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原以为自己可以撑到她痊愈, 直到目送她离开这个游戏,

  可最终的自己还是没有忍耐住自己疯狂的天性,在此刻就暴露了自己最丑恶的模样。

  她最终还是输了,输给了傲慢的自己,

  千珩被自己亲手割下的右手腕掉在地上, 整齐俐落的切口直冒鲜血, 可比起看得见的伤痕, 她心中的绝望才让她难以忍受。

  身后, 脖子被解放了的牧师又咳又喘,压抑着对氧气的渴望,她伸出手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 但总是对孟晚瑜细心呵护的千珩却没有回头。

  她不敢面对,不敢面对自己唯一在意的人脸上对于自己的恐惧和嫌恶。

  她更是恐惧, 恐惧当从惊慌后回过神的女人会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对她下手。

  丑恶的, 来自灵魂深处的占有欲。

  脑海中,那个曾一脸嫌弃和恐惧, 将住民赠与花束丢入街边垃圾桶的护师,和孟晚瑜的脸隐约重叠。

  这让千珩无比想要逃跑。

  她害怕女人在记忆里沐浴在圣光之中, 总是对自己展露灿烂微笑的模样会被其他的东西所覆盖。

  她害怕当自己听见了女人惊怖的尖叫后,那比什么都要刺耳的声音会不断在脑内盘旋。

  她害怕面对女人彻彻底底的拒绝, 仿佛只要一撇, 就是对于自己的死刑判决。

  总是直面对手的死亡猎手在此刻却是窝囊的可以, 紧紧抱着自己唯一能保存的, 美好的回忆,像孩子一般踉跄地逃离。

  “千...千珩...”

  “你还有伤...你要去哪里?”

  还没有从缺氧的状态中回覆的孟晚瑜, 模糊的视野中是千珩抱着冒血的手,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她吃力地拾起法杖。

  耀眼的圣光从天而降,温暖如阳的治愈力量将伤痕累累的死亡猎手包围。

  吟唱着最高强度的治愈咒语,以一瞬间消耗大量魔力值为代价,脑袋依旧晕眩的孟晚瑜用法杖撑着身体,在见到千珩的断手不在流血之后,她再次受不住地轻咳了一声,身体无力地向前栽去。

  可预想之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

  脱力的牧师落入了一个脏兮兮的怀抱。

  “你为什么要这样?”

  忍耐着崩溃,低低地吐出质问。

  听着牧师俯在自己肩膀止不住闷咳的声音,回过头紧紧搂住孟晚瑜的千珩,语气里似乎有着哽咽,“为什么?你都不生气吗?”

  明明我差点杀了你,明明我是个血腥贪婪的人,明明我和那些得不到就想摧毁的神经病没有不同。

  “为什么你还要替我治疗吗?”

  无法就这么转身离开,即使恐惧面对孟晚瑜的表情,但听见她无力的呼唤,听见让人心疼的咳嗽声,沐浴在温暖灿烂的光芒之中,心中对于她的眷恋膨胀着,像是要炸开千珩的心口,这让已经不再习惯黑暗的她怎么离去。

  泪水一滴滴的落下,落在了千珩沾满了血污的手上,也落在了孟晚瑜的胸前。

  “千珩你受伤了...你要去哪里?”

  声带像是被石头摩擦过般沙哑,孟晚瑜仍旧重重的喘着气,试图让氧气重新回到自己的肺部和大脑,感受到千珩脸颊上的湿润,她蹙眉,“很痛吗?对不起。”

  吃力地咳了几声,才姑且缓过气的她闭上眼睛,再度虔诚地吟唱出咒语。

  “你...”见牧师再次施术再次将光点汇聚在自己的周围,千珩愣住了,她搞不清楚眼前这个善良的女人到底有没有明白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望着孟晚瑜一脸惨白却还是关心着自己的模样,千珩只觉得心脏似乎烫得不行,这一两个月无法被填满的苍白情绪,似乎在此刻被得到了满足。

  那就在一下下好了。

  再一下下。

  现在的她估计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本能地在帮自己治疗。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在她推开我之前,就让我再这样待在她身边一下下。

  让我不要忘记,我那注定疯狂又黑暗的人生,也曾沐浴在阳光之下。

  掉落在地上断掉的手腕已经被系统给刷掉了,千珩垂眸,小心翼翼地将怀中专心为自己治疗的女人抱了起来。

  踏步走向地窖的入口,千珩带着孟晚瑜来到了自己的从未让她人进入的,属于自己的『房间』。

  ___________

  除了被割掉的断肢和胸前的长痕,千珩身上林林总总的擦伤和挫伤加起来,大约有『极重度残废』的程度。

  实际是,千珩距离『频死』状态,估计也没差几步。这让即使身为Level 120牧师的孟晚瑜也十分为难。

  全身范围的高级治愈术不仅既好魔力又费神,普通的小范围治愈术又不能在短时间对重伤产生太大的效果,深怕千珩感觉疼的孟晚瑜只能针对着死亡猎手身上的几个明显伤口着手,施展着针对性的高级治愈术。

  重复施法治疗的过程很是枯燥,但坐在千珩床上的两人始终都没有说话。

  当孟晚瑜结束了手腕的重建,让身边的人背过身,好为她治疗肩膀上焦黑的皮肉时,一手持着法杖,另一手覆盖在死亡猎手的伤口处,孟晚瑜盯着千珩的下颚线,默默地常舒了一口气。

  其实,在脖子被锁紧的当下,自己是真的很害怕。

  空气被剥夺,不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填满肺腔的窒息感,让她在那一瞬间想狠狠逃离。

  逃离千珩,逃离这个她深深依恋的人...越远越好。

  在这个大家都不太正常的游戏里,孟晚瑜偶尔会忘记,忘记身边这个总是保护着自己的千珩,是个需要被关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被众人所的畏惧的预备杀人魔。

  紧紧掐在脖子上的手,和明显喷发而出的杀意,这才让她意识到,千珩确实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甚至伤害他人。

  手持法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孟晚瑜垂下了眼。

  但...自己却一点都无法怪罪千珩。

  因为千珩她,大可以就这么掐死游戏中的自己,毕竟这里不是现实。可她却选择了割掉自己的手腕,用尽了一切方法,只为了不要伤害自己。

  明明痛苦的程度是百分之百。

  而自己比谁都清楚,刀刃落在手腕时的疼痛。

  当初想逃避一切的自己鼓起勇气,也仅仅只能在左腕上留下一道四公分的伤痕,就已经疼得受不了,更何况活生生地直接将手割断的千珩。

  一整个手掌,那该多痛啊。

  可是为了不伤害自己,千珩她斩落的动作没有犹豫。

  自己无法谴责这样的千珩。

  孟晚瑜心底只有两种情绪...一种是为了能够被千珩如此对待的自己感到隐隐高兴,一边是为千珩的必须不断挣扎的命运感到哀伤。

  她还是无法离开,想要依赖着,这个为了自己而与天性抵死挣扎的人,也绝对无法对受伤的千珩置之不理。

  悄悄地抹去了眼角上的泪珠,结束了治愈肩膀上的烧烫伤,孟晚瑜拉着千珩转了过来。

  将手放在了千珩的脸颊处,准备治愈上头的刀痕时,一直沉默着死亡猎手却拨开了她的手,“足够了。”

  看着孟晚瑜头顶上,泛着红光的『魔力值不足』和『精神疲惫』的状态栏位,千珩盯着她的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后开口,“已经足够了。”

  两个小时,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像是一个平静的接受审判,等待着死亡宣告的囚犯,她盯着孟晚瑜的脸,想从其中察觉自己预想中的情绪,为自己判刑。

  但千珩却只是在孟晚瑜的脸上,看到了与平时同样的温柔笑颜。

  疲惫的,却依然温柔的笑脸。

  “我可能得休息一下。”语气抱歉,靠着床头,孟晚瑜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挥手唤出了控制台检视着自己的背包。

  浏览着里头的物品,她偏过头有些困扰地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千珩问道,“你还有魔力药剂吗?我最近没有什么任务,所以没有补充...”

  依然有些发愣的千珩在女人的询问声中回神,机械般地点了点头便转身,走向了自己的橱柜。

  视线从死亡猎手的背影上移开,在等待千珩的时候,终于得空观察周围环境的牧师好奇地,扫视着这个对她来说陌生的空间。

  千珩的房间为在地牢内,除了有一扇对外的门,其余的墙面都是深灰色的石砖,镶嵌在墙壁上的烛台跳耀着紫色的火光,将几十只挂在墙上,大大小小款式不一的武器照亮,利刃处倒映着森森含光。

  房间内的家具,除了一张大床和橱柜,什么摆件都没有,但在总体气氛阴暗的房间角落,摆了一盏散发着暖黄色光芒,一人高的台灯。

  在台灯旁摆着一盒盒的颜料和水桶,一副还未完成的画作摆在木头的画架,上头盖着不透光的黑布,这让孟晚瑜无法看出所绘制的内容

  “两罐高级魔力药剂够吗?”被治愈了的手拿着两个玻璃罐,回过头的千珩皱着眉走回床边,“只是这个牌子的酸味很重,你可能会喝不惯...”

  “没关系。”轻松地笑了笑,对着为自己拧开瓶盖的人道谢,小口小口的抿着,孟晚瑜舔了舔唇,轻声问到,“刚刚的任务,很难吗?”

  “困难到连你都受了这么严重的伤...”

  沉默了一会儿,脱下了脏兮兮的衣袍,千珩望着坐在自己床上的女人,决定坦白,“我刚刚,去见了谢逢,他也在这个游戏里。”

  瞪大了眼睛,明显不知道前男友也在这个游戏里的孟晚瑜眼中有着迷茫,接着渐渐恍然。

  “他是某个人族公会的副会长,还挺强的。”盯着女人的脸,千珩试图观察着她的表情,“我和他打了一架,不过因为答应魔王不能使用七大恶的技能和武器,所以就变成这样。”

  将自己后期单方面的肢解略过,仅仅形容成『打了一架』,在他人面前总是淡漠成熟的千珩垂着头,隐约地展现出了弱势方的模样。

  “所以,是谢逢他把你伤成这样的?”总是温和的声线默默地扬起,孟晚瑜皱着眉头。

  少见地,她有些生气,仰头看着乖巧地垂手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她缓声道,“千珩,你不必为了我去找他的,我不希望你受伤。”

  想到了千珩所承受的百分百伤害,和普通玩家宛如被蚊子吸血的疼,她看向千珩的眼身更是多了千百倍的心疼。

  “我没事,我有让他付出代价,他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将女人手上的空瓶接过,千珩毫无愧疚地避重就轻,完全无意说明自己靠着和魔王联手让男人在游戏里获得了50% 的痛觉,活生生地看着自己被取出大肠,命根子被直播切碎的模样。

  看着女人眼中依然溢出来对于自己的怜惜,方在在处刑时完全被延迟的愉悦感涌现,让千珩再次意识到自己的恶劣是多么的无可救药。

  “所以,千珩你是因为和谢逢他打了一架才生气的吗?”轻咳了一声,孟晚瑜又问蹙眉问道,“因为见了他,太生气了,所以才发病?”

  孟晚瑜想知道是什么导致千珩所失控,这样自己或许能更加注意,往后避免再让她陷入挣扎的痛苦。

  “不是!”

  没有犹豫,千珩将否认的话语脱口而出。

  千珩绝对不会想要孟晚瑜认为,就是那个该死的男人导致自己掐紧了她的脖子,而且事实本来就并非如此。

  但,千珩不知道该不该说。

  不知道该不该坦白,让自己发病的东西并不是单纯的怒气,而是对于她的占有欲。

  是因为喜欢你,是因为爱你,是因为想占有你。

  是因为这些,我不配有的扭曲感情。

  “我...”停顿了十几秒,望着孟晚瑜探询的表情,在果断否认过后却不知该如何解释的千珩哑然。

  或许,对于这个问题自己依然得避重就轻。

  “我只是单纯生气——”

  还没说完拙劣的借口,房间的角落里,在两人丝毫没有察觉到的地方,一只漆黑的乌鸦将画架上覆盖的黑布扯下。

  刷,一声。

  被创作人隐藏起来的那幅画作,就这样暴露在了孟晚瑜的眼前。

  半人高的画布上,即便还未完工,还是能明显看到一个一望无际的草原里,被白色繁花簇拥的秀丽女人,偏分的褐色头发绑成了熟悉的三股辫,她带着花冠,浴在或金或白的灿烂阳光中。

  天空除了宜人的蓝,还藏有淡淡的粉红色,女人深深地望着画作外的人,莫名有些神性的双眼中含有流转的喜悦...或许还有些羞涩。

  但不论如何...她都在微笑。

  温和的,沁人心脾的,微笑。

  那是即使外行人也能看明白的仔细雕琢,和绘者藏也藏不住的深厚感情。

  那个人...是自己吧。

  眨了眨眼,孟晚瑜有些不太确定地盯着这个似乎被描绘得过分美丽的面容。正要凝神细看,身边的千珩手中的玻璃瓶却不知道为何松脱,落在了地上。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地牢内响起,像是打破了一直胶着退缩的空气,而罪魁祸首的乌鸦,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盯着地上的碎玻璃千珩一脸的堂皇,像是被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涨红了脸,想要将画作重新盖上,却在孟晚瑜回过头望向自己的眼神中,寸步难行。

  “千珩...”

  轻轻的开口,孟晚瑜不自觉地压住心口,向身旁的人问道。

  “那幅画里的人,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