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乱战处闹得更厉害了, 隐约听见有人喊:
“杜公,我等是来搭救的!”
“杜公莫走——”
莫走是不可能的。
杜泽成先跑为敬,两个起落, 已经越过半干的河面, 将路副都统甩脱了。
他心底飞快地盘算, 一直以来, 他真正的目标只是纪满月。
与祁王关系“暧昧”,也不过是利用, 他对在游戏里造反着实没什么兴趣。
只是抓生肉,手留腥,他从搅进乱局里, 就注定一脚踩进泥潭了。更无奈三番四次利用旁人对纪满月的算计逼迫,都被对方借力打力化解了。
纪满月太会利用“血月”这个游戏人物本身的特性了。
突遇敌袭, 杜泽成第一时间没想明白,跑到荒地里, 夜风一吹也就醒神儿是怎么回事了。祁王屯私兵确有其事,但他的私兵有点特殊, 是蚩尤道和帝魁道一带的江湖散帮,还非是越不入流的越好, 更甚有些匪类流氓。这些人平日各自“占山为王”, 操练聚集, 这一撮儿,那一伙儿,人都不太多,朝廷不会太在意, 才能一直不引人注目。
这是种变相的藏叶于林。
这事儿, 杜泽成知道, 他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事情被纪满月和司慎言推波助澜地爆出来。
此次夜袭,是祁王在拉他站队!
闹成这样,杜泽成即便没有反心,入都城去,也不会好过。
所以,先脱身再说吧。
恨死纪满月了。
杜泽成脚尖在半干的河堤上轻点,他一袭灰衣裳,和山石背景融为一体。眼看,再两个起落,就能进山坳了。
突然一道金光,映着月色掠过,流星飒踏地直冲杜泽成。
对方瞄的位置是杜泽成侧后方。他听见破风声根本就来不及看,只陡然止步,身子偏侧。
金弹丸贴着他的太阳穴飞过去,嵌进山石壁里,碎石稀稀落落地滚下。
杜泽成刚暗道好险,刚回眸,就见黑暗中两道暗芒紧随其后。
金弹丸之后,是两根金针——弹丸的破风声,掩盖了金针的声音。
针已到身前。
躲闪也已来不及了。
杜泽成手中钢刀陡然翻花。
刀夹戾风,千钧之际将金针线路扫偏。
一针落空,另一根扎在肩头。
他暗骂一声,将针拔下来狠撇在一旁。
当然知道是谁下手暗算。
“纪满月——”他呼喝声中带着怒意,“暗下杀手算什么英雄好汉!滚出来!”
话音落,荒破上,满月飘身落下,笑吟吟的。
回想当初沧澜山门前,满月一袭红衣,也俊也狠,但他那时就像一朵怒放过就会衰谢的花,好看、活过却让人记不住。
如今久别再见,满月那双笑意阑珊的眼睛中冒着冷,一下渗进杜泽成心里,让他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寒颤。
杜泽成有点恍惚,觉得纪满月哪里不一样了,细想又说不上来。
满月挑眉,笑容很淡:“怎么都要用‘英雄好汉’给我画框框,我才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他抽/出贯月,带着漫不经心的游刃,“你若是死了,能回现实去吗?”
挑明身份,简单明了。
杜泽成冷哼,不再藏着掖着:“没死过,不知道。”
话音未落,满月突然一剑悬空向他劈过来:“那就试试看。”
一静若山流水,一动若掠火风。
杜泽成脸色沉下,横刀接招。
眨眼间,二人十几招过,满月心里翻了个个儿——单打独斗,自己绝不是对手!
他平素听闻杜泽成武艺精湛,可这人大约是为了掩藏穿游戏的身份,在得知纪满月“死而复生”之后,对他越发防备,低调极了。
细数二人照面次数寥寥,越后来,过招越跟下棋似的,你来我往靠得是手里的棋子。
杜泽成手持路副都统的配刀,那刀比军中的规制宽长些,也重。
他却得心应手,迎面当头,连劈三刀,既快且狠。满月带着内伤,一直走得是取巧路数。
可这一次,太快了,他躲闪不及只得横剑硬镗。
“铛铛铛——”三声三下,落点不差分毫,斩在贯月剑的同一个位置。
三刀过,满月已经虎口发麻,杜泽成四刀又来了。
纪公子抬脚往对方胸口踹去。
刀剑相触、脚也正好踹在杜泽成心口。
这一脚,满月用了八成力道,却像生生踹中了一堵墙。
非但没将对方撼动分毫,反被反力震到,加上又挡下杜泽成第四刀……
满月重心不稳,往后趔趄。
所幸,他非庸手,前一刻暗道不好,后一刻顺势而为,身子一侧,贯月反削地面借力,那名满江湖的踏冰绡就用出来了。
霎时衣袂飘风,仙鬼难辨。
满月快得化作一道残影,向杜泽成身后转。
错身的须臾,他似是听见对方异常不屑地“切”声冷笑,心底防备更深。
右腕一翻,贯月斜向直掠杜泽成后背。
杜泽成看都不看,背刀于背。
又一声金石震响,贯月着着实实斜削在钢刀上。
剑未收,杜泽成已经抬脚后撩。
他一个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腰腿功夫竟堪比童子。
满月实在没想到,对方能倒踢紫金冠。星火间,他猛向后仰,一招铁板桥躲过杜泽成的一脚上撩之势。
对方鞋底扬起的沙砾崩在满月身上。
他若是反应慢半分,必被一脚兜中下颌。
但还没完。
杜泽成单腿高举,没有落下。主力腿顺势一转,人也就跟着转了身,后踢瞬间变为下劈。
满月这会儿身子还往后仰着呢,余光瞥见如此过硬的腰腿功,骇然之余还有赞叹。
不及起身,他索性就不起了。手撑地面,直接向后翻跃而去。
杜泽成脚如落雷,带出劲风,贴着满月的迎面骨掠过。
满月向后连翻两个跟头,人还在空中,就见杜泽成扬手,同时他袖口连续“嘣”地两声轻响——袖箭离簧,染着如水夜凉,直奔纪满月。
满月身子反转,无处借力,挥贯月虚空扫落第一支箭,之后左手横扫。
第二支袖箭箭尖在离他面门两寸的位置,被抄住。
杜泽成嘿嘿一笑,第三支箭又打出来。
满月这才落地,倏然矮身,箭锋贴顶而过,钉在身后的山崖石坡上。
“啧,”杜泽成叹息,“身法当真不错。”
满月瞥一眼被自己抄在手里的袖箭,和许小楼的如出一辙。
许小楼其实到死也没承认,袭击丰年的是他,他给的答案一直很模糊。
“袭击戎国候的是许小楼还是你?”满月道。
杜泽成冷笑:“事已至此,重要吗?”
“你早知道张晓是日尧,所以假装好心,给他吃怀芝身上的毒菌?”
“当然,他那一缕残存的意识就像只苍蝇一样,到处添乱,”杜泽成眉毛挑了挑,“你这人真奇怪,有时候我觉得你万事后果为重,冷漠得可怕,有时候,你却又揪着一些该随风飞逝的无聊情感,拌住自己的脚步,这么活,不累吗?”
累。
可谁不累呢?
满月没说话,怒目看着杜泽成。
杜泽成见他不言,又待动手,突然一道黑影,如猎鹰伏击,乌黑的兵刃直奔杜泽成手肘。
是司慎言。
刚才,满月眼见杜泽成越奔越近,在司慎言腕上一按,道:“杀了他,自然能得单片机。”话音落,金弹丸和金针已经飞出去了。
行动之前按司慎言手腕,是血月早先就有的行动习惯,意思是:我去诱敌,你看准机会出手。
司慎言来不及阻拦,只得暂时按兵不动,暗中看这二人来去十几招。
满月是否当局者迷,他不知道。至少他持着好视野,看出杜泽成出招的关键了。
“是寸劲,但爆发在关节上。”司慎言传音入密。
他现在用得是判官笔的招数,旨在截招、点穴,破坏力比不上刀剑,但于对手的制约力,却无可比拟。
杜泽成早就知道纪满月身负内伤,一旦被攻得急,气息非常容易散乱。只要他出现岔气,自己便赢定了。
没想到,司慎言也在。
他是万难再将纪满月逼入刚才那般凶险境地了。
更甚,对方二人默契十足。
有司慎言护着,满月攻如神助。
杜泽成觉得自己分明是被司慎言按着,让满月打——墨染骨专截他刀法的发力点,后发先至,极快且准,一旦截住,满月便能见机向他好一通招呼。
正如现在,杜泽成直削两刀,逼退司慎言,又打出两枚袖箭,迫使对方格挡,紧跟着他转刀尖直刺纪满月心口。
满月横剑当胸。
眼看剑刀碰触,杜泽成手肘陡然一坠。
就这关键时刻,司慎言已经调转回来,墨染骨磕向杜泽成手肘。
寸劲讲求沾衣发力,无论爆发依靠肌肉还是关节,都需有收有发,杜泽成坠肘就是收。可司慎言那笛子正在他胳膊肘下等着呢……
杜泽成真的掣肘了。
动作一僵,要收没全收回来,要发自然也不好发出去。
眨眼的耽误,贯月已经偏转出一个微妙的方向,剑尖精准地穿进钢刀护手的镂空中,往上巧劲一挑,杜泽成的刀顿时拿不住了。
但他是高手,应变一流,知道越是此时,越不能逆劲而为,本打算右手一松,让刀顺着满月的力道飞起几寸,缓冲泄力,再用左手抄回来。
是个破解妙招。
如果没有司慎言在的话。
司阁主墨染骨牵制对手右臂未收,乌金匕首也已出鞘,倏然往杜泽成左臂划去。
杜泽成颓势立现,脱手的钢刀直接被贯月带得翻着刀花就飞出去了。
在夜空里,划出一道银亮的完美弧线。
一招得手。
满月片刻喘息不给对方,腕子翻转,贯月反向大圈兜转回来,自下上撩。
有给对方开膛破腹之势。
纪满月这一剑是要命的!
电光石火,杜泽成无暇再顾右手肘,被司慎言一笛子戳中尺神经,右臂登时酸麻无力。
他抬左手向满月打出一支袖箭,也是要命的!
咫尺之距,纪满月居然不躲不闪,剑招更不收分毫,低喝一声:“阿檀!”
话音未落,司慎言匕首已落。正中袖箭尾翼。袖箭贴着满月心口的衣裳,被斩落。
与此同时,纪满月一剑正中杜泽成胸腹,贯月自对方左腹斜向划至右肩,衣衫碎裂,血洒夜空。
晃眼间,还有个什么东西跟着血一起飞出去了。
那玩意被撩得飞了好高,翻转着、反着月光。规整的长方形状上,带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纹路。
是单片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