨日说的话,是谁教的?”林夕昭将倒好的另一杯茶水递给了萧冰缨。她本就不信鬼神,曲笙昨日说的话,依旧迟慢,根本就是她自己的声音,而且出口的时候,还有些生疏的感觉,像谁人教授的。当时她未察觉,现下想来,确实有些蹊跷。
萧冰缨尴尬的接过林夕昭递来的水,三人同时沉默着。很快林夕昭便又将目光落在了赵嘉虞的身上。说自己是被人害死的,这样的话,怕是只有赵嘉虞能教出来。
“我那不是看你整日心情不好,才……”
赵嘉虞说话有些含糊不清,看着林夕昭一直盯着她,索性一股脑全倒出来了,“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你心情又不好,我之前问小笙儿你怎么了,小笙儿说你想伯母了,我这不才……才出此下策。”赵嘉虞其实是听萧冰缨说,林夕昭应该是想要查找母亲坠马一事。外面传的那样,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我义父义母,也知道此事?”林夕昭忽然觉得赵嘉虞的本事倒是不小了,还能让曲家的人都来配合她。
“那我没说,他们应该是不知道此事的。”赵嘉虞急忙否认。
她只是问曲笙想不想让林夕昭高兴,才出了馊主意。曲笙答应的那么干脆,也配合的那么好,她这会还没想明白,怎么就被林夕昭看出来了呢?
林夕昭看着赵嘉虞,眼里从方才的审视,慢慢柔和了下来。
“以后不要让笙儿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了。”林夕昭没有去指责赵嘉虞,她知道,赵嘉虞是想帮她的,但这样的事情,她不想再让它发生,尤其是涉及到与曲笙有关。
“我保证,以后一定不瞒着你了。”
“不是瞒着,是不准。”林夕昭目光坚决的,又强调了一遍。
赵嘉虞闻言,忙附和,“好好好,不准。”
看着两人缓和了气氛,萧冰缨轻咳了一声,道:“曲侯府也已经介入,以曲家的影响力,相信不久伯母坠马一事,便会水落石出。”
相府的能力自然也不差,可当初林建海在结案后,却没有对此产生任何质疑。现下曲家出面来办此事,定然是想要推翻之前下定的结论的。
但不管真相是什么,只要是真实的,林夕昭便不会在郁郁寡欢了,这才是她们做这件事的真正目的。
林夕昭听到萧冰缨的话,望向她,轻嗯了一声,垂眸思索几瞬,又看向了曲笙。
曲笙依旧在不紧不慢的吃着马蹄糕,好似被林夕昭拆穿这件事,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晌午时分,林夕昭带着曲笙回了曲侯府。曲继年还在衙门里,忙着为她母亲疑似被害一事奔波。
林夕昭前来表达了谢意,也问清了曲继年为何会忽然想到,帮她重提母亲坠马一事。
金云斐看着小姑娘温柔与她母亲极为相似的面容,叹了口气,道:“京城的传言,想必你也听说了。上次见你消瘦了许多,后来笙儿说你不愿意见她,是想母亲了,我与你义父便猜到了你是因为这事。”
林夕昭听着金云斐的解释,眼里不知为何酸涩难忍。自己做了那么多,父亲还要将此事按压下来,一口咬定母亲的死因就是一场意外。或许在父亲的心中,那确实是一场意外,可出口便遭到拒绝的时候,她心里还是忍不住会难过的。
金云斐看着林夕昭眼角湿润,眸光怜惜,抬手为她擦了眼角的泪水,道:“不过你放心,你义父一向不打无准备之仗,他也是查到了一点蛛丝马迹,才敢与你父亲,与陛下提此事的。”
林夕昭听到曲继年已经找到了线索,还与陛下提了此事,怔楞着不敢相信的看着金云斐。
“乖孩子,有我们和你父亲在,不会让你母亲枉死的。”金云斐将林夕昭拥进了怀里,她是真心疼这个孩子的。
曲笙坐在一旁,听着两人的对话,看向了自己的母亲。金云斐也看了她一眼,两人眼神交汇后,金云斐便又对林夕昭道:“今儿府中厨子,新学了几个菜品,走,跟义母去尝尝。”
林夕昭闻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来的时候便是要说的。
“怎么了?”金云斐站起了身,看着林夕昭不动,轻声询问。
“义母,昨日笙儿……是我不好,我不该让笙儿做那么危险的事情的。”林夕昭没有将赵嘉虞蛊惑曲笙装疯一事说出来,而是选择自己抗了下来。
金云斐早就知道了此事,听到林夕昭这么说,假装不解的道:“你是说笙儿昨天打人,是你让做的?”
“嗯。”林夕昭羞愧的低下了头,不敢去看金云斐。
“不是姐姐,是嘉虞。”曲笙适时的插话,就算赵嘉虞不出这个馊主意,她也会想别的办法,与林夕昭配合,逼着林建海答应重查坠马一事。
金云斐闻言,与林夕昭同时望向曲笙,须臾弯眉道:“笙儿不是也没有受伤,不妨事。你是她的姐姐,她帮你是应该的,嘉虞……应该也是好心。”
金云斐没有怪罪任何人,林夕昭的心中更愧疚了。
金云斐看着林夕昭眼中饱含着的水光,抬手揩拭去,呵笑了一声道:“走吧,我们去试试新的菜品。”
下午的时候,曲家两位公子早回来了些,去了曲笙的小院,与还未离开的林夕昭说了一些事情的进展。
之所以要惊动陛下,是因为京中这几年流入了一种毒素,虽说是毒素但却不会让人致命。人或是牲畜破皮后,肌肤沾染上,便都会出现不同症状的疯癫。但若控制好用量,便可在段时间内,将其消耗掉,不会被察觉。
他们怀疑林夕昭生母当年所骑的马匹,便是被人下了这种毒素。
而另一个原因,便是做下这事的人,与当年将她们掳去妓院的人有所关联。曲继年上奏天子,用着最大的力度,将此事影响扩大,便是在故意放出风去,让那些暗处的人露出马脚。
蛇在草里卧着自然不好寻找捕捉,但惊动了它,便可以看到它行动的轨迹。
林夕昭在曲家用过了晚膳,曲笙不舍得她便又将她带回了相府。晚间时候林建海寻了林夕昭,将这事告知了她。
林建海的语气寻常,林夕昭生的娇柔,林建海也不想女儿知晓这些污遭的事,便也没有多说,只告诉了她,官府要重查她母亲坠马一事。
回了房中,林夕昭似乎还沉浸在今日所听之事上,关了房门,站在屋内好一会儿没有挪动。
“姐姐。”屋内的曲笙早就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只是才听了几步脚步声便没动静了,她担心林夕昭,便穿了鞋履出来了。
一身粉色寝衣松垂着,林夕昭抬眼望去,看着眼前粉粉嫩嫩的小姑娘,看的愣神一瞬,随即弯起眉眼,柔声问道:“怎么出来了?”
曲笙闻言,抬眼看着她不说话,但林夕昭是知道的,曲笙每次看不到她都会找,是在担心她。
“我没事,我们休息吧。”林夕昭走到曲笙的身边,牵起了手,带着她去了内间房中。
曲笙先爬上了榻,林夕昭脱了外衣紧随其后,两人躺下后,曲笙便自觉地往林夕昭的怀里挪。
抱着软软的小姑娘,林夕昭心里也柔软了下来,唇角微弯,在曲笙的额间吻了吻,轻柔的哄着她入睡。
夜晚,林夕昭又做噩梦了。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梦见自己与母亲一起骑的马被人动了手脚,二人的马匹同时发了疯,就在她要坠地之时,有人勒住了马缰绳。
细弱的却又欣长的身影,映入眼帘,是曲笙。
曲笙抱着额间满是细汗的林夕昭,学着她哄她入睡时,轻拍着她的后背,口中小声说着:“是梦,都是假的。”曲笙很少这般开口表达这么清晰。
林夕昭在梦中模糊醒来,耳边便想起了曲笙这样的话语,有那么一瞬,她觉得曲笙的迟钝根本就是装的。
而她醒来时,曲笙再度陷入沉默,她也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些冰凉。
她在梦中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