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枳说什么也不想回家, 在巷口缠着韩君泽不放。

  他状态忽忽,对于“回家”两个字极其抗拒。

  韩君泽再三追问下,他才说他害怕。

  怕家里的眼睛。

  韩君泽一边逗他笑,一边在心里想, 什么程度变态的母亲会在孩子的房间里装摄像头啊?还让人有点隐私了吗?

  终于在林枳被逗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时, 韩君泽实诚地亲了他一下:“不想回家那怎么办?王姨不是给你做好饭了吗?”

  “不想吃,反正她每次做完也会走的, 根本不知道我回没回去吃。”

  “小祖宗还真难伺候。”韩君泽捏了捏他的脸, 默了片刻, “……要不,去男朋友家吃?”

  -

  回到韩君泽家60平米的小房子时, 林枳肉眼可见地轻松,自然地穿上拖鞋,拖沓着往电视柜旁边去,熟练地拿了个棒棒糖撕掉包装, 叼进嘴里, 一把陷入沙发里。

  然后像下饭馆似的点菜,两菜一汤加白米饭, 是上次在韩君泽家留宿时吃的那顿早饭。

  “叔叔不在吗?”林枳看着韩君泽穿围裙。

  “夜班。”

  “哦。”

  林枳一坐在沙发上, 就忍不住想起曾经在这个客厅,这对父子吵得跟仇人一样, 纵然互相在乎,依然不吝把最冰冷最痛的拳头使出来。

  林枳走进厨房, 韩君泽正在切菜。

  他用手指小幅度地勾了勾围裙的系带。

  “干嘛?”

  “不干嘛, 看看你怎么做饭。”

  韩君泽笑出一声气音:“有什么可看的, 一会儿都是油烟味, 去客厅做作业去。”

  “……”

  “好吧, 你爱待哪儿待哪儿。”

  林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韩君泽,谁拿10万的欠条要你还?”

  韩君泽手里的菜刀停顿了一秒,又无事发生似的继续动起来。

  “没谁,我妈之前的债主。”韩君泽垂眸道,“后来我向我爸问了,那是她堂哥。我姥死得早,我姥爷也没什么能耐,从小就带着我妈寄在人家篱下,关系走得近。当我爸和我妈正快结婚,我妈这边的彩礼就是堂哥出的,我妈没白要,就打了个欠条。原本她堂哥一直没想让她还,现在又被重新翻了出来……”

  “自打我妈没了以后,我家基本也不和她那边的亲戚来往,我也是才知道我有个这种堂舅。”

  起锅,热油,下菜。

  厨房里只剩下油渍声。

  韩君泽直勾勾地盯着热油发呆:“我爸说,那个堂舅对我妈有些歪心思,帮忙都是有目的的……”

  他说得隐晦,谈起陈年往事眼里依旧是一片憎恶。

  林枳多少意识到,也没再多问,沉默地趴在韩君泽背上。

  “……反正后来弄得他们家都知道了这码事,好一顿闹,完整的一个家就散了。”韩君泽淡淡着,突然冷笑地扯了扯嘴角,“对了,你知道我那个堂舅的儿子是谁吗?”

  “……肖究?”

  “你怎么猜到的?”

  林枳闷闷说:“秦洲乔曾经和我说过,你和肖究的恩怨不简单,肖究又经常针对你,很好猜。”

  韩君泽嗯了一声,起初他刚知道时,反应特别大。

  打死他都没想到,他和肖究居然还沾着点亲戚关系。

  林枳感到心里被紧紧地揪住,更是用力地抱紧了韩君泽的腰。

  明明也是和他一样大的高中生,怎么会有这么曲折多舛的命呢。

  吃完饭后,林枳帮他一起刷了碗,两人坐到沙发上,调到电视里的电影频道,外面天渐渐暗下来,大厅里白炽灯泡异常明亮清冷,林枳吃饱喝足有点犯困,慢慢靠到韩君泽肩上继续固执地用眼睛看电视,脑袋却没记住一点。

  林枳发着呆,冷不丁道:“……你妈妈一定很美。”

  这不是假话。光是看着韩君泽这张漂亮到攻击力极强的脸蛋儿,就知道他一定有着优良的基因。

  韩君泽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困了?”

  “嗯……”林枳揉了揉眼。

  “送你回家,回家睡。”

  林枳扁起了嘴,没说话。

  “怎么了?还想赖这啊?”韩君泽失笑。

  林枳翻翻手机,找出刚吃完饭时给他妈发过去的聊天记录,说明天过生日,今晚和朋友在外面聚餐,估计玩得很晚,就在朋友家睡了。

  然后得意洋洋地向韩君泽挑挑眉。

  韩君泽忍俊不禁地掐了掐他的脸。

  林枳跟他闹了一会儿:“你以为我是为了你留下的啊,想得美,上次你不是说你家有碟片吗?给我放听听。”

  韩君泽僵了一下。

  林枳:“怎么了?不好找?”

  “嗯,好像压箱底还是扔了?反正我妈走后我好久没见过了。枳哥,你喜欢听碟片?”

  “嗯,我还有收集的癖好,我有个网友,经常换给我碟片……”他想起了沉在□□底部的小月亮,他们已经多久没联系了?

  他和韩君泽打交道后,小月亮似乎就慢慢淡出了他的生活,他也没去在意。

  韩君泽赖赖唧唧地贴着他,说:“枳哥,没碟片了,要不你给我弹琴吧。”

  林枳几乎一下子就精神了,他慌得舌头直打结:“弹……琴?在你家?”

  韩君泽家的钢琴只有一架。

  这是默认他可以动的意思?

  韩君泽把他按在那架老式钢琴前的椅子上,挪走琴上的的杂物,掀开红绒布。

  林枳犹疑道:“……这是你妈妈的……你真的愿意让我弹?”

  韩君泽:“嗯。我想听。”

  林枳掀开键盖,这老钢琴应该是有定期保养的,尽管过了这么多年,零件也没有磨损得很严重,不过因为太久不弹,音质大打折扣。

  他熟练地简单调律,然后看了韩君泽一眼,最后询问他的意见:“想听什么?”

  韩君泽目光幽深,看不出情绪:“什么都行。”

  林枳深吸一口气,双手搭在琴键上,手指灵活而动,曲调悠长宁静,是一首英格兰小调。

  其实自打他打算重拾钢琴时,就基本每天都会练一个小时的琴,更何况现在弹琴这种事对林枳来说,简直和吃饭一样轻松。一曲轻松结束,没一个节拍按键错误。

  “好听吗?”

  林枳信心满满地让听众评价审阅自己最近的练琴的效果,刚转过头,就看到韩君泽压着深邃黝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和韩君泽相处这么久时间,早就把这人的各种情绪吃透,一旦韩君泽露出这种赤裸裸的强势眼神,一般都是自控不住了。

  林枳从琴前站起来,恭敬地重新铺好盖布,一件件地把杂物再次摆上去,正经不出三十秒,就附身去碰韩君泽的嘴唇。

  韩君泽的呼吸瞬间就乱了,刚伸长脖子,林枳又逗狗玩似的退开,把他抵在沙发里挠着对方腰间的痒痒肉,咯咯直笑:“我问你好不好听,你在想什么不正经的东西?赶紧评价!”

  韩君泽痒得瞬间破功,边笑边扭着身子,试图躲掉林枳的“攻击”,两人在沙发上你压我我压你,最后双双摔到地上,还不忘争个高低。

  林枳压在韩君泽身上,几乎是鼻尖对着鼻尖的距离,刚刚的玩闹瞬间收了个干净,两人头发凌乱呼吸不稳,眼里都只剩炽热的火星来回碰撞。

  十七八岁的男孩子,青涩又热血方刚。等林枳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掌已经顺着对方T恤衣摆下摸了进去。

  他又新奇又兴奋地感受韩君泽那和自己手感一点都不同的腹部,有凹凸隆起的硬肌,格外矫健精厚。

  肉眼可见地,韩君泽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反身把林枳压到下面,背弓大张,好似蓄势待发的狼。

  急躁而狂热的吻落下,从嘴唇辗转到下颌,再到颈侧。

  林枳双眼迷离,感到凡是被韩君泽亲过的地方都滚烫万分,他茫然地盯着头顶的明晃晃的白炽灯泡,突然想到点东西,哑声说:“万一再像上次,叔叔突然回来……”

  韩君泽快速打断他:“回我房间。”

  -

  林枳有点后悔和韩君泽在沙发上闹了那几下,男孩子的天性不服输,他本性又高傲,当时只想着和韩君泽争出个输赢,结果硬给自己架上了这个局面。

  平时韩君泽只会在他面前撒娇耍赖,偶尔露出流氓本性也是过嘴瘾,不敢在学校和同学们面前展现的地下情固然是刺激,可也实在不方便,很多动作和事情都不敢做,此刻场景变成韩君泽家,程度就不同了。

  林枳背靠白墙,手背盖上的眼尾潮湿,眼前忽明忽暗,头脑一直混混沌沌的,最后站不住时,韩君泽扔掉手纸,把他移到了床上。

  林枳紧张地用手臂抵着韩君泽赤|裸的胸膛:“韩君泽……就到这吧……”再继续下去他怕这事的程度他没法掌控。

  “……”韩君泽咬他颈侧的软肉,闷闷地说,“家里没套,放心,不动你。”

  林枳眼神往下一瞟,哑声道:“那你呢?”

  韩君泽没说话,只是密密麻麻地亲他。

  林枳轻声道:“要不,我也帮你?”

  ……

  林枳仔仔细细地看到了韩君泽那个黑色翅膀的纹身,他忍不住分神地摸了摸:“真的是因为赶潮流纹的?”

  韩君泽刻意在喘息中压着嗓音:“……不是。”

  “……当时疼不疼?”

  “嗯。”

  林枳心疼地说:“以后还会有这种纹身吗?”

  韩君泽笑了一下,他发丝凌乱,发根潮湿,笑起来很惑人:“不知道,枳哥,你之前不是说过要护着我吗?别再让我受伤了。”

  “如果以后有一天……”林枳本不想煞风景地谈这个,但情之所至,他心里不安,实在忍不住,“我们分开了呢?”

  “……我不会放开你。”韩君泽轻声说,“如果真有那天,一定也是你不想要我了。”

  林枳刚想摇头,对方又道:“不过我一定会死命缠着你,把你哄回来。”

  似乎可行。

  林枳抿了抿唇,眼泪不受控地滑下来。

  “干嘛哭?”

  “如果我小的时候就认识你就好了……我一定拼尽全力保护你,不会让你留下这个纹身的。”

  韩君泽按着林枳的后脖颈,仰起头吻他的肩膀:“……以后保护我也是一样的。”

  -

  第二天早上,林枳睡了个自然醒,他摸了摸旁边空荡荡的位置,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听到屋外厨房的声音。

  从柔软的被里起来,走出房间,韩君泽正在煮长寿面,还煎了蛋,林枳没客气地在餐桌前坐下。

  “枳哥,早啊。”韩君泽看到他,明媚地展开笑容,凑过来亲了一下他耳朵,“18岁了,以后就是成年人了。”

  林枳微微一笑:“成年真好。”

  “如果我再早生几个月就好了。”韩君泽珍重地从后面抱住他,脑袋搁在他颈窝,像大狗一样蹭着,“这样我们就都成年了,昨晚……也不用忍得那么艰难了。”

  林枳脸一红:“你一大早就要耍流氓?”

  韩君泽哈哈大笑,回炉灶旁把煮好的长寿面端过来:“蛋糕点好了,但是得中午才能到。”

  “正好我们中午去吃火锅,可以让蛋糕送到火锅店。”

  “行啊,今天你是主角,你说什么是什么。”

  林枳吸着面,挑起眉毛:“我的礼物呢?”

  韩君泽暧昧地眯起眼睛:“要不今晚给你?那个很有意义……”

  “去你的。”

  “好了,不闹了。”韩君泽不知道在哪里藏了个木质小盒,眨眼功夫就拿出来了,推给林枳,“一天的0点和24点,我准备了两个礼物,这个本应该0点给你的。”

  林枳反应了一会儿:“……好啊,你昨天让我来你家吃饭时,原本就没打算让我走!你还装要把我送回去!”

  韩君泽咳了两声:“打开看看吧。”

  木质小盒打开,里面躺着一条的男式木质手链,一股股青藤须相互缠绕拧成圈,四周生长着雕刻精致的小叶,叶丛中坠着一个圆球状的橘果。

  橘生于淮北为“枳”。

  韩君泽给他带上:“枳也有灌木乔木的意思,所以搭配着做了一条这个手链,枳哥,喜不喜欢?”

  林枳静静地看着他。

  韩君泽哽了一下,手立刻顿住了:“……你不会嫌这东西是小姑娘戴的,所以不喜欢吧……”

  “没有。”林枳垂眸,从链圈的藤条到雕刻的叶子和木橘,都是纯手工制成,耗时耗力不说……林枳看着那只有自己拇指盖里白月牙那么大的叶片,心想——这得耗费多大的认真和耐心?

  林枳眼睫翕张两下,慢慢湿润。

  他真的有那么好吗?值得韩君泽这样用心对待?

  韩君泽少有安全感,敏感缺爱,任何一个恰好能给他爱的人都会解救他,让他捧出真心。

  自己只是幸运地恰好成了那个人。

  这些……换做另外的谁,都能轻易做到。

  不需要付出太多东西,就能不对等地收获最炽热盛大的感情。

  林枳此刻才发现自己竟是……何其有幸。

  他郑重地把手链戴好,吸了吸鼻子,勾着韩君泽的后脖颈。

  “谢谢,我很喜欢。”他说,“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韩君泽说:“不是最好的。”

  林枳:“?”

  韩君泽侧头,蜻蜓点水般地,温柔地吻他的嘴唇。

  ——我以后每年,都会给你送比这更好的礼物。

  “没什么,枳哥,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