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风眠第二日醒过来后,阳光很好,晃得他眼迷迷蒙蒙的。

  他对昨晚自己的失态有略微后悔,同时庆幸只是通过手机交流,而非面对面,这样叶傅轶也就看不见他要哭出来的表情。

  适应了叶傅轶一整天的短信轰炸,这一天,苏风眠没有感到别扭,时间日子平静得如流水,上完课便带苏落崎回家,做饭,再备课做课件。

  晚上七八点,季知非给他发来了一条微信:明天有空吗?是吃饭?

  苏风眠这才想起来,他们似乎是约好了周三吃一顿饭,就在苏风眠家里,苏风眠还记得,他说过他要做饭给季知非,这样暧昧的话。

  一时半会,他还没想好如何答复,但总不能食言。

  过了半分钟,苏风眠点开了几个同城大学老同学的聊天界面,他的大学时代没有特别多的好友,在这月城也只有三两个老同学,幸好当年的舍友也在这里。

  他给一个叫陈柏宸的人发去消息,很快对方就有了回应。

  陈柏宸:周三吗?可以是可以,我稿子刚交,没事做。不过你突然请吃饭了是怎么回事哈哈哈?

  陈柏宸是苏风眠大一那年相处得的比较好的一个同学,和他上下铺关系,只不过陈柏宸大二那年出国修学了一年,大三回来的时候,转了专业,没有再学医,而是弃医从文了。

  现在他是一个名气半大不小的作家,不写作的时间就兼职服务生,在一家酒吧当了一个调酒师。

  自从苏风眠几年前来了月城,他便和苏风眠保持着一个月喝一两次酒的关系,在接近郊区的一家的清净酒馆,常去那里的客人几乎都认识他这个调酒师。

  当然了,他并不知晓苏风眠和季知非的那点事儿,毕竟只在这个班上待了一年,他对季知非也没什么印象。

  苏风眠也从没主动和他提过季知非。

  苏风眠告诉陈柏宸:还有一个老同学,季知非,不知道你记不记得,他也会来,算是小小的聚餐吧。

  陈柏宸:不记得了,不过对方不尴尬吧?我倒无所谓。

  苏风眠:认识认识就好了,都是同学,没什么的。

  陈柏宸:好,话说,你和你现在那个男朋友谈得还可以?

  苏风眠感慨于对方的话题切换速度。

  陈柏宸这个人,性子挺直率的,这也是他能和苏风眠做成朋友的原因之一。

  苏风眠或多或少有点被动,从某个程度来说,是主动怕了,没结果的感情投入,他再也不想要了,不管是友情爱情还是亲情。

  苏风眠回复他:一般般吧。

  陈柏宸:行吧,要记得,及时止损哦。

  及时止损。

  苏风眠对着屏幕无奈地笑了笑,如果陈柏宸在场,他一定会用学者的语气态度,举着四分之一杯的红酒,告诉苏风眠:“毕竟你恋爱经验太少,认识的人又太杂。”

  何止是太少。这简直是一个与实际年龄不符的恋爱次数,说出去,会被笑,也只有叶傅轶能够保持绅士地认同苏风眠单身四十年这件事。

  说起来,他自己当然知道叶傅轶阅人无数,自然可以对什么人都保持尊重,面上越是风平浪静,心里越是有鬼。

  但是具体是什么鬼,苏风眠也谈不上来,隐隐约约的不安罢了,他也不想像一个十几二十岁刚学会爱人的小姑娘,缠着对象不放。

  季知非最近倒是显得纠缠不放了,时常查阅知乎等答题平台,学习他人的恋爱经验。

  虽然经验这种东西,在他看来,是充满了偶然性的,从数学的角度来看,经验主义就是概率论。

  只是季知非没有其他的办法,他并不知晓,如何面对一个自己喜欢的,又有男友的人。

  看微博时,偶然看到蔡澜先生说,喜欢得不行了就去争取。

  季知非也想争取。

  周三是上白天坐诊班,傍晚换班后,他立即赶回了家,没有去住院部瞧一眼病人。

  今天他很愉悦。

  刚刚开始回暖的月城,开满了点点新花,整座城市像一块躺在包装礼盒里的牛角包,香气昂然,但躲在盒子里,很隐秘。

  他的愉悦也是隐秘的。

  他甚至不知道这种隐秘的愉悦里,有不太道德的成分。

  道德,和他自己还是差了点缘分,在爱里谈论道德太模糊了。

  喜欢就争取,不偷不抢,他也没强制什么,这个年纪了,强制也没有用,苏风眠有自己的判断。

  话又说回来,这次是苏风眠主动请他吃饭的。

  季知非心里高兴得紧,像一个找到了理由逃课的学生。

  他愿意在开车的时候,摇下车窗,就像拆开这个城市礼盒,让花香飘进来,平日不大喜欢花的季知非,今天在等红灯的时候,也乐意转过头去瞧一眼。

  其实他对他大学时代的木棉花印象很深,开在一二月,也是这样的季节,只不过那座南方城市的一二月已经很热了,所以看木棉的人多半是短袖短裤,清爽的模样。

  但是印象里,苏风眠在这种半冷不暖的季节总会感冒,因此在南方的一二月,他是看不到苏风眠穿短袖短裤露出白皙的胳膊和腿,苏风眠和其他人活在不一样的季节,他的春天来得晚一点。

  季知非愣看着车窗外的粉红桃花出神,他也不明白,自己明明对苏风眠的记忆这么深刻,当初其实这么在意这个人,为什么没有说出来,也没有接受苏风眠或明显或隐晦的表白。

  不过当初,似乎谁也没有对谁表露过心意,大部分都是朋友以讹传讹地这样说。

  苏风眠是个男生,二十几岁的季知非并不认为自己能接受一个男生,也不认为苏风眠的喜欢能有多认真。

  转了绿灯,他也没注意过来,被后面的汽车的喇叭催促着才反应过来,急匆匆地踩油门,把车开回了家。

  “你还是不用刀啊?”陈柏宸一听苏风眠说要在家里做饭,便很有经验地从自己家里带来了蔬菜刀,拎着这把刀经过门卫,险些要被保安抓起来。

  陈柏宸知道苏风眠不用刀,不论是做菜,还是开快递,他都不用刀,剪刀除外,似乎只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刀子。

  苏风眠刚来月城的时候,陈柏宸请他吃了一顿西餐,苏风眠就像一个受了怕的猫,等到吃完出来,苏风眠才告诉陈柏宸,他对刀有恐惧感。

  陈柏宸不问他原因,苏风眠自己也不说。

  “不用。”苏风眠笑一笑,“但是比以前好多了,不会像刚见面那样丢脸了......你还真带了。”

  “对啊,”陈柏宸拎起一袋鱼,鱼腥味渐渐散出来,鱼还没有死透,在塑料袋里垂死挣扎一般地摆尾,“今天我做一道煎鱼。我家没平底锅,你家有,就顺带蹭一下。”

  “陈叔叔好!”苏落崎从房间里一瘸一拐地出来,“我喜欢吃鱼!”

  苏落崎和陈柏宸关系不错。

  苏落崎是陈柏宸的读者粉丝,偶尔会和陈柏宸讨论作品。

  在见到陈柏宸本尊以前,苏落崎就知道这个人,也看过他的书,只是,她没有那么痴迷,直到托苏风眠的福,见到本尊,苏落崎才彻底喜欢上这个作家。

  因为这个作家做的鱼,很好吃。

  而且可以有机会和作家讨论剧情,她认为,这是作为读者最高的荣耀。

  “高几了?”陈柏宸一边给鱼划鳞片,一边问苏落崎,瞟了一眼苏落崎的脚踝,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高三,好久没见到陈叔了。”她扶着门框,看陈柏宸做菜。

  陈柏宸对她温和地笑一笑。

  苏落崎正和他聊着,房间的门铃被按响。

  “谁啊?”苏落崎问苏风眠。

  苏风眠看一眼客厅的钟,知道是季知非来了,便解开围裙:“季医生。”

  “噢你说季叔叔!”苏落崎兴奋地叫出来,眼睛冒着光,“就是那个给我买单的医生对吧?”

  “看来你记性不差。”

  “我也去瞧瞧。”陈柏宸放下了刀,跟上去门口瞧。

  苏风眠给季知非开门。

  门被打开,季知非就看见了三个人,两大一小,两男一女,男人看起来和自己年纪相仿,他不认得,而苏落崎看起来很高兴,那种幸福顺着浅浅的鱼尾纹溢出眼角的幸福。

  怎么看,也是其乐融融一家人的样子。

  “进来吧。”苏风眠让一言不发穿得像去吃西餐的季知非进了去,季知非手里还拿了一个黑色的礼盒。

  气氛在季知非不说话下显得有那么些尴尬,于是苏风眠拉过陈柏宸:“这是陈柏宸,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大一去了修学的,老同学。”

  “休学?”季知非半信半疑地伸出手,陈柏宸高兴地和他握了握,也有些纳闷为什么季知非手劲会比普通人大,“我是季知非,医生。”

  “陈柏宸,现在是一个作家。”

  陈柏宸自我介绍后,季知非依然没有松开手,力度也没放小:“休学了去当作家了?那你毕业证拿了吗?”

  一上来问这种问题,陈柏宸有点不大愉悦:“虽说是弃医从文了,但也不至于大学没毕业,我转专业了而已。”

  “抱歉,我关心一下罢了。”季知非没听明白,但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把礼盒递给苏风眠。

  “什么东西?”苏风眠没有接,“太贵重了吧,来吃个饭而已不用这么讲究。”

  “不贵重,”季知非说,“就是两瓶茶籽油。软化血管,延缓衰老。”

  陈柏宸在一旁不大厚道地笑出了声,被季知非不大友善地盯了一眼。

  来之前,季知非并没有被通知苏风眠家里会有其他人,于是他看陈柏宸的眼神更加不友好,陈柏宸悻悻地带苏落崎去了厨房,继续做饭。

  “菜籽油……”苏风眠忍不住笑了,也不是季知非干不出来的事,季知非的行为苏风眠向来不理解,便从他手里接过收下了,“谢谢。”

  “对了,刚才你可能误会了,陈柏宸是出国修学,不是休学,回国后他转了文学,现在是一名作家,也是我朋友。”

  “哦,不好意思,不过你没告诉我他会来。”季知非似乎只抓住了后面两个字,朋友,他放心下来,语气也舒缓了很多。

  “那是我的不对,对不起啊。”

  虽然苏风眠道歉了,季知非依然不大高兴,不是生气,只是不大高兴。

  设想中的双人餐,或者苏风眠亲手下厨给他做饭的情节,并没有发生。

  更重要的,是他觉得自己一柜子正装,挑了不那么正式的一套衣服来苏风眠家做客,依然和穿便服的苏风眠,陈柏宸,苏落崎,格格不入。

  “被骗了。”季知非小声嘀咕一句。

  “什么?”

  “没什么,试一下这瓶菜籽油吧,很贵重,又贵又重。”

  “噗。”

  季知非瞧了一眼苏风眠。

  苏风眠笑起来的样子就像一波水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