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 云丞淮穿着厚重的衣服,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弄乱了哪里。

  她穿的还好了,头上戴着金镶的羊脂白玉冠, 身上是蟒袍冬装, 厚是厚了点儿, 比起沈流年身上的, 她好太多了。

  她的视线移向沈流年头上的发冠, 跟她束发用的不一样,对方的发冠,准确的说是镶满各种宝石的帽子。

  她随便一眼看过去, 入目的就是珍珠,还有很多别的珠宝, 但她认识的不多, 里面有玉,红宝石, 绿松,翡翠什么的。

  这些宝石晶体都很干净, 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用的金子更是不少, 她看着就觉得很重。

  “夫人, 你累吗?”她不是欠, 她是真的很想问。

  沈流年僵直着脖子, 给了她一个“滚”的眼神。

  云丞淮现在不仅能从沈流年的眼神里面读懂大概意思,具体是在说什么, 她偶尔都能理解一下。

  她讪笑一声:“我就问问,感觉很重的样子。”

  也很贵, 要是跑路,带上几个发冠,估计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但这些东西都有着皇家标志,外面的人可不敢收。

  不过可以把宝石抠下来,把黄金融了,重新制作,办法总比困难多嘛。

  云丞淮的眼睛里面很亮,明显在打什么主意。

  沈流年轻咳一声,吸引了她的心神。

  “怎么了?不舒服吗?”云丞淮连忙问道。

  沈流年摇头不语,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

  云丞淮的目光移向对方的肚子,然后问道:“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嗓子干?”

  冬天又冷又干,嗓子不舒服很正常。

  她还在学校时,缩在被窝里不出来还好,一旦早八,那是真的受不了,特别是她当时流感,再加上干冷的天气,差点儿没把她给咳成傻子,震的肋骨都痛。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转为担心,“要不,我们等下到了皇宫,先请医官看看?”

  小年进宫第一件事先请医官,想也知道会被人攻击的。

  皇帝皇后表面不说,内心肯定不悦,让皇帝不开心了,你就不止是不开心,最少也得失去点儿什么才行。

  何况沈流年只是不想跟云丞淮说话,身体并没有什么不适。

  “无妨。”沈流年本就清冷的声音,在如此寒冷的冬天,显得更加的冰冷了。

  云丞淮抱紧了怀中的汤婆子,汲取着上面的温暖。

  “当真吗?”她以为沈流年是不想看医官招眼,毕竟在皇宫事情多,会引人注目,就道:“那我们回府,请了府医来看。”

  “嗯。”

  沈流年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就随便应了一声。

  云丞淮见她不说话了,自然的开始算起了还要多久才能到皇宫。

  而且,想到要见那么多人,她社恐症都要犯了。

  这种家族聚餐,跟她小时候的聚餐可不一样,她小时候的家族聚餐顶多是吃个饭,妈妈从不强迫她表现什么,更不会要求她在亲戚面前表演。

  所以她小时候不排斥家族聚餐,反正就是去吃席。

  皇族聚餐不一样,前身的记忆中,十次聚餐有九次都考核,皇帝会挨个的点名成年皇女。

  她想着跟沈流年聊聊天,缓解一下内心的紧张,奈何对方根本不想理她。

  云丞淮把手里的暖炉往沈流年的手里一塞,然后侧身把车窗挑开一丝的缝隙,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的街道。

  尽管她们出发的很早,街道两边的小贩也已经摆好摊了,陆陆续续的也有人上街买东西了,只不过人不多。

  那些人冻的原地跳,偶尔来一两个询问的人,还是扬起笑脸做生意。

  她想到自己看到过的一幅画,一幅记录着古代京城全貌的画,现在就是画中景色呈现在眼前了。

  每个时代都有为生活奔波的人,云丞淮此时心理并没有多余的想法,直到听见几句打骂的嘈杂声。

  是一个老婆婆,用担子挑着新鲜的蔬菜,身上穿的单薄,脚上穿的好像是一双草鞋,对方正陪着笑脸对着一个身穿官衣的小吏说着什么。

  “大人,您看,我就在这个角落里,不会耽误人家做生意,更不会占用摊位的。”

  小吏一脸为难,“大娘,不是我不让您在这,再过一个时辰,上官要来巡市,您要在这,我不好交差啊,我一家老小,还要靠我吃饭呢。”

  当真是各有各的难处,云丞淮收回视线,看向沈流年,忐忑道:“夫人,要不我们把她的菜买了,她就能赶紧回家了。”

  闭目养神的沈流年猛地睁开眼睛,眼神中的讶异还没有完全退去。

  “你知道整个南秦,乃至北齐有多少这样的人吗?她能生活在上都城,不会在冬天冻死饿死,已经很幸运了。”沈流年说出来的话,有种见惯了悲惨的冷漠。

  她上过战场,经常见到战场上的惨状,也能看见因为打仗遭殃的村子,比起能有一口热饭吃的上都人,那些人才是真的可怜。

  但云丞淮什么时候见过这个,她生活的时代,尽管有着贫富差距,除了极少数的地区,不至于有着吃不饱的现象,她也只是听说没有见过。

  而南秦就算是上都城,吃不饱的人也大有人在。

  沈流年帮过,帮过一个两个人,也帮过一城的人,但她能帮的,只是短时间内的一碗粥,一个馒头,管不了这些人的一生,更管不了一国。

  云丞淮摇头道:“我管不了那么多人,但发生在我面前的,我总不能视而不见。”

  “这个世界上的弱小太多,我能做的有限,但有限就不去做了吗?”

  她最后一句是在反问自己,这也是她遇到刺客时,毅然挡在沈流年前面的原因之一。

  她帮助的人,是值得帮助的人,而不是凭借自己弱,就伸手去要的人,双方有着本质的区别。

  王府采买本就会买上很多萝卜白菜,她们身为主子吃的精致,王府中数千人也是要吃饭的,萝卜白菜做大锅饭很合适嘛。

  她又不是买来一堆的菜浪费掉,冬日里喝上一口热乎的菜汤,至少对那些做粗活的奴婢,是一口不错的饭菜了。

  沈流年的视线定格在她的脸上,看了很久,此人与当初的那个楚湘王太不一样了。

  她不否认一个人善心,却不认为楚湘王会发这个善心。

  云丞淮见沈流年沉思,忙道:“从我的月钱里扣。”

  她那天在沈流年的案桌上看到了王府采买的账单,南秦向来富裕,一斗米也就在二十钱左右,比之北齐要便宜些,一头猪需要四百五十钱,刚刚那个老婆婆卖的萝卜白菜一斤也就三五钱,是冬日最便宜的菜,全买下来可能也就半贯钱。

  南秦的亲王,一年俸禄为两千两白银,一千二百石米粮,职田,补给等,再加上个人在各地的田产铺子等产业,封地收益就不说了,封地税收封地花,很难有余粮,朝廷对此把控的很严格,除非是王上进一步的剥削。

  不过,身为亲王,自不会靠这点儿收入生活,可王府的支出多啊,一年支出几乎要几十万两。

  因此,云丞淮的收入多,支出也多,很多还是无用的支出。

  以她的身价,买下来两筐萝卜白菜而已,亲王喝的一口茶都不止半贯钱。

  只不过,现在王府的钱在沈流年管着,她的身上除了那些华贵的东西,没有一点儿钱。

  那天她还看到了王府奴仆的月钱,低等奴婢只有几百钱,地位稍高的,则有一贯钱。

  她堂堂亲王,手里当真是一点儿钱都没有。

  沈流年斜了她一眼:“你的月钱?你的月钱在哪呢?”

  呃......云丞淮:“预支我半贯钱就好。”

  前身的月俸以往都是户部送上门的,一个月百两的银子,前身可看不上。

  那点儿银子,早就不知道被前身扔哪里去了,她只能找沈流年预支工资。

  沈流年:“......”这人为了那点儿银子,堂堂王上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楚湘王可是出了名字好脸面,曾为平康坊的花魁娘子一掷千金。

  要不然怎么别的王上王府在兴义坊,只有这人的王府在平康坊与兴义坊之间。

  眼看着马车路过,云丞淮咬牙道:“拜托,我领了俸禄十倍还你。”

  像沈流年身边的南灵北竹,一个月是十两银子,比南秦七品小官的年薪都高。

  当然了,进士出身的官员不仅是工资,还能分到田产,各种福利待遇,就算是举人出身的官员,也能免税,有额外收入,可一个月十两,对一个正常领俸禄的小官也是极多的了。

  由此可以看出,沈家不仅是富裕,对待手下奴婢也是极好的。

  楚湘王府的产业,如今都交给了沈流年,奴婢都有月钱,她堂堂王上怎么能没有呢。

  于是在她的据理力争下,沈流年答应她,一月给她八两银子,剩余的那些就一分不要想了。

  还十倍的钱,月钱直接少了一半。

  这时,云丞淮不由得痛骂前身败家,把楚湘王府经营的表面光,里面虚。

  所以现在的沈流年,不仅是她的合作伙伴,还是她的金主。

  找金主预支工资,心情总是忐忑的,特别是在对方冷脸不说话时。

  近日的相处,她知沈流年是嘴硬心软,就扯住对方落在座椅上的衣摆摇了几下。

  “夫人,就半贯钱。”她压低了声音,似在撒娇。

  沈流年的身体僵住,耳根肉眼可见的蔓延上了一层粉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南灵。”

  沈流年叫了一声,南灵立马掀开车帘探头问道:“王妃?”

  “去把刚刚那个菜农的菜买下来。”沈流年吩咐了一句。

  南灵愣了愣,想起是哪个菜农后应道:“诺。”

  车帘盖上,云丞淮透过车窗看到南灵朝着菜农走过去,她放下窗帘,眯眼冲着沈流年笑。

  “多谢夫人。”

  沈流年不自在的扭过头去,不愿跟她说话。

  她习惯了沈流年时有时无的别扭,反倒是调侃道:“经此一遭,我内心的紧张倒是消了不少。”

  她的这话引起了沈流年的注意,“紧张?你在紧张什么?”

  云丞淮眼神慌乱的看向一边,“没什么。”

  她越是这样,沈流年就越怀疑,“你从小到大参加了那么多次皇室宴席,为何会紧张?”

  云丞淮勉强笑了笑,找了一个一听就没什么可信度的理由道:“这不是禁足一个月,突然出府,不适应了嘛。”

  沈流年打量着她,随即冷哼一声闭上了眸子。

  云丞淮眨了眨眼睛,为自己点了个赞,不错,毫无表演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