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君泽上完厕所洗手, 随意往自己校服上蹭了两下,掏出手机。

  他如今终于回学校上学了,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想找林枳,想知道他在哪个班级, 可惜微信刚打开, 那躁动急切的心情却突然又消沉下去。

  经历过这两天的事,让韩君泽越发理智地觉得, 不能再试图去打扰林枳的生活了。

  他们全然是不同的世界, 这个分班就是第一步的切割, 尖子班和差班,连楼层都差了两层, 差距已经出来了。再然后是高三,他会有他的远大、重点大学的志向,而自己依然只是差班的一个,差生。

  高考结束, 报志愿, 上大学,大学毕业, 工作……

  他们的距离本来就很远, 而以后他们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韩君泽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把手机揣回兜, 回到教室。

  这会儿课间操已经结束了,教室里人几乎都坐满了等着上课, 而他那个倒霉同桌到现在都没回来。

  韩君泽想想都觉得碍眼, 把旁边的桌子往右边移开一个位置, 然后又趴回桌子休息了。

  等林枳从办公室回来时, 就看到自己的桌子被移开了, 离韩君泽隔着一个过道的距离,而那人还从容、事不关己地趴在桌子上睡觉。

  林枳突然就粗声喘了两口气。

  这个教室的环境、氛围,这几天原本就把他逼得快放飞自我了,如果是熟悉他的同学指定会震惊掉下巴,按有些难听的话说就是他大姨夫来了。

  而这个闸口一打开就没法轻易收回去。

  原本他坐到韩君泽身边就是为了在陌生又厌烦的环境中,找求一点熟悉的慰藉和安全感,而现在这个人,居然、居然还把他的桌子拉开了!摆明了不想跟他坐在一起!

  再回想之前,他为了多听两句这个人的消息,在上学小道被肖究追着跑,错过了对他那么重要的分班考试,还被秦洲乔告白……

  为韩君泽无缘无故的消失担心好几天、这人在微信上只给他发冰冷的三个字“有事吗”就再没动静……

  新教室与幻想和期待着的大相径庭,他被迫和一堆差生混混共处一室听课……

  还有那个恶心的东西摸了他的手……

  这几天压着的恐惧、担忧、怨恨、恼怒、不甘、委屈,在这瞬间,令他脑中那股绷紧的弦应声而断、压抑了多年的少爷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全都化作暴怒突然一股脑地涌冲上来,必须要完全倾倒发泄出去,否则他容易憋疯。

  林枳感觉自己血压都高了,脑子嗡嗡的,手脚完全不受控,他快步地走到最后一排,手大力地推攘了一把韩君泽,暴怒之下,音调都变尖了:“起来!别在这睡得跟死猪一样!”

  韩君泽被他猛然推了一把,极不耐烦地一手搭上另一手的关节,摁出“咔”的一声脆响,这才慢慢直起腰,手拨弄了两下头发,狠狠转过头,“我操……”

  然后他就僵住了。

  林枳眼眶都红了,指着他鼻子就破口大骂,怒吼道:“你操谁?!你敢操.我?!你操一个试试——!!”

  声音之大,令整个教室一瞬间安静到死寂。

  林枳胸膛不断高低起伏着,生怕一口气没喘过来就背过气去,他声音发颤,正对着韩君泽脸的手指发抖:“你、你……”

  他感到颅内长鸣地“嗡”了一声,然后一股热流顺着鼻腔淌了下来。

  不行了,晕得不行了,看着韩君泽僵硬、呆滞的表情,林枳用手背抹了一下鼻子,鲜红色的血触目惊心。

  韩君泽舌头都打结了:“你……你你你、你流鼻血了……”

  林枳一下子身体一软,就往下倒,韩君泽急忙扶住他:“我……我我、我送你去医务室。”

  林枳一把甩开他,深深地呼吸两口气,扶住墙才能站稳,自觉丢人丢大发了,他认命地仰起头,并再次用手抹了一下鼻血,咬牙切齿地说:“……不去。”

  韩君泽被甩开的那一下令他愣住片刻,双手停滞在半空中久久放不下来,他闭上眼睛,额角的青筋一鼓一鼓,三秒后突然睁眼怒吼道:“都他妈看什么看?!给老子转过头去!”

  教室里看热闹的人纷纷转过头,丝毫不敢不作声地把脑袋垂回自己的桌面。

  韩君泽看了眼林枳,然后死死地咬了一下嘴唇,转身对他前桌之前借纸巾的那个女生道:“还有纸吗?”

  “哦哦哦……有……”女生吓得不敢回头,背着手把纸递给他了。

  “谢谢。”韩君泽接过纸来,迟疑着递给林枳,他现在是说也不敢说、动也不敢动,生怕再触碰到林枳的哪根神经,再把这人点着了。

  林枳沉默着接过纸,往鼻子上糊,闭着眼睛又冷静了三十秒,然后低低道:“你把座位给我移回去。”

  韩君泽反应了三秒,然后震惊地看着林枳,像石化一样僵在原地。

  林枳瞟他一眼,没好气道:“移啊,你想让我一直站在这?”

  韩君泽抖了抖睫毛,把林枳的桌子亲自拽回来,把那本他之前“不敬”过的书本合上,摆放好。

  “……坐吧。”

  林枳仰着头坐到座位上,韩君泽怕他看不清路被椅子绊倒,伸出手拉了他的手腕一把。

  刚好是周天运碰过的右手。

  林枳下意识缩了一下:“脏。别碰。”

  韩君泽以为他在说脏的是右手背上的鼻血,又朝前桌女生要了几张纸,那女生吓得把一整包纸都给他们了,依旧不敢回头。

  韩君泽就跟认错讨好的小媳妇似的,用纸仔细地给林枳擦着右手上的血,低眉顺眼的,一声都不敢出。

  林枳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左手的指尖有规矩、缓慢地点着桌面:“……那个,刚刚,不好意思,我失态了。”

  韩君泽:“没事……”

  林枳:“……行了,别擦了,我没事了。”

  韩君泽试探地看了他一眼,下嘴唇那块都快被他咬破了,他抖着声音问:“……你怎么,怎么到这个班……”

  林枳自若道:“我缺考了。”

  韩君泽又愣了片刻,慢慢低下头。

  林枳堵了会儿鼻血,感觉已经不流了,就不再仰着头,恢复正常坐姿,望向韩君泽。

  那张向来神采飞扬、狂放不驯的脸上,现在居然满满的都是自责和不安,还有一点委屈……

  林枳爆发出去以后,感觉身上这多年压着的一口气都顺了,此刻反而轻松又自在,甚至想翘个二郎腿,尽管这不太雅观。

  他第二次看到韩君泽这种表情,上次是这人从甜品店出来时,耷拉着小狗耳朵给他道歉,这会儿想起来反而觉得好笑,于是真就饶有趣味、顽劣地挑起嘴角地笑了一下:“你这什么表情?”

  韩君泽把头垂得更低了,他能不自责吗?在他看来,林枳和他相处过后,遇到的事儿就没一件是顺的,认识他韩君泽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更重要的是,他设想中的,林枳未来光明宽广的人生道路的第一步,就是分班考试先遥遥落下普通学生一大截,考入A班。

  结果林枳偏偏来了最差的20班,盖楼时的地基没搭好,怎么起平地大厦?

  韩君泽生怕他原本光芒万丈的人生,因此受到一点点影响。

  韩君泽吸了吸鼻子,嘟囔道:“……你为什么缺考。”

  “那你又为什么缺考?”林枳反问他。

  韩君泽迟疑地微微抬起头,就对上林枳认真炙热的目光,不是为了讥讽、冷嘲、噎人,只是纯粹的关心,尽管那语气稍微带了点不满。

  刚好这时,上课铃响,老师走进了教室,两人的话题暂时结束,林枳捅了捅堵鼻血的纸巾,确定不流血后拿了出来扔进了垃圾袋,开始翻书听课。

  至于学没学进去……

  怎么可能学得进去。

  林枳心里还惦记着韩君泽情绪不对,那眼神时不时就飘到他同桌身上,此时少爷的顽劣天性过去后,再看向那张低迷又难过的脸,恍然间觉得他们两个人现在的样子似乎颠倒了。

  巷口两人正式初见的那天,林枳被韩君泽的强大气场震慑到,慌乱无措地不敢看他,而韩君泽却是一副坦然又玩味、一副目光攫着猎物的样子。

  而现在不敢看人的人,成了韩君泽。

  林枳也不知道,自己偷偷瞟向韩君泽的目光,什么时候慢慢黏住了。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他毫不费力地就能看到,韩君泽那垂下的又长又浓密的眼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小幅度地轻微抖着,睫毛下是玻璃珠一样敏感又脆弱的黑瞳仁,平时飞扬着上挑的眼尾此刻弱弱地耷拉着,颜色泛红,笼着雾雨般的风情,而眼尾下方居然还藏着一颗不易察觉的泪痣……

  林枳顿时感到口干舌燥,他缓过神,意识到自己产生了什么变态想法,迅速转回了头。

  他居然、居然想对着那颗可怜惑人的泪痣,舔一口……

  不受控地,他的眼神再次试探地瞄向韩君泽,仿佛不甘心地非要把那张侧脸看完,目光顺着鼻梁高挺的弧度滑下来,到那两片色泽微微透着粉色的、柔软的唇瓣时,心里不停地跳动,一下又一下,仿佛是进军的鼓声号角,逐渐变得清晰又坚定,洪水蓦然决堤,推开轩然大波……

  林枳快喘不过气来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眼神里尽是攫着猎物的决然,亮得出奇。

  前几天所有的纠结和不安,在这一刻全部消散,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产生了一个,一个活了十八年来最荒唐疯狂,也最坚定的念头。

  如果秦洲乔说的是真的,韩君泽对他有意思的话……

  那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从此刻开始,他不能忍受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未来会把这样脆弱易伤动人的神情,展现给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人看。

  作者有话说:

  林枳同学在某些方面还挺霸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