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枳把目光移回屋内, 三人这会儿都在忙活,诚叔收拾凳子,他帮忙擦桌子,而韩君泽在厨房刷碗。

  “诚叔, 你今天没去书店吗?”他问。

  “啊, 书店啊,嗐, 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这事儿一直没来得及跟你说, 书店兑出去了,不干啦。”诚叔对他笑笑。

  林枳有些惊讶:“为什么啊?”

  诚叔对他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 大大方方地说:“看到屋里这些乐器没有?我打算换一行,搞搞音乐,你也看到了嘛,我把头发也重新染烫了一下, 是不是还挺潮的?这些也是我年少一直以来的梦想, 只不过现在才决定去做。”

  其实林枳早就知道诚叔应该是有些音乐才能的,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艺术家的气质, 不过从来没主动提过, 这会儿“同行”心理作祟,忍不住跟他探讨一番:“打算搞哪方面?”

  “作编, 年轻的时候和朋友建过工作室,接过不少活, 当年没灵感时就和那群人到处旅游采风, 别提多潇洒了, 嗐, 这几年老朋友们东奔西走, 各自成家立业,考编考公,工作都慢慢稳定下来了,就我还想坚持当年……”慢慢地,他的声音变轻了。

  林枳很理解这种坚持梦想的心情,他抿了抿唇:“但是爷爷不太支持你搞音乐吧?”

  “是啊……”诚叔苦笑道,“其实他说得也对,我这么大岁数的人了,无妻无儿,光棍一条,也该找个稳定工作结婚……但是我每次一想,都觉得不甘心啊,你说人活一辈子,一共就那么几十年,无非就靠着心里那点念想撑着,谁也不知道谁什么时候就嘎嘣一下子死了,那干嘛不勇敢点去做想做的事呢?至少你还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快乐的活着。”

  “唉……其实我刚提出要兑掉书店重新捡回音乐时,和老爷子也大干了一场,被他狠狠打了一顿,后来老爷子拗不过我,反正不管我是开书店还是搞音乐,都能养得起他,他无非犯愁我的未来,后来也妥协了,自己的人生就要走自己的路……”

  这时韩君泽刚好从厨房走出来,用纸巾擦着手:“我那边收拾完了。”

  林枳回过神来:“哦,哦……刚好我这里也收拾完了,诚叔,今天谢谢你了,我俩就走了。”

  两人离开时,院子里的江鸥已经几乎都走光了,只剩老子脚旁那只灰鸥,用好奇天真的目光目送他们。

  “还买课后卷吗?”韩君泽推着车,问他。

  林枳说:“抱歉啊,其实我原本想带你去的就是诚叔那家书店,要不我们明天换一家,去校门口买吧。”

  “可以啊。”他睨着林枳的神色,“你怎么了?”

  林枳慢慢吐出一口气,纠结说还是不说。

  韩君泽:“不想告诉我,就不用说。”

  林枳轻叹着,踩着自己的影子道:“刚刚听着诚叔跟我说的话,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幸运。”

  “幸运?”

  “我之前一直在纠结,我到底对钢琴是哪种态度,我以为我非常地讨厌弹钢琴,从小练琴认谱让我感到很累,可是刚刚老爷爷问我的爱好时,我还是下意识就说了钢琴,它更像是融入我骨血中的一种东西。”

  韩君泽看着他,点点头:“嗯。”

  “我想起诚叔当初劝过我去艺考,我在想,我热爱什么东西,是不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我比诚叔幸运很多,家里人都支持我去学习钢琴,并且给我铺了一条坦荡的路,我曾经只把那当作是枷锁,可现在却发现,那似乎是最适合我的捷径。我厌恶强制性的管束,抵触管束,所以也抵触了钢琴,但我似乎是混淆了这两种东西,如果没有管束和强制,我想我依旧会非常纯粹地、真心的、深爱钢琴。”

  “如果诚叔年轻时能像我家能那样支持我……”林枳没说下去,他反过来又试想了一下,如果陶姝萍像老人那样反对诚叔那样,反对他接触音乐,那他又会是什么心情?

  “所以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林枳眨了眨眼睛,对韩君泽淡淡微哂。

  韩君泽脱口而出:“是,而且你的琴音,真的很棒。”他不自然地撇过脸。

  “……你说,那次迎新晚会吗?”

  “嗯。”

  林枳愣了一下,不禁笑道:“其实你不知道,那天真的给我紧张死了,自从银龙杯以后我再没有那么拼命练琴了,站在台上的时候看着底下那么多人,当时就僵得不行,生怕弹琴的时候手也僵弹错键。不过好在,没那么悲催的事发生。”

  韩君泽看着他发亮的瞳仁,想说的话都忘在了嘴边,不禁抬起了手,等反应过来时,那个掌心已经放在林枳的头发上揉了起来。

  他的发色偏棕偏浅,发丝像洋娃娃一样光泽,在晚风的吹拂下微微发凉,穿过指尖时柔顺又滑……

  韩君泽的手一僵,不自然地收了回来。

  不仅他心猿意马,连林枳的脸也慢慢烧了起来。

  他感到头顶的手掌温暖干燥,刚刚在缓慢地抚着他的发丝,像疼爱一种珍视的宝物一样轻柔……

  奇怪,明明韩君泽对那些男生玩闹起来时,这是最正常自然的动作,为什么他会这么不自在?

  林枳胡乱拨弄了两下头发,赶紧找话题,尴尬地笑笑:“那个……你……对了,你是不是有什么急事?你好像在诚叔家时经常看时间。”

  韩君泽笑了一声:“没有,因为我爸如果看我回去晚了,他会不太高兴。前两天,就是我请假那段时间,他住院了。”

  “啊?你、你怎么不早说?严重吗?那你快去医院吧。”

  “病是老毛病,没事,现在已经出院了。”韩君泽耸耸肩,“只不过进了趟急诊,他回家以后整个人都胆小了,非得让我陪着。”

  林枳看了眼时间点:“好了好了,你该早点说的,快回去吧,别让叔叔等着急了,我们明天见。”

  韩君泽点点头,跟他挥手告别,骑着自行车走了。

  林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戴上耳机,慢悠悠往回家走,心情极度惬意,连兜里的手机震动来消息他都没在意,直到震得他烦了,才掏出瞅了瞅。

  Q/Q的提示窗口,有99+的小红点,而现在还在不断往出弹,林枳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进去一看,是他小号加的那个摩托车同城爱好者群,兼韩君泽粉丝群。

  里面的消息不停地刷屏。

  【你们的消息到底准不准啊?我都在店里坐了快两个小时了!人影都没见到!】

  【肯定准!没错的!我朋友前天昨天都在店里看到韩哥哥了,今天可能会来的晚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人来了!他换衣服去了!】

  林枳一条条上翻着消息爬楼,又愤愤滑到下面,看到发言的女生还新发了张图片过来,点开一看,差点把他气吐。

  照片里,正是刚刚和他分离的、还穿着校服的韩君泽的身影。

  原本应该立马赶回家的他,却出现在,看背景似乎是一家卖奶茶的店里。

  接下来,那个蹲点的女生又连续发了几张,看起来是连拍,最后直接传了个小视频上来。

  视频里,韩君泽走进了员工室,再出来时就把校服脱了换了身便衣,扎着围裙,站到柜台前,和柜台的销售员小姐姐说了什么,然后接了她的班。

  林枳咬牙切齿、用几乎要按碎手机屏幕的力度、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对话框里发——

  【定位发来。】

  出租车临时转弯,开了十分钟,停到了一家奶茶店。

  林枳扫完钱,怒气冲冲地下车,“砰”地一下甩上车门,隔着街,他看到对面奶茶店的门口乱哄哄地挤着长队,有男生也有女生,又几个举着手机拼命往前伸,不知道的还以为偶遇了哪个较有名气的小偶像。

  隔着店面擦得锃亮的大玻璃,他看到韩君泽把做好的奶茶摇匀,然后麻利地装进打包袋里,再递给眼前的顾客。

  林枳气得肺都快炸了,明明韩君泽是那个撒谎的人,为什么现在他却有一种是自己在做贼的感觉?

  他躲在墙后不停地深深吸气呼气,生怕一个把控不住,就像上回在班级似的暴走。

  他真是不理解,就为了这无休止的、浪费时间的、廉价劳动力的兼职,他拒绝了自己的课后补习?

  如果是这样,那今晚为什么又跟他去追鸥鸟?为什么还陪他在诚叔那里吃饭?为什么还听他絮絮叨叨那些喜不喜欢钢琴的破话?

  韩君泽!你是不是有病?!

  林枳在墙后攥了攥拳头,再次点开Q/Q群,群里几个女生在炫耀着喝到的,由韩君泽亲自摇匀打包好的奶茶,还有几张从队伍前方的拍摄角度照出来的照片。

  有一张怼脸拍的很近,镜头里,韩君泽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睛干着手里的活。

  林枳从手机里抬起头,就见店里前台,一部部手机镜头凑到他面前,正面的,侧面的,即使离了一条街,他依然能听到里面乱哄哄的说话声……

  他那样脾气暴躁高傲的人,明明很讨厌被干扰……就连孙虎往他桌子上放早餐他都十分嫌弃,更别提几乎快怼上脸的手机镜头了。

  然而他什么也没说、没表示,从头到尾,就像机器人一样不间断地干活。

  他死死地盯着韩君泽整整看了十分钟的时间,而这十分钟里,韩君泽就只是不停地、熟练地、机械地做着点单、摇匀奶茶、打包的动作。

  这时群里又有消息跳出来,林枳急忙点开,这一看,整个人彻底气疯了。

  【服了,怎么还有gay来要韩哥哥的联系方式啊??】

  【刚刚那个格子衫胖子是gay?你怎么知道?】

  【他刚刚取奶茶时故意摸了韩哥哥的手啊,然后就从我身边挤出门了,那眼神别提多恶心了,也不看看自己长什么样。】

  林枳死死地握住手机,用力到骨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

  这人他妈的活腻了。

  我的人你也敢碰?!

  男生刚从奶茶店出来,拎着包装袋在店门口拐弯,还没等走几步,就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跑步声接近,下一秒,他就感到膝弯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一个没站稳就摔到了地上。

  “我操……他妈的谁啊?”他狠狠回头一望,还没等看清人,右手的手腕就被用力捏住,然后怼上了一张俊秀白净的脸,还有一双薄凉的眼睛。

  “哪只手?”林枳道。

  “啥?啥啊?你他妈有病啊?!”

  林枳无比厌恶地皱着眉,这男生体型矮小而胖,带着黑边眼镜,一脸肥肉,让他想起了那个周天运,同样的恶心。

  但这次不一样,被碰的是韩君泽,在小少爷的潜意识中,这人早就已经被自己看上了,现在居然有人敢伸出恶心的手指妄图碰他的所有物,这怎么可能不让他狂怒?

  “你有病啊?你再抓着我我报警了!”

  林枳微微一怔,拉回了点冲动的情绪,男生见他松弛,一把挣开手,狠狠地推下林枳,然后连忙一溜烟逃走了。

  林枳回过神后,在原地气得直发抖,最后一脚狠狠踹到了墙面发泄。

  就在此时,他突然敏锐地感觉到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看他,回头一望,又什么都没看到。

  晚上,林枳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翻来覆去地想了个遍,他没法投入学习,坐在桌面前对着卷子抓狂,最后实在忍不下去,一个电话打给了周子晟。

  自从上次韩君泽请假好几天不来学校,林枳就有意留下了这个表弟的电话,就图打听事情方便。

  那边只响了两声就接了:“喂?”

  林枳开门见山,一点也没客气:“韩君泽缺钱?”

  周子晟就下意识地心弦一紧,一是因为听到是关于自己表哥,二是因为他和林枳虽然有了联系方式,但一直都来往浅淡,从来没有听过对方这么生硬地跟自己说话。

  “发生什么事了吗?林哥?”

  林枳揉着眉心:“你回答我的问题就行。”

  “前阵子他不是朝我们家借钱嘛,后来我跟我妈打听才知道我舅住院了,我哥应该是为了垫一住院费吧。”

  “多少钱?”

  “好像是三千?”

  “所以他现在还没还?”

  “这这,这我真不知道啊,林哥。”那边的声音顿时委屈起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借钱的原因,这两天我妈都不让我去找我哥玩,看得可死了。”

  “……我知道了,你别和韩君泽说我联系过你。”

  撂下和周子晟的电话后,林枳用手指尖有节奏的敲着桌面,足足了静默了半小时,等心绪平静了些,又拿起手机,拨下一个熟悉的号码。

  “喂?小枳?怎么是你啊?”电话那头背景音有些嘈杂。

  “小何叔叔,打扰你了,帮我查个店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