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沈焰从家里离开的那天起, 时竟再也没有见过沈焰。

  万敏有事得提前回国外。

  朱盈盈难得回了一趟国,过完年没玩得尽兴,硬是不肯跟着她回去。

  万敏无奈之下, 只好把朱盈盈托付给了时竟和时宥。

  等过段时间她那边不忙了,再回来接人。

  时竟和时宥正好放假期间,带着朱盈盈完全没有问题。

  三个人去机场送了万敏。

  看着万敏过了安检,他们才离开。

  走出机场, 朱盈盈撒着娇道:“哥哥们,今天我们在外面吃午饭好不好啊?”

  她在国外野惯了,是在家待不住的性子。

  而且这么多天吃着家常菜, 她快憋不住了。

  时宥无所谓,望过她头顶, 看向时竟,等时竟的意见。

  时竟心不在焉的,没察觉到视线。

  朱盈盈也看向了他:“表哥?”

  时竟这才被叫回了神:“怎么了?”

  朱盈盈打量着他略显疲惫的脸色, 迟疑地道:“我们中午能在外面吃吗?”

  时竟对小辈向来有着足够的耐心和纵容:“你想在外面吃,我们就在外面吃。”

  朱盈盈开心地抱住他的胳膊欢呼:“表哥万岁!”

  等车前,她体贴地关心道:“表哥这几天脸色不好, 是没休息好吗?”

  时竟眼神黯淡:“可能吧。”

  一旁听见他们对话的时宥, 忍不住侧目, 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问什么。

  在外面吃饭是朱盈盈提出来的,吃什么自然也听她的。

  朱盈盈已经好几年没尝到过, 正宗的国内火锅了。

  而且大冬天最适合吃火锅。

  于是,三个人决定去吃火锅。

  由吃什么, 到餐厅选择,都是朱盈盈拉着时宥讨论。

  时竟从始至终跟在一边默不作声。

  直到三个人抵达了朱盈盈选好的火锅店。

  看到招牌的那一刻, 时竟站在火锅店的门口,有些心神不稳。

  他舌尖苦涩地想,遍地都是火锅店,怎么好巧不巧,偏偏就遇到了这家呢。

  去调料台拿调料的时候,时竟身边时不时会出现其他人拿调料的身影。

  他端着小碗的动作跟着僵硬,余光忍不住频频忐忑落过去。

  发现只是陌生人后,心底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愈发沉重。

  吃火锅期间,时竟吃得魂不守舍。

  连眼里只有美食的朱盈盈,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这几天总是看到自家表哥发呆,心事重重的样子,其实想问很久了。

  朱盈盈咽下嘴里的牛肉,悄咪咪地挤了挤身边的时宥,小声问道:“表哥怎么啦?”

  时宥看了对面一眼,没有说话。

  朱盈盈能察觉到时竟的不对劲,他这个最在意哥哥心情的人,自然不会察觉不到。

  朱盈盈见他不说话,也没在意,自顾自地嘀咕:“表哥这个样子,怎么和我那些失恋的同学一样。”

  时宥喝进嘴里的水噎了噎:“多吃肉,少乱猜。”

  “我没少吃。”朱盈盈嘟囔。

  可对面坐着的大表哥,一顿饭都快结束了,才吃了没几口,吃得她罪恶感十足。

  朱盈盈给时竟夹了一筷子牛肉,见人抬头看她了,笑眯眯起来:“表哥啊,你多吃点。”

  时竟味同嚼蜡:“我不是很饿,你吃吧。”

  朱盈盈提议道:“表哥,我们要不要去旅游啊?”

  时竟:“旅游?”

  朱盈盈:“整天待在家里多无聊,心情也会跟着变差,去散散心也好的。”

  时竟渐渐发觉自己的情绪过于外泄,好像连身边的人都感觉到了。

  时宥:“哥,要去吗?”

  时竟觉得盈盈的话说得对,去散散心也好。

  至少不用待在这个,到处都是有过去影子的地方。

  “去吧。”他点了头。

  -

  三个人的旅游说走就走。

  下午收拾完行李,准备好旅游攻略,晚上就上了飞机,直飞美食最多的源省。

  可能是旅游从早到晚,都不见空间的时间。

  没有了多余的时间胡思乱想,几天下来,时竟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旅游的第五天。

  时竟和时宥白天被朱盈盈拉着爬了一趟山,在山上打卡了一圈。

  吃过晚饭后,听见山上的工作人员说晚间有暴雨,得趁早下山。

  三个人坐着缆车到半山腰,继续步行下山。

  回到山下不久就刮起了大风,然后是闪电。

  回酒店的路上,几个人不巧淋到了雨,成了落汤鸡。

  于是,回到酒店来不及说什么,三个人匆匆回到自己房间去收拾。

  时竟去浴室洗了澡,洗澡途中模模糊糊地听见敲门声,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特地关了花洒,仔细听了听,确定没听到什么动静。

  半小时后,他洗完澡出来,穿着浴袍去翻行李里,自己带的睡衣裤。

  这时,房间的门明明确确被人敲响。

  时竟来不及换睡衣裤,以为门外是时宥或者朱盈盈,转身过去开门。

  结果门一开,看到门外的人,轻松的面容瞬间僵住:“你怎么在这里?”

  他已经不在桐市了,却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沈焰。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模样,就好好的在自己眼前。

  沈焰拽紧了刚才因为敲门,始终见不到开门而颤抖的手。

  他是想给时竟冷静的时间。

  可看不到人又心慌得厉害。

  防止时竟发现他,他只有每天晚上,会偷偷出现在时竟家的楼下。

  看着亮着的窗户,看着它暗下,一站就是一夜。

  明明一直没有什么变化,这几天他却再也没看到窗户内的灯光亮起。

  当时他心慌得毫无由来,顶着风险上楼去敲了门。

  想着只要敲完门,躲起来看到里面有人在,他就放心了。

  然而任他敲了再久的门,摁了门铃,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直到他问了路过的保洁阿姨,对方说时竟一家人带着行李箱不知道去哪了。

  他差一点疯了。

  不敢去想时竟是不是要躲他,为了躲他,甚至连这个家都不要了。

  谁也不能想象到,他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等着手底下的人查到时竟的踪迹。

  到底是怎么拖着濒死的心神,出现在这里。

  “你不能躲我。”太久没有说话的嗓子嘶哑破碎。

  为什么要躲,要躲去哪,躲多久,什么时候回去,回去了还躲着他么……

  有太多的问题积压在沈焰的心头。

  他什么都想问,可又什么都不敢问,更不敢听到答案。

  于是,跨越了千里,也只敢说出这一句。

  时竟对他没头没尾的话没什么反应,倒是让他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看不到一点少年的阳光精神气,沧桑憔悴,眼睛布着缺少睡眠的红血丝,可怖病态。

  只是几天不见,眼前的人就把自己弄成了这副样子。

  时竟不得不承认,他能视而不见,却控制不了心脏的一阵阵抽痛。

  沈焰见他不说话,抓着门框怕被赶出去,空出的手小心翼翼地去握时竟的。

  “你气我骗你,我给你出气。”他颤抖地勾住时竟的指尖,举起时竟的手打在自己身上。

  “不要躲我,不要让我看不到你。”

  “时竟,只有这个不行。”

  他受不了。

  人不见了一次两次,他可以找。

  可是哪一天,他找不到人了,人跑到了他找不到的地方了,他无法想象那样的后果。

  他宁可像过去那样,面对再多的冷言冷语,可人终究在原地,能让他看到。

  时竟有些听明白了。

  大概是他出来旅游的这段时间,被误会成了是想要躲起来。

  正想着,他把手抽回来。

  沈焰瞳孔一缩,几乎是本能惧怕地收紧了手,回扯回来,顺势把没站稳的人圈进了双臂里。

  “放开!”时竟回神去推沈焰的胸膛。

  沈焰浑身都在痛。

  身前推搡的手仿佛正拨开他的胸腔,势必要进去掏出他的心脏才肯停手。

  他忍着疼:“我不要放。”

  难得的硬气。

  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的把人抱在怀里。

  又渴望了多久这份抱在怀里的实感。

  才会像个无药可救的人,沾染一点就舍不得放掉,戒也戒不掉。

  “时竟,我不放手。”

  时竟的动作软化下来,感受着周围乱七八糟缠上他的呼吸,抿着唇不说话。

  沈焰:“我睡不好,吃不好,闭上眼睛就怕看不到你了,可你说不见就不见。”

  “你怎么能这么狠。”

  他声音艰涩,手臂圈紧,怕怀里的实感是假的,再一次确认。

  时竟被迫贴近他,下巴不得不枕在他的肩膀上,目光落在了倒映着他和沈焰的酒店落地窗上。

  就又听到他微若蚊呐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时竟。”

  贴着他的发尾,唤得那么眷恋。

  “别躲我,我不去惹你烦。”

  时竟心软得一塌糊涂,出来旅游的解释到了嘴边。

  却在下一秒,在窗户上看到了母亲死时的面孔,狰狞血腥。

  一闪而过。

  他瞳孔骤缩,吓得推开了沈焰,心如鼓击,冷汗涔涔。

  沈焰猝不及防得被推得一个踉跄。

  看到忽然脸色苍白,像是被吓得不清的时竟,他神经立刻紧绷,以为人是哪里不舒服。

  “怎……”

  然而,嘴里关心的话尚未出口。

  时竟毫不留情的话打断他,指着门外:“你可以走了。”

  沈焰安定了不到一分钟的心绪,再次破防,说不上来的委屈险些压垮了他。

  “你又要赶我走。”他喘着粗气,“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心平气和地谈一谈,你到底在怕什么!?”

  时竟克制着嗓音里的恐惧:“怕你缠着我,行了么?”

  沈焰眼眶红了,半天憋出两个字:“……不行。”

  他只是想要谈一谈,什么都能改。

  可眼前的人想要直接判他死刑。

  “我知道你在说气话。”沈焰坚信,然而不敢再把话题进行下去,“我不走。”

  说着,他把门一关,上锁,执拗地和时竟面对面站着,再怕也不走了。

  时竟气得眼前发晕,想走都走不掉,只能默不作声地转身回床边,走不掉那就无视。

  坐在床边,再看落地窗,看到的却是朝这边走过来的沈焰。

  他恍惚地看了一会儿,直到身边高大的身影慢慢蹲了下来。

  沈焰抬头眼巴巴地看他,嘴里还在重复:“我不走。”

  时竟不恍惚了,只剩下气闷,趁着人在这边,起身就往外走。

  沈焰着急把他拉坐回床上:“你也不许走。”

  时竟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你到底想怎样?”

  沈焰学聪明了,只要他一提谈一谈,时竟就会二话不说的赶他走。

  其他时候,不管是示弱,还是死皮赖脸,时竟都拿他没有办法。

  沈焰低声道:“我赶了一天一夜到这里,能不能借你浴室洗个澡?”

  时竟:“酒店有空房。”

  沈焰立马改口,人也往床边一靠,坐在了时竟的脚边:“那我还是不洗了。”

  时竟眼皮一跳一跳的,闭了闭眼,把床头柜下的拖鞋往他怀里一丢:“洗完就给我出去。”

  沈焰正要接话。

  时竟咬牙:“不洗现在出去。”

  沈焰利索地爬起来换了拖鞋,跑去了浴室。

  时竟缓了缓,站起来想换自己的睡衣裤,然后听到浴室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回头。

  沈焰探着个脑袋,模样有些委屈:“时竟,没有浴袍了,洗完我穿什么。”

  时竟:“光着。”

  被瞪了一眼的沈焰:“哦、哦……”

  浴室门再次被关上,时竟重新系好浴袍的腰带,走去门口。

  就在他路过浴室的时候,浴室门又开了。

  时竟火气上来了:“你到底洗不洗?”

  沈焰语气紧张:“你要去哪?”

  时竟没说话,当着他的面拿了睡衣裤回床边。

  沈焰无辜地退回了浴室,关门,这次是真的洗澡了。

  时竟换好睡衣裤,一脸疲态地看向浴室门,随即给酒店前台打了个电话,要了浴袍和餐点。

  然后挂了电话,坐在床边,强忍着恐惧去看落地窗。

  浴室的门又开了。

  时竟脸色难看地回头。

  沈焰浑身湿漉,只围了一条毛巾出现在门外。

  浴室热气足,却不见人脸颊红润,白得如同受惊。

  时竟表情空白了一瞬,接着差点窒息过去:“你发什么疯?”

  沈焰:“我听不见你在的声音,以为你……”

  时竟真的快要气笑了:“我还得敲锣打鼓,让你听见我在外面,是么?”

  沈焰小心翼翼地道:“不用敲锣打鼓,但你能不能偶尔说句话,让我知道……”你在。

  话没说完,直接被时竟一件浴袍砸得回了浴室。

  时竟:“……”

  浴室里有水声掩盖,到底是有多在意门外,才会在安静下来的第一时间,就冲出来确认他在不在。

  时竟火气消了下来。

  被沈焰这么一闹,什么怕,什么气都没了。

  只剩下万般无奈,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没多久,进浴室的人又出来了。

  时竟扫了眼,确定沈焰身上没有水渍。

  就是沈焰身上的浴袍,他多看了两眼,最后什么都没说。

  他站起身。

  沈焰人一晃,拦着过道:“我不走。”

  时竟回想起,自己是说过让人洗完就走:“……”

  这辈子,大抵也只有在这个人身上,能让他一次一次碰壁,无可奈何得头疼。

  时竟看也不看沈焰一眼,上床掀被子,被子一盖翻身睡觉,大有一副眼不见心不烦的气势。

  沈焰放松了,觍着脸想要蹭到床边。

  房门先他一步响起,他顿时心生警惕。

  酒店工作人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您好,您点的餐到了。”

  沈焰回头喊了时竟一声:“你点餐了吗?”

  时竟不理。

  沈焰去开门,接过了工作人员的餐点,还有一件浴袍。

  他把浴袍放门口了,端着餐进去:“时竟,你还没吃饭吗?”

  时竟用被子闷住头。

  沈焰放了餐,看到他的动作,生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你……给我点的?”

  时竟不耐烦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不想吃就扔了。”

  “我吃。”沈焰受宠若惊地盯着床上看了一会儿。

  然后慢吞吞地坐在小沙发上,把吃的送进嘴里时,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眼睛忽地蒙上了湿意,嘴里都是苦涩了起来。

  时竟还关心他,是因为他说过自己吃不好么……

  沈焰吃完饭,有点飘了,时竟的反应实在是,让他觉得对方有在消气。

  于是,他收拾好东西,敢蹭到床边了。

  时竟没睡,一听到动静,猛地睁眼,整个人从床上弹起:“做什么?”

  沈焰被他吓了一跳,僵着不动了,但得寸进尺地道:“时竟,我今晚睡哪啊?”

  时竟冷声:“这里只有一张床。”

  沈焰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可怜地“哦”了一声,挪回了小沙发上。

  然后抬起脚,蜷缩进小沙发里,双臂抱着腿,朝床那头体贴地道:“你睡吧,我就待在这,不吵你。”

  卖的一手可怜。

  时竟:“……”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明明这里是他一定要待在这里,却一副被自己欺负了狠的模样。

  更气的是,他就这么被吃得死死的。

  他不耐烦地把空调温度调高,然后再次翻身闭眼睡觉。

  沈焰安静地看着床上的被子包,眼底闪烁着酸涩,今晚的一切都不太真实。

  尤其是床里的人,早就恢复了记忆。

  虽然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对他从不和颜悦色。

  但是会因为心软,宁可自己生气,也会忍受他的存在。

  “时竟,晚安。”

  他很轻地道。

  小野狗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