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倩是个很传统的人,尽管她在生活中、工作中都表现得不那么墨守成规。

  兴许是因为丈夫去世早,她在叶安屿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心力和厚望。董倩还算是一个开明包容的家长,在她眼里凡事都好商量。

  ——前提是她认为这事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一旦事情超过了她的认知和接受范围,那她绝不会做出任何让步,即便结局是两败俱伤。

  叶安屿早就琢磨透了这些,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仍不免有些心烦意乱,索性做点化学题静静心。

  下周期中考试,学习任务重,焦虑在所难免,不过叶安屿有自己的复习计划,按部就班地来,压力没那么大。

  俩小时后叶安屿搁下笔,揉着脖颈靠在椅背上,拿起手机点进班群,看到半小时前李超发的视频。

  镜头摇摇晃晃,灯红酒绿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李超扯着嗓子喊:“视频为证啊,都看好了!秦哥是第一个喝趴的,省得他到时候赖账!”

  画面中秦誉靠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旁边是横七竖八的酒瓶,王东然跟学姐挤进镜头中比了个耶,明显都喝多了。

  叶安屿看完,在群里发了一条:喝成这样怎么回家?

  李超过了一会回道:不回了,在酒吧过夜。

  叶安屿眉心微蹙,这么一群醉鬼流浪在外,怎么想怎么不放心。

  他思付片刻,随即起身换好衣服,边往外走边说:“我出去一趟。”

  “诶,等会就吃饭了,你上哪去啊?”董倩从厨房探出头来问。

  叶安屿也没瞒着,低头穿鞋,说:“几个同学在外面喝醉了,我去看看。”

  “行,早点回来,你不准喝酒啊。”董倩说,“你这外套薄,去换个厚点的外套,晚上冷。”

  “不冷。”叶安屿穿戴完毕,推门时说了句,“你们先吃,不用等我。”

  外面夜色深重,路灯绵延不绝。

  叶安屿打了个车,路上堵,四十多分钟后才赶到酒吧门口。

  变幻不停的彩色灯光映照着地面,形形色色的人从身边穿梭而过,空气中充斥着高浓度的酒味,人来人往中满是放肆的欢声笑语。

  叶安屿一向排斥这种喧闹的地方,算上上辈子,他来酒吧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敛着眉往里走,在耐心即将耗尽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李超等人的身影。

  几个人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歪七扭八地瘫坐在一起,学姐是唯一一个还算清醒的。

  “呀,你怎么来了?喝点?”学姐抬眸看着他笑。

  叶安屿视线扫了一圈,看到睡得正香的秦誉,略带无奈道:“我不喝酒,等会我给你们叫个车,赶紧回家吧。”

  学姐晃着酒杯,有点意外地挑了个眉:“我还以为你是来喝酒的,感情是专程来送我们回家的啊,太贴心了学弟,我都有点感动了。”

  叶安屿笑笑:“客气了。”

  说话之际,秦誉迷迷瞪瞪睁开眼,飘忽的目光落在叶安屿身上,自言自语地嘟囔一句:“……这是幻觉吗,见鬼了。”

  他声音不大,被音浪轻而易举盖过去,叶安屿没听见,坐在秦誉旁边的学姐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当即笑出声来。

  “我说,学弟你别管他们了,喝得跟烂泥似的,放这又丢不了。”

  叶安屿说:“还是回家吧,学姐我先送你出去。”

  学姐摆摆手,看了眼手里的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我又没醉,用不着你送。”

  行吧,叶安屿不欲多待,先把最外侧的李超给拉起来,连扶带拽地把人弄到门口,好不容易问出住址后,果断把人塞进出租车送走了。

  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回去运输其余几个。

  好在中途贝斯手跟学姐的家长都打来了电话,要亲自来接。

  在送走王东然后,原地只剩下秦誉。

  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了个姿势,手臂大敞,一边一个搭在沙发上,整个人就朝后仰着睡。白天比赛特地穿了一身衬衫西裤,现在弄得皱皱巴巴。

  叶安屿折腾一顿,又累又渴,满是无奈地看了他一会,俯身拍了拍秦誉的肩膀:“醒醒,该回家了。”

  秦誉脑袋晃了晃,迟滞地转动脖子,歪头看向他,半睁的眼睛里透着惊讶:“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做梦呢。”

  “明知自己酒量不行还爱往这种地方钻,快起来。”叶安屿没好气道。

  秦誉动作缓慢地直起腰来,不到半秒又瘫倒回去:“我不回家。”

  “不回家你去哪?”叶安屿直接扯起他的胳膊,往自己肩头一搭,咬牙把人架起来,“别跟我扯没用的,不回家我就把你扔路边。”

  秦誉晃晃悠悠地跟着他往外走,说:“回家我就没命了,我去住酒店。”

  叶安屿拗不过他,扶着他去了马路对面的酒店,进去之前问他:“身份证带了吗?”

  “……”秦誉开始掏兜,掏了半天只从兜里掏出一部手机和皱皱巴巴的纸巾,他转头看向叶安屿,眼神里还带着那么点无措和茫然。

  叶安屿服了,他这一路驮着一个比自己还高还沉的活物走到现在,本以为能卸下重担安心回家了,结果这货住酒店居然不带身份证。

  他累得够呛,没心情再跟秦誉讨价还价:“我给你叫车,赶紧给我回家。”

  “我不。”

  叶安屿懒得理他,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上秦誉家住址,拉开车门把他往里塞。

  秦誉虽然又醉又晕,但脑子还没完全秀逗,他意识到自己一旦上了这车,那就是踏上了黄泉路,当即酒都吓醒了几分,猛烈地反抗起来。

  他本就人高马大,劲又不小,叶安屿毫无招架之地,秦誉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两条胳膊一搂,跟八爪鱼似的死死缠在叶安屿身上。

  嘴里还喊着:“我不回家!”

  出租车司机没了耐心,催道:“到底走不走啊?”

  叶安屿无法,只得赔笑脸:“抱歉,先不走了,耽误您时间了。”

  出租车关上窗户,油门一踩消失在眼前。

  “松手。”叶安屿被秦誉勒得喘不过气,推又推不动,只得偏过头瞪向对方,“家你不回,酒店也住不了,你到底想干嘛?”

  秦誉脑袋一歪靠在他头上,发现这么搂着还挺舒服,刚消散的睡意又涌了上来,咕哝道:“我也不知道……”

  叶安屿没料到他会突然靠过来,视线一偏就是秦誉微张的嘴唇,呼吸间带着淡淡的酒味,叶安屿闻着,觉得自己也有点头晕。

  夜深露重,空气中弥漫着凉意,在这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叶安屿认命地叹了口气,刚才漫起的几分不耐逐渐消散,心想自己跟一个醉鬼计较什么呢。

  他略一思索,又拦了一辆出租车,怕秦誉反抗,提前在他耳边说:“不是去你家,是去我家,再找事我就真不管你了。”

  秦誉不知听进去了没有,也许是睡沉了,一点反应没有,老老实实被塞进出租车。

  折腾这么久总算是能歇一会了,叶安屿靠着后座闭上眼,盘算着待会该怎么和董倩交代。

  董倩正要给他打电话,刚拨号门就响了,一抬眼见叶安屿还带回来个人,当即眼就瞪大了:“这谁啊?”

  叶安屿把秦誉往沙发上一扔,累得浑身没劲,直接坐在地板上:“捡回来一个烦人精。”

  “呀,是小秦啊,这孩子怎么喝成这样。”董倩闻到酒味皱了下眉,她对秦誉印象一直不错,见他醉成这样也没多说什么,起身往厨房走,“我去给他弄点蜂蜜水,你给他盖个毯子,别着凉了。”

  “凉不着。”叶安屿随手扯过一张薄毯往他身上一扔,盖了跟没盖差不多。

  秦誉趴得不舒服,闭眼翻了个身,沙发窄,他这一翻直接掉地上去了,整个人瞬间清醒了。

  叶安屿眼睁睁看着,没忍住笑了出来,扶额道:“你睡个觉都不消停啊。”

  秦誉伸着脖子茫然地环顾四周,有点难以置信:“我这是……在你家?”

  “不然呢,我倒是想把你扔大街上自生自灭。”叶安屿撑着膝盖站起来,俯身朝他伸出手,“起来,地上凉。”

  秦誉握住他的手一使劲,叶安屿居然被他拽倒了。

  这一遭实在出乎意料,情急之下叶安屿只来得及伸手撑住地面,但整个人还是实实在在地压在了秦誉身上。

  “哎呦。”秦誉怕他磕倒桌角,伸手挡了一下,随即笑着看向趴在自己胸前的人,“你怎么还碰瓷呢?”

  逼仄的空间里,彼此的呼吸近在咫尺。

  董倩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顿时心里一跳,问道:“怎么了这是?”

  叶安屿耳根微红,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解释道:“不小心摔了。”

  秦誉也撑起身子,挪到沙发上坐着,接过董倩递来的蜂蜜水,连忙道谢:“谢谢阿姨,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快趁热喝了吧。”董倩说。

  也许是因为下午叶安屿跟她开的那个玩笑,董倩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她不漏痕迹地打量了两人几眼,觉得是自己多心了。

  喝完醒酒汤,秦誉总算是感受到一点后知后觉的不好意思,大晚上的一身酒气跑到别人家来,确实挺冒昧的。

  不过虽然不好意思,但他脸皮厚,知道自己不会被撵出去,估计还能跟叶安屿睡一块。

  想到这,秦誉那点局促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冲董倩一笑:“阿姨,我今晚能在这里暂住一晚吗?”

  董倩笑着应允:“当然可以,不过家里没有多余的房间了,你跟小屿睡一块可以吗?”

  “可以!”

  “不可以。”

  叶安屿面无表情地拒绝:“要么睡沙发,要么打地铺,反正我不能跟别人睡一张床。”

  秦誉一腔欢喜被浇灭,肩膀耷拉下来:“为什么啊?都是男的你怕什么。”

  都是男的他才怕,更何况这个人是秦誉,叶安屿没办法心无芥蒂地跟他睡一起。

  “赶紧选一个。”叶安屿说。

  秦誉不情不愿嘟嘟囔囔道:“那我睡沙发吧。”

  话音刚落,身侧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拿起一看,上面赫然“秦始皇”三个大字。

  完了。

  秦誉醉意全无,一瞬间脑子里飞过八百条谎言,拿起手机就往洗手间钻,关门前冲董倩跟叶安屿不好意思地笑笑。

  董倩还挺纳闷:“他这是怎么了?”

  叶安屿了然:“估计要被问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