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几次的经验, 时竟从医院病房里醒来,再次看到周围花白的墙面。

  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意外和恍惚。

  只是这一次,浅棕色的瞳仁里被红血丝染尽。

  窗外的天色漆黑一片, 零星的雨雪稀稀落落地悄然从天而降。

  深夜是最不用顾忌,也是最适合发泄情绪的时候。

  病房中,时竟蜷缩在被子里,抓着胸口的病服呼吸急促, 闭着眼睛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根本没有什么出国太忙,联系不上。

  也不是什么项目出事,连年夜回不来过。

  是他早就没了……母亲。

  高二那年, 是他亲眼看着他的母亲,从窗口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失忆的记忆如同袭岸的潮水。

  一股脑儿的,要在一瞬间将他空缺的地方填满。

  不留余地的,让他重新体验了一遍当年的经历。

  可笑的是, 一场车祸就让他忘了个一干二净。

  毫无所觉,天真的度过着这段时间。

  时竟不清楚自己又昏睡了多久。

  病房里没有其他人。

  望着窗外明亮的天色,他眨了下过于干涩的眼睛。

  然后慢慢地撑坐起来, 看了眼床头的水杯。

  他有些渴。

  这么想着, 他扭过身去给自己倒水。

  时竟以为自己发泄后, 情绪能得到有效的控制。

  直到他握着水杯的杯身。

  因为指尖的颤意,水杯轻易从他的手里掉在地上后,他才出神的想着, 果然没有那么简单的。

  水杯和地面碰撞碎了一地。

  碎裂声在沉寂的病房里炸开。

  时竟机械地垂眸,盯着地上的碎片。

  几乎是碎裂声响起的下一秒, 病房的门就被人第一时间推开。

  门外的沈焰和时宥互相挤在门口,然后谁也不让谁得冲进病房里。

  时竟呼吸都没乱一下, 恍若未觉地附身,手朝着地上的玻璃碎片伸过去。

  沈焰进门想说的话,瞬间被他的动作吓回了肚子里。

  “你别动!我来收拾。”他握住时竟停在半空中的手,急急踢开一地碎片。

  随即松开手,转头去拿扫把。

  时宥冷着脸,嫌弃地避开沈焰的扫把,坐到床边询问时竟的身体情况:“哥,你感觉怎么样?”

  时竟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心,上面还残留了一触及离的温度。

  向上僵着的指尖慢慢回拢,时宥的话他一点也没听进去。

  时宥想到时竟晕倒前的画面,再看他这副样子,脸色凝重起来:“哥,我去找医生来给你检查下。”

  时宥一走,时竟终于分了一点目光过去。

  沈焰迅速地扫完了地上的碎片,几步过来坐在床边,挡住了他的目光。

  忐忑了太久的心脏,这会儿再也按捺不住想要好好被安抚一下。

  于是,二话没说就把人搂进了怀里:“再这么下去,我要不禁吓了。”

  这才过了多久,就晕了第二次。

  医生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的心脏再硬,也受不住这么吓。

  沈焰侧头在他短发上轻轻一吻,打着商量道:“时竟,我们以后半个月,都定期来医院检查好不好?”

  时竟颤着睫毛,呼吸微微急促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几秒钟,他平静地睁开眼睛,伸手把人从自己身前推开。

  沈焰被推得有些莫名地看着他:“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你要是觉得半个月麻烦,一个月也可以,但是再久不行,我会不放心。”

  时竟捏着被子的手紧了又松,顿感一阵无力。

  他无声地看向床头的水壶,尽量避免床边人灼热的视线。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处理。

  他怎么就忘了。

  失忆的时候,还发生了一件他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从头到尾都被他逃避了彻底的事情。

  反而一次失忆,就朝着他控制不住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这段时间的记忆,仿佛自动播放的幻灯片,一点一滴都在他脑海里回放。

  旖旎,缱绻。

  滚烫得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重拾起,当初的面孔。

  沈焰察觉到时竟的视线:“是不是口渴想喝水了?”

  意识到刚才地上的水杯碎片,他只好压下刚才的考虑,等着以后再慢慢把人哄答应。

  “口渴怎么不让我给你倒水?”沈焰倒好水递过去。

  那副甘愿被指使的口吻,让时竟的眼神在他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秒,然后再移开。

  即便处于不同的身份,对待他的模样却是一点没变。

  时竟回忆着自己以前的态度,张嘴就想说“不需要”。

  然而很快,他讶然地发觉自己怎么都说不出口。

  于此同时,沈焰递过来的水杯,已经塞进了他的手里。

  少年眉眼皱起,打量着他的脸色,仿佛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时竟?”

  “我说了这么多话,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肯回应我?嗓子疼?”

  一点点抱怨,不加掩饰的委屈。

  “我担惊受怕一天一夜了,你喝完水和我说句话,好让我放心,行么?”

  时竟没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捧着水杯,疲惫地开口,声音干哑中带着淡色:“你为什么在这里?”

  沈焰没有因为他出声欣喜,而是被他的语气弄得一愣:“我前天晚上没回公寓。”

  只说了一句,结合前天晚上的情形,时竟心明起来。

  没回,那就是在他家楼下过了一夜。

  他明明去了老宅,却又能及时知道他晕倒的事情。

  时竟压低声线:“你跟踪我?”

  “什么叫跟踪!?”沈焰声调拔高,显然被他的话戳中了神经,“我就是不想那么多天看不到你。”

  许是这一两天的担惊受怕,以至于当下被莫名其妙误会。

  脾气再暴躁也被迫化了一角,很是受伤。

  他就是在车里坐了一夜,早上看到人要走了,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想远远地看着。

  这样也算是一起过年了。

  就是没有想过,人进了墓地,他就一会会儿没见,出来却是晕着的。

  说出事就出事。

  他不跟着,要他怎么放心。

  真恨不得把人拴在身上。

  沈焰:“跟踪这两个字多难听。”

  过去的记忆在脑海里似曾相识的重现。

  时竟听见门口的动静,在时宥和医生进来的同一时间,放了水杯,开始赶人:“你可以走了。”

  沈焰正打算把空间让给医生,听到他的话,起身的动作一僵。

  紧接着,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什么叫我可以走了?你赶我走?就因为我跟着你去了老宅?”

  时宥毫不留情地道:“让让,你挡着医生了。”

  沈焰深吸气,有外人在,他不好发作,只能忍着站在一旁等时竟做完检查。

  可就只有这么一点短短的检查时间,却煎熬得让他心底生出了一股慌乱。

  一股他不敢往深处想的心慌。

  好在很快,他就安抚了自己。

  要是放在过去,时竟做不到这么心平气和的和他讲话,不会是那种可能。

  时竟做完检查,认真听完医生的叮嘱,余光瞥见沈焰上前想对他说什么。

  他一掀被子,躺进了床里,翻身背对着身后的人:“我想休息了。”

  沈焰上前的动作僵住。

  时宥本想好好地问一问时竟。

  晕倒前看到了母亲的墓碑,不可能会像是现在这样风平浪静。

  但是看到他要休息,只好把满心忧虑吞回肚子里,作罢。

  时宥转身出去,打算找医生好好聊聊。

  沈焰瞥了他一眼,一声不响地跟了上去。

  等到出了门,他背对着门,反手关上,拦住了要走的时宥:“时竟晕倒前,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面对他的质问,时宥脸色难看:“不关你的事。”

  “想我哥好好的,你就离他远点。”

  “你——”沈焰除了在时竟面前,脾气是一点克制不了。

  如果不是看着时竟的面子上。

  沈焰忍了忍:“商榆白。”

  时宥离开的脚步顿住。

  回头间,听到沈焰深恶痛疾的声音:“时竟晕倒之后,为什么,他也在?”

  时宥对“商榆白”这三个字,涌上怒火完全成了条件反射。

  然而发怒前,对于沈焰知道商榆白这个人,他还是讶然了瞬。

  时宥厌恶地皱眉:“你认得他?”

  沈焰避开他的问题不谈:“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他混蛋,一个我家的仇人。”时宥怒目可遏,“沈焰,我劝你别做第二个商榆白。”

  沈焰看着他走掉的背影,满眼的讥讽。

  做第二个商榆白?

  笑话。

  沈焰不紧不慢转身去开门,握住门把手时一顿,眼底划过一抹明显的狠戾。

  他都恨不得——

  弄死这个人。

  不过。

  沈焰拧了眉。

  唯一令他意料之外的,是时宥口中对商榆白评价的仇人。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发展。

  -

  沈焰轻手轻脚进了病房,看到睡着的人,无可奈何地过去帮人掩了掩被子。

  再多的问题也只能等人醒了再问。

  时竟撒谎说了想休息,其实睡得太多,一点也没有困意。

  他闭着眼睛,感觉到了身上的动静。

  对方低头附耳,在他耳垂上轻轻落下了一吻。

  然后不符合性格,好脾气地对休息中的他,说了声:“也就只有你能这么折腾我了。”

  良久,时竟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晦涩和挣扎。

  他呼吸轻抖,头疼得往被子里缩了缩。

  艰难地忽略了身后人的存在,重新闭上了眼睛。

  小野狗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