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枳敲了敲家里书房的门, 在听到一声“进来”后拧开门把手。
书房里,林烁的办公桌前,公司的各类报表摊在上面,他爸正用中性笔在最下面的位置签名。
他开门见山:“爸, 我想帮韩君泽还债。”
闻言, 林烁头也没抬,漫不经心道:“多少?”
“十万。”
笔尖在白纸上狠狠一划。
林烁轻笑一声:“你可真够敢要的。”
林枳捏了捏拳头, 他知道这次没有那么简单, 不会像曾经要那对八千的蓝牙耳机那样央求就够。
林烁合上笔盖, 仰靠在椅背上,淡淡道:“不论如何, 那都是人家家里的事,如果他爸手术费凑不齐,我们出于情义,可以帮助一些, 也仁至义尽了, 现在你开口就要帮他十万,真当你爸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
林枳抿了抿唇: “就当是我欠你的, 我以后慢慢还。”
林烁盯着儿子看了半晌, 无奈地叹出一口气: “林枳,你还真是太小了。”
下一秒, 他却话锋一转,“想从我这要十万, 也不是不可以。我只有一个条件。”
林枳忍不住激动了一瞬:“什么?”
“你妈因为你这点事, 几天几夜都没睡好了, 给我放话, 让我快点解决, 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开口,我就提个条件:你和韩君泽分手,我拿十万,不用你还,也不用他还,就当你爸花十万和你交易,怎么样?”
林枳顿时感到一盆凉水扑面:“只有这个不可能。”
林烁挑唇一笑,以上位者的姿态舒适翘起二郎腿儿,双手在膝盖交握,向自己的桌面抬了抬下巴。
“看到这些报表了吧?我管理的公司,每个月的收支,必须一丝不苟,为了这几张轻飘飘的纸,我的员工每个月都要绞尽脑汁工作,而一旦有了漏洞,他们就都不能回家,熬夜加班,再一点点把错误查出来。”
林枳茫然地看着父亲。
林烁耸了耸肩,坦然地接受了他的天真无知:“因为员工们要从我这里拿工资,就得相应为这点几千块的报酬付出点什么,如果谁什么也不想付出只想索取,一天内,他的辞呈就要出现在我的办公桌。”
他换了个姿势,神情严肃起来:“你要知道,作为你的父母,要你在学业期间分手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哪怕让你永远不再和他谈恋爱,我们也足够有理,父母为了尊重你,一再让步,甚至愿意拿出十万代价做交换,你还有什么不满?还想有什么任性的要求?”
“可是……”林枳急得冒汗,他那点小心思轻易就能被他爸看穿,他不会谈判,更不会在商界里摸爬滚打的总裁面前谈判,“可是……”
“没有可是,林枳。”林烁投出一击必杀的加码,“比起你一定要在高中时和韩君泽保持情侣关系,十万块才是更重要的燃眉之急吧?”
林枳终于沉默。
“这就是社会,孩子,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
林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书房的。
事实上,他这几天一直都处于失魂儿都状态,从他联系到肖究的那一刻开始,一切事件都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推动着,逼迫他走向一条不受他控制的路。
他没想到向来在金钱方面对他有求必应的父亲这次居然这么决绝。
不,与其说是决绝,更像是早就给他架起了这道弓,埋好了这个坑,等着他拉满弓弦,一头往坑里跳。
也是那次在车里他妈问了那一嘴,才让林枳产生他们会出手帮忙的错觉。
现在想来,这跟引线或许早就埋好了……
林枳苦笑了两声,无力地盖着双眼。
他不想和韩君泽分开,一点也不想。
但为何会有这样强烈的……命运感。
从他发现李响拍了照片的那一刻,心里是否就已经扎下了那点小根茎?
如果他们的关系继续这样下去,拍到照片的不只有李响,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等舆论的压力加在身上时,他还能对韩君泽那样坦然吗?
从李响深恶痛绝、信誓旦旦地说,他一定会放弃韩君泽的那天,这仿佛成了一道诅咒,始终萦绕在他心头,化作一道不起眼的小刺,扎进了他的心脏。
等他发觉时,却已经深中生根,又硬又疼。
在这个周六早上,他起早烤了几片面包做三明治,又热了点牛奶,打算往医院去。
今天是韩悦民手术的日子。
临走前,看到家里茶几上,立着瓶开封不久的褪黑素。
他妈最近精神不好,白天嗜睡,晚上失眠,只有当他爸在场时,才会见林枳一面,其余时候都独自关在卧室里。
林枳想了想,在那瓶褪黑素下压了张字条。
【妈,对不起,我错了,别生气了。】
-
医院。
林枳坐着电梯,上到外科楼的最顶层手术室,电梯门“叮”地一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手术室门前的椅子上,韩月红在低头整理各类检查单,韩君泽则靠在墙边,双手交叉微微垂头,面无表情。
林枳叫了他一声。
短短一周没见,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脸色苍白,眼下一片乌青,下巴上冒出了一点细细的胡茬头。
闻声,微微侧头,看到林枳的瞬间,也并没打起多少精神,只走过去,把头轻轻地靠在了他肩上。
林枳尴尬地向旁边古怪睨着他们的姑姑问了个好,给了她一份早餐。
然后动了动肩膀,拉着韩君泽坐下。
手术室外,气氛沉重。
等待的时间更是极为漫长。
韩君泽见林枳脸色不好,反过来给他打强心剂:“没事的,医生说了,这个手术成功率比较高。枳哥,别担心。”
林枳只是在心里苦笑。
对于现在他来说,担心韩父的手术情况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在思索他和韩君泽的关系。
他答应了家里人的。
可该怎么和韩君泽开口?
正当此时,电梯门“叮”地一响。
林枳下意识一看,电梯里走下来两个人。
前面的肖究对他们露出挑衅的目光。
韩君泽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中怒火汹涌,二话不说地冲上前,一个拳头砸过去——
“肖究!你个狗玩意儿!你他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拳头并未打到脸上,就被肖究旁边带来的一个男人抓住了。
那个男人四十上下,长得黝黑高大,眼珠微凸,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毫不客气地打量着韩君泽。
肖究往紧闭的手术门看了一眼,淡淡地笑了笑:“我怎么不敢出现你面前?欠债的是你家,债主找上门还不行吗?”
“肖究!我爸还在手术室里躺着!”韩君泽发疯似的怒吼,“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保证,一定让那个黄毛,让你,付出代价!”
手术门外,各个家属看着他们,窃窃私语。
值班的小护士打开门,提醒道:“手术室门前禁止喧闹。”
韩君泽把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
肖究旁边的男人先开口了: “韩……君泽?你叫韩君泽吧?”
他笑了笑,领韩君泽重新坐下:“小孩子气别这么冲,别人还没咒你爸,你自己倒先咒上了。现在你爸这种情况,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其实我们本意就是想私下了结那十万债的事……”
“你谁啊?”韩君泽没好气道。
男人一愣:“我是,君风的堂哥,肖晋。”
韩君泽冷笑了一下:“原来是堂舅啊,我妈都去世这么多年了,你既然现在向我家要当初那个十万,不就变相说我们两家一刀两断,没有关系了吗?”
肖晋没回答他,而是一眼不眨地直勾勾看着他,那种眼神从审视变得迷恋。
他喃喃道:“君泽,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
那种富有冲击力的、浓烈的漂亮,那种刻在骨子里的高傲,那种疏远的冷意,那面对讨厌的人时看狗屎般的眼神……
韩君泽凉飕飕道:“堂舅,看在血缘关系的面上,我叫你一声堂舅,但没心情跟你叙旧,你如果想商量那十万,等我爸从里面出来和他商量,我说的不算,我对你们曾经的事也不知道多少,如果我爸说要还那十万,我二话不说,认下这个债,如果我爸说不还,你们就是弄死我,我也拿不出来。”
肖晋微微叹气。
看着父亲那副痴迷心伤的模样,肖究忍不住道:“爸,要不你先下去吧,我和他说。”
赶走了父亲后,肖究嗤笑一声:“这种事是你爸说的算?要不要拿着欠条上法庭评判啊?”然后似笑非笑地看了林枳一眼。
林枳回给他一个白眼。
“如果真要上法庭,你也是被告。”
清冷镇定的男声从后面传来,修长的身影稳步走向这边。
几人齐齐循着声音往那边望去,韩君泽率先皱了皱眉:“怎么是你?”
秦洲乔淡淡道:“怎么不能是我?”
转而,他向肖究莞尔,“肖究,没忘了我吧?”
对方的脸色顿时变了:“你想干什么?我和韩君泽之间,关你什么事?你瞎掺和个屁!”
“怎么不关我事?说起来我和你还合作过一小段时间,你为了追债,折腾韩君泽那些破事我可都知道,如果真要法庭上见,我为韩君泽作证,你也吃不了兜着走,我保证。”
“你他妈威胁我?”肖究立刻站了起来,一把抓住秦洲乔的衣领,怒目圆瞪着他,几乎鼻尖对着鼻尖,“你图什么?!你他妈不是看不上韩君泽吗?!”
秦洲乔目光波澜不惊,忽地微笑了一下,带着刺骨的凉意。
“我记得我说过,不管你做什么,都不准动林枳一下。”
肖究猛然怔住。
秦洲乔:“你让李响去偷拍韩君泽和林枳同框的证据,对吧?”
这时,手术灯刚好灭掉,片刻后大门往两侧展开,韩悦民躺在平车上被推出来。
韩君泽立刻上前帮忙推车,手术做的很成功,麻醉师和护士一边交代着注意事项,一边按下电梯。
秦洲乔向肖究挑挑眉毛:“人家都回病房了,你还要跟去吗?”
肖究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走之前,还给林枳睇去一个意味眼神。
五分钟后,他手机上多了条短信。
看着信息里那家高级餐厅的地址,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林枳目光平淡地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然后对秦洲乔道:“洲乔哥,没想到你会过来,谢谢你帮韩君泽。”
“不用跟我客气,毕竟我之前也有亏欠他的。”秦洲乔叹了口气,“小枳,你上次向我要肖究的电话,是不是想……”
“洲乔哥,我先走了,我家不让我出来太久。”林枳及时打断他,“一会儿你见到韩叔叔的情况,给我发个消息。”
秦洲乔担心地看着他:“你不去和韩君泽打个招呼再走吗?”
林枳笑笑:“没事的,他现在忙着照顾他爸呢,我不去打扰了。”
离开医院大门,林枳上了他家的车后座。
林烁靠坐在驾驶座,闭目养神:“回来了?”
林枳:“嗯。”
“你何叔叔这会儿已经和那个要债的在餐厅见面了,这些一切都走的正常官方流程,我们会和那个姓肖的签几张纸,说明所有前情后果然后转出支票。”林烁淡淡道,“相信你何叔叔吧,以后这个在这个姓肖的绝对不敢再造次,韩家也不必有后顾之忧了。”
林枳:“我……没告诉韩君泽,这十万……”
林烁淡笑:“看来你还想做个不留名的活菩萨。”
“他知道的话,不会同意的。”林枳深深吸了口气,“爸,对不起,他没法当面向你道谢。”
“什么道谢,我又不是无偿帮他的。”林烁从车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林枳,你没忘你答应过我什么吧?”
“……”
作者有话说:
下章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