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焦虑本是人们遇到事情和危险而出现的正常反应, 焦虑症却被列为一种精神障碍,治疗要耗费几月甚至数年的时间。
原生家庭的环境奠定了林枳焦虑压力的基础,随着时间和年龄的增长、环境的改变、离别的痛苦,自出国后, 精神状态急转直下。
但真正发生质变的契机, 还是那个晚上。
那个白种的西方男人,住在他隔壁。
林枳与他本无交集, 就知道对方似乎是离异独居, 整日酗酒, 颓废又淫|乱,屋里夜半经常传出男孩的喘息声。
一天晚上, 林枳做完小组作业回家,钥匙刚开门,就听到有人在叫他。
隔壁房门口,男人靠在墙边抽烟, 大概刚刚事后, 晾着汗津津的短发和上身,从头到脚暧昧地打量他, 最后意有所指地说:“I've heard of you, baby.You're so beautiful.”
容貌出挑的东方男人,他在当地的gay圈有一点姓名, 招人眼馋极了。
那是林枳最难遗忘的一晚,反抗挣扎推拒, 鱼死网破的架势, 才争取一个未遂的结果。
后来林枳才知道意图强上他的男人有强|奸的前科。
林枳遭受这种事, 学校不得不停课请假。
那个屋子他不敢再回去, 魏锦覃帮他新租了一个房, 林枳躲进去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第三天,魏锦覃照常来给他送早饭,他拉开卧室厚重的窗帘,让刺目温暖的阳光照进卧室,林枳缩在被子里,被强光照得不适,仿佛他是最大的细菌,正在被消杀。
魏锦覃说:“我找了一些人动手,那个男的废了。”
林枳慢慢睁开了眼睛,混沌的眼珠涣散无一点焦距,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下床,在厕所的水池上偶然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他几乎认不出镜子里那个胡子拉碴、眼皮浮肿、眼圈青紫的人是谁。
这不是他林枳。
这才不是他林枳!
他的目光蓦然一怔,被脖子上那些零星的吻痕吸引,即将消散只留下一点淡淡的紫色,瞬间刺痛了他,林枳顿时掐住自己的脖子,脸色瞬间苍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别碰我,别碰我……”他清晰地记得男人紧贴着他肌肤的滚烫的温度,用下|shen蹭他的动作,他觉得自己好脏,好脏!好脏!
手上的力气还在不断加重,他享受这种濒临窒息的感觉,魏锦覃冲过来抓住他的手:“林枳!你冷静点!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你放开啊!”
林枳眼底蓄着眼泪,痛苦地看着对方,却仿佛看到了那个眼角凌厉的狼尾少年。
林枳尖叫着躲他,他就像臭烂在墙角的黑泥,一下子被日光烧灼,无地自容地羞愧。
“别碰我!别碰我!”
“求求你……求求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好不好……”
只要有外人在他情绪就会波动,魏锦覃没办法只能把林枳单独放在房子里,为观察他的情况,摄像头里24小时派人盯着。
林枳关了自己十天的时间。
那十天里,他起先是半夜呆坐、以泪洗面,继而是抽烟、酗酒,发疯,最后用头撞击坚硬的物体,用刀片割手臂上的肌肤。
然后他就住进了华人医院的病房。
又治疗了半个月。
那半个月里,他没有精力再发疯,光是攒起一点表情就很累,成了一朵枯焦败落的花,守着吊瓶里缓慢静滴的药,眼皮半睁半闭,连同病房八旬老人都比他精神。
“那个5床的小伙儿怎么回事?”
“听说好像因为感情问题自杀啊,现在的小孩儿年轻不好好活着就可劲儿闹……”
“谈恋爱本来多好的事,就算被甩了也没必要自杀吧……”
被甩……
林枳心里泛起苦涩的酸意。
不是他被甩,是他甩了别人。
为什么现在快死的人却是他?
韩君泽现在在哪儿?他在做什么?他身边是不是有了新的人?
偶尔会想到自己吗?
如果他死了,韩君泽会知道吗,会难过吗?
那么骄傲桀骜的少年,一定很恨他吧。
从把自己囚禁在家,再到囚禁在病床上,林枳没有一天不想到韩君泽。
最后离开家时丢下那个流泪的少年,自己一走了之的绝情模样,就连在他睡着后的梦中也会出现。
他悔恨又不安。
韩君泽来找他,最后说的那些话,是他最后希冀请求的挽留啊。
为什么自己当时没有听出来呢。
为什么会走得那么坚决呢。
如果再能让他选择一次。
他一定会紧紧去抱住他,抓住自己最后明媚的夏天。
然后说上一句——
……
出院后,林枳去看了心理医生。
被确诊为同时患有焦虑症和抑郁症。
-
眼下一切的源头如回溯般而将至,又让林枳想起了那个恐惧的夜晚。
同样是邻居,同样抽着烟靠在墙边注视着的、不怀好意的眼神。
好像,好像。
他蜷缩在沙发上,头深深地埋入臂弯间,眉头紧紧地蹙起。
他必须平复自己的心情。
不会的,不会的。
当初那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这是国内,他肯定是多想了。
他现在已经重新找回了他的夏天,他不该再怕任何事物。
窗外忽地被大风扑袭出闷响。
仿佛故意和他作对般,林枳看到外面竟然下雪了。
这个月份,正是北京最冷的时候,白色的雪花犹如棉絮,毫无预兆地飘洒而落。
整个世界变得寂静而苍白。
林枳感到屋内的温度瞬间降了下来,他又蜷了蜷身体,看了眼表,给韩君泽拨去了电话。
无人接听。
林枳心里越来越乱。
韩君泽为什么不回来。
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狂风暴雪中的风筝,就靠着别人手里的线吊着命,他是死是活,都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林枳起先刚和韩君泽重逢时不敢接受他,自欺欺人地想远离他,无非就是怕这一天。
他怕一旦他有了希望的浮木,就会将全部身家性命搭上去。
如果有天韩君泽不爱他了,离开他了……他真的会死的。
九点半,大门外出现了门锁打开的声响。
林枳几乎一下子就弹了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的第一反应,是害怕进门的是那个戴黑口罩的男人。
进门的是韩君泽。
“你回来了……”
林枳像傻了一样呆呆地看着他。
肉眼可见地,韩君泽的整张脸被酒精染得通红,发型凌乱沾着雪花,眼神时而犀利,时而被酒精熏染得迷离,身形略微不稳。
韩君泽:“嗯。”
林枳走了过去:“打你电话为什么不接?”
韩君泽:“是吗?可能酒吧太吵了没听到。”
韩君泽看了眼林枳,把厚重的外套先脱了,晃晃荡荡地移过来,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似乎喝得有点多,头晕,他伸手掐了掐眉心。
林枳抿了抿唇,转身去拿解酒药给他。
给韩君泽递药时,对方抬起薄薄的眼皮审视着他,目光常常失焦,需要不停深深眨眼。
韩君泽平时的酒局不少,但从来没见他喝这样多过,原来他喝多后的反应是这样的吗,让人心悸的阴沉静默,难得一见。
韩君泽看了他一会儿,把林枳拉下来坐下,语调没有一丝起伏。
“今天去哪儿了。”
林枳:“没去哪儿……”
韩君泽:“说谎。”
他的尾音微微颤抖,像是剧烈压抑着什么。
“你说谎。”
林枳突然想起来,他手机里有韩君泽的追踪定位!
可笑他还一心想瞒天过海,他去了哪里,几点回来的,在韩君泽眼中分明就是透明的啊!
他知道自己和魏锦覃见面了。
林枳心里直打鼓,想到了韩君泽生气吃醋的状态,暗叫了声不妙。
想象中的暴怒并未显现。
相反地,他的眼神看起来为什么会这么……难过。
和平时耍赖委屈的样子完全不同,那双深深望着他的黑黢黢的瞳仁里,满满的都是痛苦和易伤。
然后就像突然打开了什么开关,韩君泽的眼泪毫无预兆地一颗一颗啪嗒啪嗒地掉下来。
他猛然抱住林枳。
“哥,对不起……”
林枳浑身僵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头轰然一震。
韩君泽不停地哭,越哭越难过,仿佛痛彻心扉。
“我没想……我没想到……对不起……”
“枳哥…枳哥……是我太蠢了……我早该发现的,对不起……”
几个小时前,有人亲口笃定地对他说。
——这是帕罗西汀。
——你确定吗?
——不能更确定了。
——那是什么药?
……
如同平地惊雷,将韩君泽轰得脑中一片空白。
他独自一人在酒吧喝了一瓶又一瓶的酒。
“抗伴有焦虑、强迫性神经症,惊恐障碍、创伤后应激障碍。”
“精神类抑郁药。”
白酒顺着食管到胃内,又辣又痛,喝得他眼睛很快就红透了。
【精神类抑郁药】
【精神类抑郁药】
【精神类抑郁药】
仿佛魔音一般不停在他心头萦绕。
他的电话打到了他最不想打给的一个人。
“魏总。”韩君泽手背盖住眼睛,艰难道,“林枳在国外究竟发生过什么?”
那边的声音也同样沙哑,没比他好到哪儿去:“韩君泽,你真是个傻逼,直到现在才发现吗?”
“他今天去找你了……”韩君泽失神地道,却没一点嫉妒的口吻。
“是,来复查开药。”魏锦覃轻叹道,“他已经治疗了三年多了。你自诩神通广大,却什么都不去查证,就你那点善妒狭隘的心眼,因为林枳的一句气话羞辱他,跑来和我大打出手。”
“我现在倒很想知道,你要是知道了那个强|奸犯的事,又要怎么和他闹脾气,还是要冲到美国sha人啊?”
心脏仿佛是被一只手血淋淋地收紧了,韩君泽从未像这样悔恨到想弄死自己。
“砰!”
酒瓶蓦然被砸到地面,发出崩裂的巨响,胸腔里有一只狂躁的猛兽不停横冲直撞,恨不得要把眼中所见的一切都破坏掉。
酒吧里的顾客被吓得不停惊叫远离,服务生抱住他阻止道:“韩哥!韩哥!你冷静点!营业呢!”
他怎么冷静?!要他怎么冷静?!
他为什么才知道?!为什么只有他最后一个知道?!
气喘吁吁地把脚底的碎片踢几米远,韩君泽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慢慢蹲下身,痛苦地抓住自己的头发。
——林老师这么漂亮的腿,去chan男人的腰时是什么勾人样儿?
——他C得你舒服吗?是不是□□得都死心塌地了?
他居然对林枳说出这种话。
口舌之快此时却化为了最锋利的刀子,深深地捅进心窝里。
畜生。
韩君泽你他妈就是个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