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愉辰晃神的听着, 手机里陈扬的声音。
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于是边听着电话,边快步追了上去。
他对着手机里, 也同样对着快要被他追上的陈扬, 喊了一声:“陈扬。”
宋愉辰的声音不大不小。
然而清晰的出现在陈扬的背后。
吓得他脊背狠狠一僵,差点把手机甩出去。
紧接着回过神,挂了电话,头也不敢回的, 撒开腿就想跑。
宋愉辰及时出声:“站住。”
陈扬身形在他面前顿时僵住, 一动不动。
宋愉辰:“转过来。”
陈扬咽了咽口水。
然后抹了把脸,脸上堆起尴尬的假笑, 慢吞吞转过身来。
“啊……辰哥, 好巧,你也在……啊不对。”
他说着, 给了自己的嘴一巴掌。
“那个……我听商总说了,辰哥你这么晚了还在医院呢。”
宋愉辰没心情闲聊:“容时在这里。”
他用的肯定语气,像是笃定了容时一定在南城。
陈扬沉默半晌,见瞒不住, 索性不瞒了, 摸着后脑勺道:“辰哥,你别怪时哥。”
“他确实跟着你来南城了, 但是没打算要把这件事告诉你。”
“他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不是来给你添麻烦的。”
这人居然真的在南城……
宋愉辰胸口小幅度起伏了下:“我没说过会怪他。”
陈扬观察他的脸色没有变化, 有些按捺不住自己的私心:“辰哥, 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不是时哥的意思, 是我自己想求你。”
也不管宋愉辰有没有在听,会不会答应, 陈扬自顾自的说下去。
“我知道你现在很忙,可能心情也不好。”
“可是我还是想求你,能不能跟我去看时哥一眼。”
“哪怕就一眼,或者几秒钟,去看他一眼好不好?”
宋愉辰现在确实分不出,多余的精力去管容时。
只是陈扬哀求的眼神,和凝重的语气,让他没有办法不多问一句。
“容时怎么了?”
陈扬忧心忡忡地说:“我不知道你们之前为什么吵架,时哥的脾气是不太好。”
“一冲动就容易出事。”
“但他现在肯定知道错了,也后悔跟你吵架,因为他最怕的就是你不肯理他。”
“所以自从你们吵架那天开始,他的状态就一直很不好。”
口头描述的东西太过轻巧。
对于容时这几天的状态,他也是束手无策,才在医院附近徘徊。
陈扬:“辰哥,你去看时哥一眼就知道了。”
宋愉辰抿着唇,抬眸看了眼陈扬身后的医院大楼。
然后又去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他现在应该去病房。
但是——
罢了……
宋愉辰承认,听了陈扬的这些话,他似乎做不到,一眼都不去看容时。
他问道:“容时在哪?”
陈扬忐忑地说:“在附近酒店。”
宋愉辰:“带我去。”
-
酒店电梯里。
陈扬倍感惊喜的,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频频偏过头去看宋愉辰。
宋愉辰忽视不掉他灼热的目光。
趁着没到容时的房间前,问了几个问题。
宋愉辰:“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南城?”
陈扬想了想:“差不多三天前,辰哥你离开江市那晚的第二天。”
“时哥从商总那,一打听到你的事就跟来了。”
宋愉辰想到他走的那晚:“容时划伤的伤口……严重么?”
陈扬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严重。”
宋愉辰呼吸微滞。
两个人出了电梯。
陈扬又补充道:“那晚你们吵完架,你让我去找时哥,时哥当时已经去追你了。”
“我找到他前他的手一直在流血,脸色白了一大圈,站都站不稳。”
宋愉辰一路听着陈扬的话,眉头下意识拧紧起来。
“当时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时哥拽去处理伤口,伤口太大还被医生缝了两针。”
等到他和陈扬两个人,来到容时的房间门口。
他才慢慢松开了眉头。
但脸色算不上多好。
陈扬刷了房卡,轻轻推开门。
然后侧过身让开路,压低了声说:“辰哥,你进去吧,时哥就在里面。”
房间里打着暖黄色的灯,暖气开得很足,空气里透着股朦胧感。
宋愉辰站在玄关,最先看到的,是一点白色的床尾。
还没等他迈开步子走进去。
陈扬忽然想起什么:“时哥在睡觉。”
“南城这边比江市冷很多,他穿得太单薄,之前夜里偷偷去看过你几次。”
“加上失血过多,又不肯吃东西,不肯睡觉。”
“结果这两天发了高烧,刚才扛不住就这么昏睡过去了。”
“辰哥,你帮帮我劝劝时哥吧。”
“咱至少把退烧药吃了,不然我是真怕时哥把自己烧糊涂了。”
陈扬短短的几句话。
塞在宋愉辰脑海里的信息量,却有些过于的庞大。
他用指腹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快要分不清现在是在气恼。
想着这小混蛋,是不想要命了,不吃不喝是闹哪样。
还是在烦躁一桩桩,一件件压在他心头的事。
没有一样是让他能松口气的。
又或者是在恐惧,这些天见过太多,都是人面对死亡的无能为力。
结果这人,居然在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宋愉辰一言不发的朝房间里走去。
快到床尾时,踩到了两根被丢在地上的烟。
跟在他身后的陈扬,登时睁大了眼睛,赶紧解释道:“时哥没抽烟,就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咬一咬。”
“三年前你不见了之后,他抽得太凶。”
“我看不过去,说是辰哥你不喜欢烟味,时哥就再也没敢抽过。”
陈扬不是想帮容时卖惨,只是实话实说,也忍不住想多嘴一句。
“时哥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比三年前,你不见了之后,好太多了。”
宋愉辰捕捉到了“三年前你不见了之后”这几个字。
但此时,并不容他多问多想,三年前是怎么回事。
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部被床上的那道身影,牢牢的吸引了视线。
宋愉辰蜷着手指:“陈扬,你先出去,让我和容时单独待一会儿。”
“哎好。”
“我就在门外,有事喊我就成。”
陈扬听话的出去了,还贴心的关上了门。
宋愉辰见到人前,其实想好好骂一骂这人。
为什么不吃不喝,不睡觉,还把自己搞得发了烧。
是不是非得把自己弄得生病了,才好受一点。
直到真的见到了容时之后。
宋愉辰骂不出口,训不出口,更是一句重话,都没办法说。
他面前酒店的床上。
少年背对着他侧躺在上面,头发散乱的枕在枕头之间,被沿抓着盖到鼻子下方。
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又被额发遮住了眉眼。
另一只手像是极度不安的,五指抓嵌在柔软的枕芯上。
整个人紧紧的蜷缩成一团,缩在被子底下,浑身上下翻涌着一股浓浓的死气。
房间里的暖气打得很足。
宋愉辰坐在床边,撩开少年挡着眉眼的碎发时,清晰的感觉到了对方的颤意。
仿佛害怕见到亮光似的,脸拼命的往被子里躲,肩膀在狠狠颤抖。
在那之前。
宋愉辰已经看到了他,白到几乎病态的面庞,眼底也布满青色。
憔悴得让人不敢去碰他。
宋愉辰一下就紧绷住了手指,心脏用力得在往他胸腔上撞,撞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慢慢浮现出,重症监护室里的画面。
他逃避去见的画面,让他恍惚的在容时的身上,看到了重影。
宋愉辰呼吸急促起来,僵着手指去碰了碰容时的脸颊。
很烫。
他手心垫到少年的脸颊下,手指微微收拢,大拇指的指腹在上面轻轻蹭了蹭。
对比少年发烫的脸颊,他的手指要冷太多太多。
宋愉辰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不敢放开这人的脸。
出神的,一下一下,轻轻抚摸着。
很快,他的指腹摸到了一点湿润。
宋愉辰顿住手,怔然的看着。
少年被他指腹贴着的眼尾,开始不停的挤出眼泪。
和脸颊一样的烫。
然后颤着睫毛,缓缓的睁开了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宋愉辰就这么撑着上半身,俯身过去,很轻地喊了声:“容时。”
容时听见声音,视线慢慢的移到身边。
分不清自己是烧糊涂了,让他出现了幻觉,还是真的在现实里。
只是当他看到在他身边的人,是宋愉辰的时候。
整个人一动不动。
唯独眼眶里的眼泪,彻底不受控制的往枕头上掉。
宋愉辰怎么擦都擦不完。
眼泪从他指缝里流出去,把枕头浸湿了一大片。
宋愉辰第一次见容时哭成这样,像是受了好大的委屈。
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人哭起来会这么严重。
他心里莫名很不是滋味,有种舍不得人哭的气闷,团在胸腔里。
宋愉辰轻声道:“我听别人说,你一直在找我,现在见到我了。”
“容时,你想做什么?”
容时缠着纱布的手小心翼翼去碰宋愉辰的,脸蹭进宋愉辰的手心里:“宋、宋愉辰,我没想做什么,我什么都没想过……”
少年忍着哽咽,嗓音里尽是可怜的哭腔。
又因为发着烧,夹杂着低低的沙哑。
“我知道你家里出事了,我不想给你添麻烦……也不想给你添堵。”
“但是我忍不住想、想见你,我怕你不想见我,就偷偷来了南城。”
“我就是、就是想说……我那天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给你道歉,你别生我的气,也别不理我……”
宋愉辰心底里那股不是滋味的感受,在少年的哭腔中愈发的难受起来。
淌进他手心里的眼泪,仿佛灼烧着他的皮肤。
他试图抽回手。
“……不要。”
容时以为他要放开自己。
不顾身体的沉重,从床上撑坐起来。
然后把他的手抓回来,抓着手背,把他手心贴回到自己的脸边。
宋愉辰不再抽回手,很轻地问道:“容时,你见到我,就只是想说这些么?”
他还没从这人身上见过,有这么懂事的一面。
却是在拿命换……
容时不只是想说这些,根本不只是这些。
可是他不能在宋愉辰那么辛苦的时候。
还要无理取闹的,让宋愉辰被他的事影响心情。
他不敢说,又好想说。
“宋愉辰……”容时真的好想说,哽咽又害怕地问道,“我、我可以说吗?”
宋愉辰忍不住倾身过去,和他额头相抵:“嗯,说吧。”
容时紧紧贴着宋愉辰的额头,垂着眼眸,眼泪不停地往被子上掉。
终于能小心翼翼的,把他这些天憋在心里的话。
从心脏上划开一道口子,忍着疼。
一点点掏出来,然后说出口。
“宋愉辰……”
只有这三个字,最让他委屈到不行。
连同三年前,被宋愉辰忽然抛弃的委屈,全都无法抑制的涌了出来。
“你没有和我说过分手。”
他边哭边说:“三年前……你没有和我说过。”
“我也没有答应。”
“是你突然不见了。”
他越说越难过,哭腔下的尾音颤得愈发不能自已。
“我找不到你……”
“宋愉辰,我找不到你了,哪里都找不到。”
“找了三年那么久,都找不到……”
“你去哪里了。”
他仿佛一下回到了三年前,宋愉辰消失的那个晚上。
没有宋愉辰的日日夜夜。
每天折磨得他,崩溃到要疯魔。
容时哽咽的喘不上气,颤着手指,紧紧抓在宋愉辰的衣服袖子上。
“宋愉辰。”
“我好想你。”
“你为什么……”
“……为什么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