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白扬趁着教官不注意,正准备和归队的沈焰窃窃私语几句。

  嘴里那声“焰哥”还没小声地溢出来,身边的身影就在他的余光下蹿了出去。

  对方语气匆匆,仿佛天塌下来了似的,和教官丢下了一句:“报告教官,我有急事请个假。”

  话音尚没落下,人已经往司令台坐席的最顶端冲了上去。

  回头看不到人的教官:“……”

  萧白扬瞅了眼教官的脸色,吞了吞口水:“……”

  做人,还得是他焰哥。

  早就发觉坐席台顶上有人的江辞,勾了勾唇:“6。”

  时竟还在坐席台顶上眺望着找人,耳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道极为暴跳如雷的声音。

  “臭小子!给我回来!”

  时竟寻声要望过去,突然一道极重的脚步声落在了他的较近处。

  愣神间,一道阴影出现在他面前,粗喘的气息凌乱得充斥在空气里,然后撞在他的耳膜上。

  沈焰急忙刹住自己的脚步,出现在坐席台的人是他始料不及的。

  他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伸手,要去把铁网边站都站不稳的人抱进怀里,怕极了对方会因此摔倒。

  但是手快要触及对方时,仅剩的理智让他蜷了下指尖。

  最后克制得只用了一只手扶住对方的胳膊。

  时竟被抓住胳膊的那一瞬间,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沈焰怎么就变魔术似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下一秒,沈焰气急的声音就一股脑儿挤进了他的耳朵里。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里对你来说有多危险!?”

  “姓于的呢?怎么把你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

  “腿没好你一个人乱跑什么?是不是要把人吓死了才甘心!”

  时竟被吼得一愣一愣的,心也颤得一阵一阵的。

  这是沈焰第一次冲他发那么大的脾气。

  无缘无故被训了一顿,鼻尖和嗓子犹如有打磨纸狠狠擦过似的,微微发酸了起来。

  时竟小声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没有……”

  他没有要乱跑的意思,也根本没想要去吓任何人。

  “你没有什么?”沈焰手头动作小心地扶着他,但挪过轮椅的动作有些大,“我要是没看到你,这张铁网你是不是打算一直扶下去?”

  时竟垂着眼睑,松开了抓着铁网的手,任由着沈焰把他扶到轮椅上坐下。

  沈焰说得没有错,倘若没人发现他,他指不定就得扶着铁网一直站到被人发现为止。

  但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地为自己继续辩解了一句:“我其实已经可以走路……”

  只不过走得有些慢,需要有支撑物。

  他可能会扶着铁网站一天,也可能可以扶着铁网往前走走的。

  然而当时竟小心翼翼抬眸,瞥向沈焰的时候,一眼瞥到了少年眼睛里那抹清晰可见的后怕。

  以及那份还没来得及完全褪去的焦急和惊吓之后。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心跳也跟着漏跳了一拍。

  轮椅被调转了方向,朝着操场的反方向往前推进。

  时竟局促地坐在轮椅里,不敢开口问沈焰要带他去哪里。

  他满脑子都是刚才在沈焰眼里看到的情绪,后知后觉自己是没想过乱跑和吓到任何人。

  可他没有顾及到任何的后果而冲动做出的举动,一定会把真正关心他的人吓得不清。

  沈焰的样子,明显被他吓得不轻。

  对方的起点是关心他,担心他出事,而他却自己先委屈得辩解上了。

  “沈焰……”时竟僵硬地坐在轮椅里,双手放在大腿上,脊背挺直也不靠着轮椅背,完全一副乖乖认错的样子,“我错了,我不该……乱跑的。”

  沈焰把轮椅往没有太阳的地方推去,垂下视线的眸子气焰不消反涨。

  他紧盯着时竟的发旋,厉声道:“刚才口口声声说要去文娱部,现在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文娱部在这里么!姓于的就没告诉你?”

  沈焰说完胸口狠狠地起伏了一下。

  天知道他从看到时竟在坐席台上,再到他冲上坐席台的时候,期间心脏停了有多少次。

  每当铁网边的人有一点点的动作,生怕对方出什么意外的心,都要跟着从胸口蹦出来。

  可偏偏当事人一点意识不到危险性。

  他真的恨不得当场就把人直接锁在轮椅上。

  连同着轮椅都一同锁到安全的地方去,再也不给对方乱跑的机会。

  身后的少年好凶,凶得时竟头埋成了鹌鹑。

  说不委屈是假的,他是为了身后的人,才跑到的这里……

  时竟闷声闷气地道:“你之前明明说过……不会冲我发脾气,沈焰…你、你能不能不凶我了?”

  沈焰:“……”

  当初是他把话说得太满,完全没想过会有这种让他发脾气的事情。

  而且不凶不行,不然对方不长教训。

  沈焰握着轮椅推手,脚步骤然一停。

  确保周围都是阴凉处,他松开轮椅推手,后背往边上的墙上一靠,偏头斜睨着坐在轮椅背对着他的人。

  然后用着不容反驳的语气,开口道:“我收回之前的话。”

  时竟闻言心里一咯噔,手心冰凉,却没有勇气转头去看身后的人。

  什么叫收回之前的话……

  正当他充满疑惑和不安的时候,身后人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沈焰:“学长最好从现在开始,给我好好记住了。”

  “你把我往外推这件事的基础上,但凡是只要涉及到你不把自己安危当一回事,该发的脾气照样发。”

  时竟能记住,但关注的重点却在另一点上。

  他扶着轮椅把手,慢慢地扭过头,目光轻轻地往沈焰的身上瞥去:“剩下的其他事,你还会像之前一样……不冲我发脾气吗?”

  沈焰眼神凉飕飕地丢过去:“学长不如试试,还有什么事,能让我发这么大的火。”

  时竟:“……”

  他哪敢。

  一次就够他心惊肉跳得了,多来几次怕是对心脏不好。

  时竟扭过身,双手攀着轮椅背,不是很敢和沈焰那双气焰十足的眼神对视:“沈焰,你…你消消气,别把自己气坏了。”

  一时半会儿怕是消不掉。

  沈焰抬手捏了捏眉心,当时他有多心急和害怕,现在他就有多气,却又不敢气得太过把人吓到。

  他拉着张脸,皱着眉头问:“姓于的在哪?”

  沈焰现在在气头上,时竟也不好纠正于流是他的学长,不要老是“姓于”的“姓于”的这么叫。

  时竟乖乖回答:“去文娱部了。”

  沈焰部分火气被分了出去,满脸不快:“他自己去了,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时竟摇头,急忙为于流解释:“于流没把我丢在这里,是我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少年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声音冷得彻底:“文娱部的人不是在等你?你不去文娱部,瞎跑什么?”

  沈焰的话,反倒提醒了时竟。

  他还没把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告诉沈焰。

  但他没有直接告诉沈焰,而是为了确认什么似的,反问道:“沈焰,你在等我吗?”

  猝不及防的问题,让沈焰愣了神,淡漠的神情在他的脸上被迫消融了几分。

  时竟怕他没有理解自己的问题,于是把问题问得更细致了些:“沈焰……文娱部的人他们在等我,那你呢?”

  “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等我来看你。”

  沈焰听明白了,语气照旧冷冰冰地道:“知道和不知道有区别?”

  时竟认真地道:“有区别。”

  沈焰又愣了神,仅仅只是因为时竟说出“有区别”时,眼神里的那份认真。

  回神之际,还是自嘲的,用肯定的语气道:“能有什么区别。”

  时竟望着沈焰的侧颜:“如果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不可能放任你不管,跟着于流先去见文娱部的人。”

  沈焰彻底听明白了,漆黑的瞳仁闪过隐隐的不可置信。

  但一直以来积攒的失望,没有让他一下子就相信。

  他薄唇轻扯,声音很低,少了几分冷意:“你跑到这里,是为了找我?”

  时竟点点头,紧接着小声地补充道:“我没有……乱跑。”

  然后又把刚才沈焰没有回答的问题,继续问了一遍:“沈焰……你在等我吗?”

  沈焰闻声,蓦地仰起头,后脑勺故意磕在墙上,似乎有什么闷在胸腔的气突然就顺畅了起来。

  他怎么可能不等。

  早在认识时竟这个人开始,“等”这个字,几乎牢牢地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成了他每天必做的事。

  偏偏他等了那么久的人,别人一句同样的“等”,就能毫不犹豫得把他推开。

  他知道他在时竟的心里没多少分量,但怎么都没想过会没有分量到这种地步。

  文娱部的人算什么,在时竟失忆期间不过是一群陌生人。

  就是这么一群陌生人。

  他都费尽心思和对方套上了关系,对方还是能毫不犹豫地选择陌生人,把他狠狠地丢在原地。

  他能做的就是无力的妥协。

  现在呢?

  他听到了什么?

  那个他觉得自己在对方心里毫无分量而言的人,现在竟然告诉他——

  【如果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不可能放任你不管,跟着于流先去见文娱部的人。】

  胸腔仿佛被人凿开了一个洞,却不是痛的,反而有大把的蜜糖往里塞,挤得他胸口满满当当。

  少年低下了脑袋,时竟看不到他额前碎发下的神色,只能听到他暗哑的声线:“你说你不会放任我不管,是不是……”

  “我比文娱部那群人,要重要?”

  问题很简单,却足以致命。

  不用等沈焰再回答自己的问题,时竟就知道了答案。

  而他当时,在沈焰和文娱部的人之间,率先决定了去见文娱部的人。

  以至于沈焰现在会问出,谁重要的话。

  “沈焰,你比他们重要。”

  文娱部的人对于时竟现在而言,就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可是沈焰现在不是,在这一点上,他不可能分不清谁更重要。

  时竟温软的声线浸着发自内心的歉意:“沈焰,我是不是让你受委屈了?”

  殊不知他那句“你比他们重要”,就直接乱了沈焰的呼吸,凌乱到一塌糊涂。

  胸腔不知道被掀起了多大的浪涛。

  死咬住的牙关,用力拽紧的拳头,才没能让他紧抿的薄唇微微颤抖。

  多少委屈在这一刻都不值一提,甚至可以继续承受。

  只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和努力,没有白费力气。

  时竟看着沈焰不吭声,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多少有些多余,怎么会不委屈呢?

  往远了讲,少年一直以来都在等着他车祸后醒来。

  他沉睡了一年,对方等了他一年。

  终于等到他醒来的那一天,却被告知——

  他失忆了。

  他把对方忘得一干二净,忘记了对方是谁,忘记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如果沈焰不说,他都不知道他把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个干干净净。

  如果沈焰不说,他或许一直都不会知道,在他失忆前沈焰其实在他这里受了不少委屈。

  而现在,少年虽然脾气差,对他的照顾是切切实实的无微不至。

  知道他爱吃柚子,哪怕不熟练,也会亲手剥,会说下一次会剥得更好。

  会不顾自己的身体,脱下外套给他,以防他着凉。

  会把所有的错揽在自己身上,答应的事也从来不会食言。

  会为他的安危着急到乱了分寸……

  ……

  对方做足了男朋友身份该做的事。

  可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照旧在他这里受尽了委屈,事事都被惹得心烦意乱,管不住脾气。

  时竟愧疚地看着站在他面前,一声不吭,头也不肯抬的沈焰。

  他不是故意的。

  也不想让沈焰在他这里受委屈。

  同样也有想不通的,在他这里受尽了委屈,沈焰为什么不转头就走。

  明明……可以不管他的……

  积压在内心许久的困惑,是不是那份被叠加在身上的关系锁链才导致了这样的捆绑。

  到了此时此刻,良久的沉默下,时竟终于忍不住要说出了口:“沈焰……你其实可以和我分手的……”

  却在说出口的下一秒,面前一直没有反应的人猛地朝他抬起了头。

  时竟心尖一颤,眼睁睁看着沈焰那双黑眸里的平静,一瞬间分崩离析。

  紧接着,少年的瞳仁下赤红一片。

  男朋友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