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周, 韩君泽再没联系过他。
直到有天,林枳收到了一条短信。
当时他正在学校里讲课,低头就看到手机上一个熟悉的号码。
写的是【对不起】。
林枳淡淡看过,转手删除。
他看不透韩君泽真正的目的和想法, 两人的相处就像钻木取的那点零星火花, 刚擦出又灭下去,刚擦出又灭下去, 进一步则退一步。
好像回到了他几年前刚向韩君泽告白时, 林枳把拉扯掌控的权利交给对方, 自己苦苦等待结果。
可如今,他早不是被情绪掌控的毛头小子, 更懂得了现实的命运感。
他是个成年人,生活没有时间给他消化伤心、纠结感情,他仍然要继续按部就班、马不停蹄地继续自己的工作。
这天林枳接到一个电话,竟然是安缚打来的。
两人在酒会上匆匆一面, 也没来得及留下联系方式, 安缚突然不知道从哪找到了他,两人寒暄了两句, 对方开朗明媚的声音让多日阴沉的林枳多了些安慰的喜悦。
“枳哥, 听你说话怎么有气无力的?”安缚关切道,“那天酒会听说你伤到脚了, 现在恢复的怎么样?”
林枳笑了笑:“没事。脚……还在恢复呢,伤筋动骨一百天嘛。”
安缚笑嘻嘻地揶揄道:“枳哥, 你不会是和魏总吵架了吧?”
林枳无奈道:“我和魏哥就是普通朋友, 你别乱说。”
“哎呀好好好, 因为最近我听方悬哥说魏总天天沉着脸……”安缚八卦地叽叽喳喳, “而且这两天上班脸上都带着伤, 青一块紫一块的,还以为你们……”
魏锦覃受伤了?
林枳一怔,没来由地想到了韩君泽。
……他应该不会那么没轻没重、跑去和魏锦覃打架吧?
电话里,安缚恍然想起正事,急忙道。
“对了对了枳哥,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方悬哥决定跟你合作啦,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真的?那太好了。”林枳由衷地开心,“看陆方悬没什么兴致,我还以为自己没机会了呢。”
“本来是不考虑的,昨天方悬哥接了个电话,就改口让你来写了!”安缚笑嘻嘻地揶揄道,“枳哥,人脉蛮广的哦!”
林枳愣了愣。
他哪有什么人脉?刚落地北京人生地不熟。
如果有的话,也就是魏锦覃的关系?
可能在那场红毯酒会上,魏锦覃见陆方悬没有回应,又特意去帮忙疏通了吧……
林枳心里充满感激,虽然魏哥时而言语浮夸上不着调,但没想到他会默默帮自己这么大的忙。
电话里安缚还在喋喋不休:“我作为一名负责的经纪人,得好好跟你沟通,方悬哥在筹备音乐转型的专辑呢,你可一定要写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曲子出来!”
林枳失笑:“行,你们想要什么风格的?”
“今晚方便吗?我们见一面,当面说。”
“方便,可以。”
两人定了个时间和地点,以谈公事的目的见了一面。
安缚围着白色的围脖,脑袋上是带动物耳朵的棉帽,整个人打扮得可爱又毛茸茸的,隔着玻璃橱窗就向林枳跳了跳,比了个大大的心。
俩人坐下后,安缚拉着他家长里短地回忆了好久当年上学的事,好像还跟当年一样,对方永远叽里呱啦精力旺盛,对林枳这种闷葫芦也永远不会冷场。
“……不过我真没想到枳哥你还是去艺考了,你那成绩多好啊,早知道要做艺术生,高一高二就不用学得那么累了——”
林枳微笑着抿了抿咖啡:“造化弄人。”
安缚兴奋地道:“你可不知道!当时我们年级都传得沸沸扬扬,天天匿名墙上就刷一个学霸一个校霸,一个艺术生一个体育生,黑白配——”他蓦然止住了。
林枳淡淡地垂下眼睫,片刻后笑道:“嗯?什么?”
安缚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颊:“呃,枳哥,你和韩君泽当时在学校还有点传言呢,不知道你知道不……嗨呀,反正现在过去这么多年了,不说这些谣传了。”
林枳:“不是谣传。”
安缚懵了:“……啊?”
林枳笑了笑:“我和韩君泽当时确实在一起过。”
安缚:“?!!卧槽!”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枳哥,牛啊,把校霸都拿下了。”
林枳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也很快分了,我们不合适。”
安缚想了想道:“哎?那既然这样——当初八卦传言的,高三韩君泽经常跑去艺考培训基地找你是真的了?那、那他为你去学体育也是真的?”
林枳愣了愣:“我不知道。”
韩君泽居然还去过他艺考培训的地方吗?他从来没见过他啊。
……啊,不对,难道是那次?
林枳记得他进培训基地时没两天,有天晚上九点多,正和哪个女同学一起结束课程离开,刚出门口,就被旁边的女孩子扯了扯衣袖,跟他说树后有人。
他刚准备拉着同学离开,那个人却仿佛比他俩还要紧张似的,压低鸭舌帽的帽檐,转身匆匆走了。
“……”
林枳低头看着咖啡的拉花,苦笑了一声。
——就算当初那个是韩君泽,又能怎么样呢?
他没法去找韩君泽证实这么一件小事,就算证实了,以他们如今的状况,也已经回不去了。
随口掠过这个话题后,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林枳和安缚终于谈到正事。
就陆方悬的歌曲风格,安缚给他看了好几份备案,各种元素种类,主旨抒发,两人讨论到天黑,最后一锤定音,决定写一首以海底精灵为元素的抒情歌。
安缚的工作效率奇快,第二天就给林枳连发好几张造型设计到微信上。
【枳哥枳哥,以你艺术人的专业素养,帮我看看,扮美人鱼的话,这几套哪个好看?】
【不过我们方悬哥天生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花痴].jpg】
林枳佩服他的活力干劲,暂停弹琴,认真地按自己的审美选了两套好看的。
没到一分钟,对面就打来了一个微信电话。
“对了枳哥,你有微博吗?”安缚仿佛突然如梦初醒,“到时候我们要在微博预告歌曲做宣传,还得艾特你呢,你可别整一个三无小号来啊,会被对家粉挖出来嘲的。”
“这是个问题。”林枳无奈,“我没有微博号。”
“……”安缚欲哭无泪,“哪个音乐人不在网上营业啊!枳哥你可是专业的啊!这样吧,我现在在陪方悬哥试造型,你也过来。”
撂下电话后,安缚立马给他发了一个影棚的地点。
林枳到的时候,远远看到一堆工作人员围着陆方悬给他试造型、补妆,蓝紫色的清冷假鳞片附在脸侧,从头到脚都是惊为天人的美。
他目光波澜不惊地瞥了林枳一眼,然后高冷地移开视线。
林枳:“……”他总觉得这位顶流好像对自己有点……不友好?
但毕竟还是改变主意,选了让自己为他写歌,林枳决定还是去打个招呼:“陆哥,你好。谢谢你愿意合作。”
陆方悬上下打量着他,半晌再次移开视线,淡淡道:“他好不容易张嘴求我一次,我只是不想扫人家的兴,和你没关系。”
他?
谁?
魏锦覃吗?
林枳愣了愣,还没等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安缚已经三步并作两步,雀跃地跑过来了。
“枳哥枳哥枳哥!快过来!”
陆方悬神色微变,冷哼一声,脸重重地撇开。
林枳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安缚,我把demo带来了——”
对方打断道:“枳哥,快,你也去换衣服。”
林枳:“?”
安缚噗嗤一声笑出来:“我叫你来可不是让你交demo,是要让你做造型拍摄的,这是营业的必要一步!”他自顾自地兴奋起来,“我给你弄个微博营业号,刷刷几张照片发上去,让网友知道我们团队个个都是有颜又有才的大帅哥,这次非要把那些对家粉的脸打得啪啪响!哼!”
林枳无奈地笑了笑,安缚这小子,永远这么精力旺盛。
他拗不过人家的执着,只好被拉去试衣服,发型师化妆师齐上,把他从上到下捅咕了一番。
站在镜子前时,林枳甚至有些认不出自己。
不得不说娱乐圈里的人眼光和手艺真不是盖的,他的五官分明没有过多的修饰和变化,却无故精致了许多,休闲风衣、阔腿裤搭配贝雷帽,让他整个人气质看起来出尘温柔,又毫无脂粉气。
看起来是挺有潇洒艺术家的气质。
“枳哥……你好好看啊……”安缚眼睛都看直了,“要不你也进娱乐圈吧,我敢说你一年内肯定能红!”
林枳被他夸张的表情逗得直笑:“如果靠脸经营微博真那么有用,希望它能让我多接几首歌。”
拍摄过程比林枳想象得还复杂一些,环境,姿势,表情,最后又一张张筛选,等林枳忙完都已经到晚上八点了。
他今天看过了陆方悬的定妆造型后,又有了些新的灵感,马不停蹄地回了家,打算改改demo。
到公寓院门口时,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门口只有一个即将寿终正寝的路灯,正在苟延残喘地闪烁。
保安室里养的黑背犬正懒洋洋地趴在门前小憩,旁边站了个穿着黑色长版冲锋衣的男人,背部抵着墙,一手插兜,另一手夹着烟,指间有零星的火光。
黑背动了动耳朵,立刻直起了身体,先是叫了两声,然后用水汪汪的眼睛盯着林枳看。
韩君泽微微转过头,静静地凝望着他,然后吐出一口白雾,把烟摁在垃圾桶上,向林枳走了过来。
林枳如临大敌,不知是这光线太过昏黄模糊还是什么别的原因,他竟感觉韩君泽的眼睛湿漉漉的,覆着一层雾雨般的朦胧。脸上带着零星的伤痕,双颊和耳尖被冬季的夜风吹得微微泛红,看起来有些落败可怜。
一靠近,林枳就闻到了他身上极其浓烈的烟味,他忍不住皱了皱鼻子:“你来干嘛?”
“……你不是说我想要什么尽管说,你都答应吗?”韩君泽不知道抽了多少烟,嗓音又沙又哑,“我来找你兑现。”
林枳冷笑地抱起手臂:“我能答应的条件里可不包括敞着腿让人艹。”
“不是……”韩君泽吸了吸鼻子,面无表情地道,“我想和你吃顿饭,自从你回来我们从来没吃过饭,就当老朋友见面寒暄,行吗?”
林枳皱了皱眉,看了眼时间:“今天我有工作,改天吧。”
“就今天。”韩君泽牢牢地盯着他,仿佛一眼看不到他就要跑了,“你要是嫌浪费时间,就在你家吃。”
林枳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知道韩君泽的赖皮和强势,如果今晚不能随他心愿,不一定又要闹成什么样。
“家里没食材,也没餐具。”
韩君泽不容置喙地道:“那来我家。”
林枳:“……”他勾唇一笑,“韩总,我很担心我今晚回不来。”
“……听说你爸前阵子亏了几百万,现在公司摇摇欲坠,现在连员工的工资都开不出来了?”
林枳皱紧眉头:“韩君泽,你什么意思?
“……”韩君泽低下头,手指在手机上点了两下,然后把屏幕递在他眼前,“我能帮他拿出这个数,你考虑吧,要不要我帮忙。”
林枳咬牙切齿:“你威胁我?”
韩君泽轻笑着收回手机:“林老师,我也只是陈述事实,给你摆出一条路,你依然有舍弃、拒绝我的权利。”他近乎是恶狠狠地挤出字眼,“一、如、当、初。”
不同的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毫无尊严和底气,只能任由林枳随意抛弃的高中生了。
“口气真大。”林枳嗤笑道,“我爸在商界拼了这么多年,需要钱还能从你这个刚创业起步的年轻人手里拿吗?”
“第一,我不需要他还这些钱;第二,林总的总公司不在北京,他如今寸步难行,处处掣肘,我虽然刚创业一年多,但人脉绝对够用,摆平一个公司的危机绰绰有余;第三,就跟我过一晚,这么多钱,你也不亏吧?”
林枳深深呼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流氓!
韩君泽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流氓!从来没变过!
比之四年前,更有手段,更会装人了!
韩君泽好整以暇地道:“机会仅此一次,林老师。我就在这等你的答案。”
林枳狠狠地瞪着他,像被逼到了绝路般无所适从。他猛然转过了身,背对着对方。
才能暂时掩藏自己的困顿恐惧不安。
韩君泽提的条件确实是他以及他家最需要的……他现在疯了一样赚钱接活,也不是为了帮他爸度过这次危机吗?
等他赚够几百万不知道要等多久。
他万万没想到,有天竟然需要他来在经济上依靠韩君泽!
还是要以身体交易的方式……
林枳无声地捏紧了拳头,骨节泛白。
又倏尔松开。
好像紧绷的鱼线蓦然松懈。
他在心里嘲弄地轻笑了一声。
他和韩君泽确实该有个了断了。
现实摆在面前,哪有那么多高贵的傲骨。
如果韩君泽真执意想睡他,羞辱他,报复他,然后自觉无趣彻底离开他的生活,他也不是不能遂对方的心愿。
最重要的是……这人是韩君泽。
不是别人。
不是国外那些乱七八糟骚扰他的肌肉男。
林枳用哪怕无数个理由拼命说服自己,都不想承认,他内心深处叫嚣着的真正的声音,在拼命地说,其实这就是他想要的。
他在国外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孤单的屋子里,只想要这个人的拥抱。
想感受这个人炙热的心跳和体温。
林枳缓缓睁开眼睛,转回了身。
“好,我同意了。不过我也有个条件。”
韩君泽:“说。”
林枳:“我们只上床,不谈感情。”
韩君泽牢牢地看着他。
“上车吧。”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