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屿洗完澡出来,见秦誉默不作声地坐在床边发愣,好奇道:“想什么呢?”

  秦誉低着头吸了下鼻子,内心挣扎许久,犹豫自己该不该说实话。

  叶安屿坐在他旁边,沐浴露的香气萦绕在四周,秦誉转头,对上他湿润明亮的眼。叶安屿眸中盛着笑意:“怎么不说话?”

  秦誉把话咽回去,若无其事地勾起嘴角:“在想明天早上吃什么。”

  叶安屿看出他有事瞒着自己,倒也没戳破,顺着他往下说:“想出来了吗?”

  秦誉装模作样:“唔,豆浆和饭团怎么样?”

  叶安屿说:“好啊。”

  夜深,叶安屿躺在秦誉臂弯里,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秦誉一直睁着眼,确认他已经睡熟后,从枕边拿起手机,无声地点进自己的微博。

  他基本不看微博私信,偶尔闲得发慌才会点进去一次。

  秦誉刚刚记下了叶安屿的昵称,很轻易就找到了他。

  叶安屿的微博没发什么内容,仿佛是个无情的点赞机器,秦誉所有的微博他都赞过。

  秦誉看着那一溜的点赞,心里泛酸。

  原来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叶安屿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去点底下的聊天框,手指在屏幕上氤氲了一小块印记。

  秦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心跳也快如擂鼓。

  这种感觉就像是偷看别人日记,尽管叶安屿把日记保存在他这里,他还是莫名喉咙发紧。

  屏幕卡了一下,随即现出满满当当的聊天页面。

  最底下三条他已经在电脑上看完了。

  ——今天跟我妈通了视频,感觉离冰山解冻不远了,未来也许真能带你去我家过年呢。

  ——看了小时候和你一起客串的电影,虽然很傻,但也是段值得纪念的回忆。

  ——明天要早起上班,好悲伤。

  秦誉往上滑,一条一条仔细看完。

  许是因为紧张,除夕那天发的格外多。

  ——啊,要去你家过年了,好紧张啊怎么办。

  ——买了很多东西,希望伯父伯母会喜欢。

  ——不会还有小黑屋审问环节吧,真的怕了,想逃。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饺子是我爱吃的馅。

  ——特别圆满的一天,新年快乐,亲爱的。

  ……

  这里就像是叶安屿一个人的秘密花园,因为知道秦誉看不见,所以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倾吐自己的心事。

  那些快乐的、不快乐的情绪,都在此刻清晰无比地呈现在秦誉面前。

  他看到了重逢后叶安屿的惴惴不安和患得患失。

  看到了这七年叶安屿的痛苦挣扎和思念成疾。

  看到了他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心酸和难过。

  那些辗转反侧的夜晚,那些纷繁错乱的思绪,都化成了文字,直直地扎向秦誉的心口,让他喘不过气。

  秦誉眼睛干涩酸胀,他眨眨眼,把泪意憋回去。

  黑沉的夜色逐渐散去,在破晓之前,秦誉终于放下手机。

  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叶安屿,光线昏暗朦胧,他在叶安屿眉间印了个吻,随后收紧胳膊,像是要把他融进骨血里。

  -

  初二清晨,叶安屿被闹钟叫醒。

  秦誉正睡得沉,叶安屿不想打扰他,蹑手蹑脚下了床,没等站稳,身后秦誉哑着嗓子开口:“醒了?”

  “嗯。”叶安屿应了声,一转头,看到他眼下两片乌黑的青,眼皮都是肿的。

  叶安屿惊呆了:“你这是怎么了?我不会在梦里打你了吧?”

  秦誉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道:“是啊,打了我一宿。”

  叶安屿惊疑不定地张大嘴,有些不敢相信:“你怎么不叫醒我?”

  “叫你干嘛,我乐意挨揍。”秦誉一本正经地胡扯,穿上拖鞋下床,“你去洗漱吧,我给你做早饭。”

  他困得站都站不稳了,叶安屿忙把他拉回来:“不用,我自己煮两个鸡蛋吃行了,你快接着睡吧,眼睛疼得厉害吗,要不要抹点药?”

  秦誉顶着俩黑眼圈,嘟囔:“不要,我要给你做饭。”

  “快歇歇吧,做什么饭。”

  叶安屿直接把他拖上床,摁倒,给他盖上被子,温柔地哄:“这会没人揍你了,快睡吧。”

  秦誉只睡了三个小时,实在是困得不行,脑袋一沾枕头就失去了意识。

  叶安屿揣了俩鸡蛋去上班,路上又买了杯豆浆,过年期间医院人比较少,走廊空荡荡的。

  跟他一块来上班的同事满脸幽怨:“早上好啊,卑微打工人。”

  叶安屿笑了声:“早上好。”

  上午比较清闲,叶安屿正要回办公室,董倩突然打来电话。

  德国这个点还是凌晨,叶安屿心里一跳,屏住呼吸接通:“妈?”

  “儿子。”董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重。

  叶安屿心脏悬起:“出什么事了?”

  董倩深吸一口气,话一开口就带着抑不住的颤抖:“你要是有空的话,来见你姥姥一面吧。她情况不太好,医生说可能是不行了……”

  叶安屿脑子嗡的一声,心沉入深渊。

  之后他怎么订上机票,冲出医院,叶安屿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他就是像是提线木偶般,被一股强大的劲支撑着,直到赶上最近的一趟航班,才骤然吐出一口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

  在这种无助惶恐的时候,他下意识给秦誉拨去电话。

  秦誉很快接起,刚睡醒,嗓音透着慵懒:“刚想给你发消息,你就打来电话了。”

  “秦哥。”叶安屿深吸一口气。

  秦誉被这个称呼蛊惑了一瞬,察出不对劲:“怎么了?”

  叶安屿惶惶开口,把事情交代了一遍。

  秦誉听完,先是安抚他的情绪,而后问:“你在机场吗?我马上过去找你。”

  叶安屿眼尾通红:“别来了,马上要登机了。你帮我跟伯父伯母解释一下,事情处理完我会回来的。”

  挂了电话他才想起自己还没请假,随即又给蔡教授发了条消息,得到批准后,叶安屿终于心无负担地上了飞机。

  他焦灼不安地飞了接近七个小时,落地后马不停蹄地打车去医院。

  时差还没倒过来,叶安屿头昏脑涨,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找到姥姥所在的病房。

  老人家已经气若游丝,浑浊的眼球慢慢转向他,瘦骨嶙峋的脸上浮现出慈爱的笑:“小屿来啦。”

  叶安屿紧紧握着姥姥的手,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许是因为了却了最后一桩心事,心头再无牵挂,当晚老太太就安然地闭上了眼。

  叶安屿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医生护士冲进来做最后的抢救,董倩失声痛哭,各种杂音在耳边乱作一团,叶安屿僵立在原地,仿佛没回过神。

  直到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滴”的一声划破所有嘈杂。

  叶安屿呼吸一颤,目光触及姥姥安详苍白的脸,当即就崩溃了。

  他悲恸到极致,险些失去意识,被医护人员驾到了另一张病床上。

  姥姥是个念家的人,这些年在国外治病,经常念叨着要回去。

  眼下人已经不在了,身处异国他乡,没办法出殡。董倩只能先将她火化,几日后捧回一盒骨灰,对叶安屿说:“带姥姥回家吧。”

  会慈爱地喊他“小屿”的老太太不见了,变成了一个沉默的骨灰盒子。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看似深重,其实不过细丝般脆弱,人一走,什么都断了。

  秦誉打来电话的时候叶安屿正在办理托运,他接起电话,把事情告诉秦誉。

  上次这么大悲大恸似乎还是七年前跟秦誉分开的时候。

  只是他和秦誉尚能重逢,跟姥姥却再无来日。

  飞机上他沉默地望向窗外,董倩在旁低声啜泣。

  出机场后他跟董倩回了趟家,推门进去,已是物是人非。

  这里许久没有人住,空气中满是漂浮的灰尘。

  董倩请了家政阿姨,一通打扫后房间明亮如新。

  床单被褥什么的还没来得及置办,晚上只能将就着睡,第二天一早两人出发去了殡葬机构,给姥姥挑了块合适的墓地。

  潮起潮落,一切归于平静。

  走的时候太匆忙,请假手续还得补,蔡教授体谅他失去至亲,又额外给他批了两天假让他调整情绪。

  从医院出来,路边停着一辆熟悉的路虎。

  叶安屿拉开副驾驶的门坐进去,跟秦誉对上视线的那一刻,眼眶唰就红了。

  秦誉解开安全带,一把将他揽进怀里。

  至于路旁有没有偷拍,是不是被人看见,这些秦誉都顾不上了。

  他将近一个周没见到人,现在好不容易见到,只想好好抱抱叶安屿。

  叶安屿憔悴不堪,满脸疲倦和泪痕。

  秦誉心中一阵酸涩,紧紧搂着他,温声细语地哄,直到叶安屿慢慢平复了呼吸。

  他本想直接带叶安屿回家,叶安屿摇头拒绝了:“我妈一个人在家里,我得去陪她。”

  姥姥去世,董倩承受的痛苦不会比他少半分,叶安屿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秦誉自然明白,车头一转把他送到了楼下。

  “我就不上去了,帮我向阿姨带声好。”秦誉抹去他眼角的湿润,为他解开安全带,目送他上楼。

  叶安屿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董倩已经准备好了晚饭。

  简单的三菜一汤,都是叶安屿爱吃的。

  他洗干净手,坐在餐桌前,发现多了副碗筷。

  叶安屿以为她在思念姥姥,闭上嘴没吭声。

  董倩不知在想什么,沉默许久,忽然道:“叫他也上来吃吧。”

  叶安屿动作顿住,愣愣地看向她,像是不明白这话的含义。

  董倩看他一眼,有动摇,有迟疑,最终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刚在窗边看见了,小秦还在楼下吧?”

  叶安屿:“……应该还在。”

  董倩重复一遍:“叫他上来一起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