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如有着什么深仇大恨。

  “男朋友”这样的字眼,仿佛要被他狠狠地嚼碎在嘴里。

  时竟:“……”

  确定不是仇人嘛……

  这么个气势汹汹的架势。

  不知道的都要以为是他失忆前惹上了什么仇家。

  这会儿被找上了门,要和他寻仇。

  时竟缓了半晌,心底里暗落落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面前的人说的是“男朋友”三个字。

  不是仇家就好。

  毕竟记忆里的他不是惹事的性格,没有仇家。

  更别说遇到仇家要在处理了,何况他身边认识的人都不在。

  要是仇家,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幸好只是男朋友……

  男朋友……

  男朋……嗯??!

  “什……”时竟快要松下的这口气差点堵死在胸口。

  平静的脸庞被震惊和错愕替代,脑袋一低又猛地再次抬起,“什么?”

  他上一秒还在庆幸不是仇家,可下一秒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哪里坏了。

  听错了沈焰的话,把“仇家”听成了“男朋友”。

  过于惊讶,于是急于求证。

  时竟惊吓得连说话都带了点结巴:“你说我们是……你是我…男…男朋友?”

  沈焰忍着转头就走的冲动。

  那是面对时竟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睛时,打从心里蔓延上来的恐惧和心慌。

  他从不在时竟面前撒谎,也不敢撒谎。

  他本就不讨时竟喜欢,所以希望时竟能看到他的真心。

  于是从来都是把自己完完全全剖析在时竟的面前,不掺任何假意。

  这是第一次。

  他第一次对时竟撒谎。

  而看到时竟不掺杂任何怀疑,只有惊吓的黑眸时,他知道这个谎成功了一半。

  沈焰手心里全是冷汗,渗入骨髓的悸恐导致他紧绷得面无表情。

  心慌和希冀的情绪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要生生将他折磨疯一样。

  如果这时他转身就走,他依旧是那个不讨时竟喜欢的人。

  如果他选择留下,将刚才的谎言圆了,就能留在时竟身边。

  但那就意味着接下去会是一次又一次谎言的延续。

  直到谎言被戳穿,他再次被踢出局。

  指甲嵌进手心肉里,渗出血的那一刻,疼痛突然就让沈焰找到了答案。

  既然留给他的结局都一样,那他到底在犹豫什么?

  于是,当时竟把他长久的沉默,当成了默认,开始低喃:“怎么会……”的时候。

  他瞬间把阻挡在他和时竟之间最后的阻碍——那把刚才于流他们坐过的椅子狠狠挪开。

  眉峰凌厉,疾言厉色:“怎么不会?”

  然后趋于嘲讽和平静,咬字很重,声线很淡地道:“怎么?学长是想趁失忆,对我,始乱终弃么?”

  “不是……我……”椅子被拖拽划拉在地上刺耳的声音,激得时竟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焰声音一凉:“不是什么?”

  时竟:“……”

  面前的人总是将他打个措手不及。

  他还一时震惊到没有接受自己好端端多了个对象,对方甚至是个男生的事实。

  明明记忆里的自己……性取向似乎一直都是异性。

  所以不自觉就喃喃自语出了“怎么会”这样的疑惑。

  结果下一秒话题就跳转到了,他要对人始乱终弃。

  一下子就让他脑袋乱得和浆糊一样。

  然后沈焰又是那副“你要是敢始乱终弃,我就把椅子砸你脑门,让你好好再尝一次失忆”的架势。

  发憷得让他舌头也跟着打了结,一时间否定不行,肯定也不对。

  还……还不如仇家上门呢……

  时竟求救般得往病房门口看了眼,希望时宥能快点回来,把他从这窒息的空气里解救出来。

  门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时竟泄气地收回视线,垂着眸子犹豫了好久才重新看向沈焰,只能自救了。

  “你……”只说了一个字,对上沈焰那双阴凉凉的黑眸,他差点说不下去,“你……先不要生气好不好?”

  “好不好”三个字染上了轻哄的意味。

  沈焰心脏漏跳了半拍,强忍着瞳仁的轻颤,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他们一个站一个坐的高低差,不管怎么谈话都有种吵架的样子。

  时竟看了眼还被沈焰抓着椅背的椅子:“你先坐,来那么久你都没好好坐下休息过。”

  沈焰绷着张死人脸松开了椅背。

  椅背黑色的皮质上,留下了几道淡淡的,像是被汗渍蒙出来的印子。

  没等时竟看清,就被沈焰坐下的身形挡住。

  时竟隔着被子捻了下,有点小诧异,没想到沈焰这么听话就坐了下来。

  两人处于同等的高度,时竟先前对沈焰的发憷莫名就淡了不少。

  他嗓音放轻放缓,每一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把沈焰给激怒了。

  他继续道:“我现在失忆了,忘记了很多事情。”

  “这件事我还是要再次对你道歉,对不起,把你忘记了。”

  沈焰靠在椅子里,自嘲的想着忘记了才好。

  转而又想起这已经是时竟在失忆这件事上,第二次对他道歉。

  明明……什么错都没有。

  一方面是不想时竟道歉的愧疚,一方面是继续撒谎下去的自暴自弃。

  沈焰的脸色变得很差:“用不着你道歉。”

  时竟无可避免的一僵,愁得脑袋都要痛了,怎么他道个歉都要生气……

  他实在是捉摸不透沈焰的脾气。

  失忆醒来到现在他都没有头疼的迹象,这会儿就快要硬生生被逼出来了。

  时竟缓了缓,转了话:“我不是故意想把你和你之间发生的事情忘记的,只是……我现在真的记不起来……”

  “你说的话对我很陌生,所以我才会……那么惊讶。”

  “而你说的始……始……”时竟磕巴了下。

  这四个到了嘴他才反应过来,有多么难以启齿。

  尤其是对于从来没谈过恋爱的他来说,耳朵都泛起了浅淡的红,“始乱终弃,我不是这个意思。”

  以前,沈焰在时竟脸上看到最多的就是冷漠。

  几乎从没见过时竟的面上有过这么丰富的表情。

  完全能是堪称有点可爱和太听话的表情。

  任谁看到他的这副样子,都狠不下心来欺负,也做不到说重话。

  沈焰身上的凌厉淡了些,直起身,身体往前倾,一只手往时竟的被子上一搭。

  时竟被他半围在他的手臂和床头间,独属于少年的气息覆身而来,透着股侵略性。

  时竟瞪着眼睛,屏着呼吸,紧张地抓紧被沿,不自觉做出逃离的姿势,后背往后倾了些。

  直到贴着床头,退无可退。

  这是他醒来以后,除了和弟弟以外,印象中的陌生人,第一次有这么近距离的接触。

  还是个多了层可能是对象滤镜的陌生人。

  加上面对这么一张人神共愤的脸蛋。

  就在时竟快要呼吸不过来的时候,他看见眼前的人薄唇轻轻扯了下。

  “既然不是这个意思,学长接下来,准备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时竟的错觉,竟然觉得沈焰的声音要比刚才缓和了不少。

  但是问题不是这个,而是时竟被他问懵了:“什么……准备如何?”

  沈焰才缓和了点的脸色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和时竟拉开距离,又靠回了椅子里。

  他咬牙切齿地道:“你说呢?”

  “……”

  他真的不知道怎么说……

  时竟好不容易因为沈焰拉开距离找回了呼吸,没几秒就换成了心梗,心脏都快替他掉眼泪了。

  声音缓和什么的,是错觉,绝对是错觉。

  时竟觉得自己现在像极了把人吃/干/抹/净,拍拍/屁/股就把人忘得一干二净的渣男。

  然后被人找上了门,来讨要说法了,结果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可如果关系是成立的……

  时竟抿着唇,作为整件事里最委屈的人,沈焰确实该得到个说法。

  “……对不起。”时竟真的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脑袋乱得好像只会道歉了。

  却不知道,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像三把刀狠狠地剜在沈焰的心脏上。

  沈焰呼吸凌乱,死死地盯着时竟,眼白都有了淡淡红血丝。

  对不起……

  所以就算是失了忆,哪怕他撒谎他们是那样的关系,时竟还是要撇清他们的关系。

  他就这么讨厌他?

  “你什么意思?”少年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丁点温度,可尾音细听却能听出几丝艰涩。

  完了……

  在感受到沈焰周身气息处于爆发的阶段,薄唇都因为他的话气得白了几个度,时竟觉得自己更渣了。

  良心遭到了谴责,令他怎么都没法把人搪塞过去。

  “沈焰,你冷静,你听我说。”

  时竟给沈焰倒了一杯冷水,塞到沈焰手里试图让人情绪稳定下来,都忘记了自己直呼人姓名了。

  “我的意思是……”时竟脑海里疯狂找着措辞,又被沈焰盯得心里发虚,“我…可能需要适应的时间。”

  如果面前的人真的是他的男朋友,时竟不会做出任何负心的举动。

  但他失忆了,即便不会,也需要足够的时间去适应,然后等他记忆恢复。

  时竟一脸坦诚,干净得没有任何杂质:“虽然我现在身体是20岁的,但是记忆还留在17岁,没有任何恋爱的经验。”

  “突然有人告诉我,我其实还有一个男朋友。”

  “这样的事情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会感到无措和惊讶。”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不会因为失忆就把以前的事情当做没发生过。”

  “只是一时间……没有办法适应而已。”

  “沈焰。”时竟轻声唤道,“你给我一点缓冲的时间,让我适应一下,好不好?”

  嗓子里是撕裂般的疼,眼睛差点被水雾冲散了干涩。

  时竟的一声“对不起”能轻而易举的把沈焰推入无尽深渊。

  一声“好不好”就足够能多么轻易地把他从深渊中解救出来。

  只要不是为了和他撇清关系,只要不是淡漠得把他的存在贬得一文不值。

  无论时竟有什么要求,沈焰都不在乎。

  他哑着声应道:“好。”

  小狼狗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