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什么呢, 这么开心。”
季时淮从楼上下来,正好季翔豫遛狗回来。
季时淮一改面对爷爷奶奶的轻松,挺直身板,规规矩矩甚至恭谦地喊:“爸。”
如果说季书昊老爷子是收敛威严的亲和, 那季翔豫就是不怒自威, 一个眼神就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宋柚打了个激灵。
跟随季翔豫回来的还有季绍显,他穿着正装, 先喊了一声爷爷奶奶。
宋柚站起身, 在季时淮介绍后, 很有礼貌地打招呼:“叔叔好, 大哥好。”
季翔豫和季绍显表情如出一辙,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再无二话。
热闹温馨的客厅,因为两父子到场,一下子变得格外低气压。
晚宴没有想象中的夸张,一桌精致家常小菜, 没有大到离谱的餐桌, 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距离也不远, 这点倒是让宋柚觉得季家骨子里是有温度的豪门, 不像她以往见过的那些豪门, 形式主义极其炫富。
宋柚和季时淮、奶奶并坐一排, 对面是季翔豫和季绍显, 爷爷坐在首位。
客厅响起细微的碗筷声,保姆管家自发隐身, 餐厅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尹舒明给宋柚夹了一筷子酥肉,打破怪异局面, “吃点这个,春心做这个最好吃了,你尝尝。”
“好的,谢谢奶奶。”宋柚笑着点头,余光瞥了一眼季时淮,季时淮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手腕微顿,主动给她夹了一块鳕鱼。
宋柚:“......。”
各自安静地吃了会饭,季时淮突然宣布道:“下个月中旬,我和宋柚结婚。”
“咳咳咳。”爷爷先呛住了,显然也没料到季时淮刚把女朋友领回家,转眼就要结婚,而且还这么仓促,特别心有所感地瞥了一眼宋柚扁平的肚子,“嗯,不错,先成家后立业。”
奶奶愣了一秒,和爷爷天然默契,眼睛笑成缝,握住宋柚手,热情的过分:“孙媳妇,你可得多吃点。”
“啊?”宋柚快承受不住两老人家的热情,对面又坐着两冰山,这顿饭吃得还真是冰火两重天。
其实宋柚也很懵,季时淮没跟她提前商量婚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算下来只有二十天。
她轻咳一下,示意季时淮,哪知季时淮岿然不动,连眼风都没给她。
季绍显放下汤勺,面色不虞地说:“你刚满二十二岁就结婚,是不是太早了点,向来长幼有序,我都没结婚,你急什么。”
季时淮微抬眼皮:“你可以下月初结婚。”
奶奶像是终于找到同盟,哼哼道:“对啊,有本事你下月初赶在淮淮前面结,一大把年纪了,自己不结,还眼红别人。”
“奶奶,我哪有眼红......。”季绍显径直禁声,不跟奶奶胡搅蛮缠,最后一眼不善地瞥向事不关己的宋柚。
宋柚一愣,这关她什么事?你们一家人内战,她还没发火呢。
宋柚之前在石语菲个人展远距离见过季绍显,再此之前也只在财经杂志上见过,人如传闻极度不好相处,看人恨不得用鼻孔,高高在上。
要不是听石语菲聊过他,宋柚还真想不到盛气凌人的季绍显,竟然甘愿做人炮/友。
这么一想,对面的男人也不可怕了。
季书昊问季翔豫:“你有意见吗?”
季翔豫一碗饭吃完,全程连个气音都没出,把碗筷放下,明明动作很轻,那碗与桌面的撞击却清晰传到人耳膜,在场的人不由屏息静音。
“他的事,我管不了。”季翔豫丢下这句话,独自上了楼,留下一个冷硬背影。
季时淮垂着眼睫,悄无声息放下筷子。
宋柚再迟钝,也察觉这父子三人有隔阂,季绍显也下了桌,要不是有爷爷奶奶疼爱,宋柚觉得季时淮就是一个可怜的小野狗。
吃完饭,季奶奶强硬地塞给宋柚一对价值百万的翡翠手镯,宋柚一再推脱,季时淮实在看不过去,帮她收了。
来季家这一趟,给她最深触动的便是季奶奶,温柔慈爱。
小时候她也渴望过奶奶的爱,只不过奶奶向来不待见家境贫寒又未婚先孕的黄予梅,而黄予梅又生了个女儿,这也导致宋柚从小不被奶奶喜欢。
晚上回去的路上,车里冷气开的太足,宋柚摇下车窗,灼热的风涌向脸庞,满头青丝随风舞动,远山彻底被夜晚吞没,连绵的山道寂静无声,世界像遗弃了这辆车里的男女,只有天上的星月悄悄点亮黑暗。
宋柚头靠在窗边,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扯着安全带玩,忽然问:“你和你家里人是什么情况?”
回应她的是比山间更寂静的沉默,宋柚不得不偏头看过去,季时淮目视前方,车灯给他眉眼落了一层光,他像追着光跑的飞蛾。
半晌,季时淮扯了下唇角,有种试探的语气:“你想知道?”
宋柚盯着他看了一会,转头说:“没兴趣。”
黑夜遮掩了季时淮一闪而过的失落,他嗯了一声结束话题。
一路无话,进了内城后,季时淮提议道:“开去青云山还要一个半小时,今晚去新房住一夜吧。”
“新房?”宋柚慢悠悠坐直了身子。
季时淮余光瞥见,不由笑道:“放心,今晚不睡你。”
“季时淮!”宋柚就差没一脚踹过去,忍了忍说:“你是不是挺得意的?我跟你说,你最好别招惹我。”
这话一出口,宋柚忽然觉得特别耳熟,这不就是季时淮曾经多次拒绝她的台词吗,怎么现在轮到她了。
还真是世道好轮回,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季时淮也想到了这句话,黑眸渐沉。
有些过去不提,不代表不存在,粉饰太平也掩盖不了曾经的欺骗和疮疤,更何况分开时,是那样的抽筋扒皮。
宋柚闭目养神,言辞果断道:“婚房没兴趣看,送我回青云山。”
回应她的是一声比一声激烈的汽车轰鸣声,推背感直接把她撞出去,宋柚抓住安全带,冷声道:“季时淮,别发疯。”
季时淮侧颜冷冽,手背青筋暴显,又一点点被理智抚平,车速降下来,也不再愿意和宋柚讲话。
宋柚下车的时候,季时淮车门一关,油门一踩,车身跟离弦的箭嗖地飞出去,一眨眼,只余微弱的车后灯像渐熄的火种,被黑夜吞没。
“跟我充什么大爷,还我今晚不睡你。”宋柚烦躁地用脚尖踢石子,甩着包包往院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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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八月十五日,还有二十天,宋柚以为时间如此紧迫,婚纱、礼单等应该会很仓促,哪知道所有东西早就准备好,只等新郎新娘到场。
别的不说,婚纱戒指都是找国外设计师做的,尺码完全符合。
宋柚不得不胡思乱想,这不会是季时淮早就准备好的吧?按照进度算,怎么着也是在年前,那时候正分手闹得僵呢。
宋柚又觉得太自作多情,便把这事没心没肺抛之脑后。
选婚纱礼服的空档,她接到了中国交响乐团的落选回信,理由很敷衍,这个结果她切身经历过一次,本以为云淡风轻,但多多少少有点影响心情。
拍婚纱照那天,连拍了十个小时,宋柚本就心情不太好,总被摄影师点名。
“两位俊男美女,你们是自愿结婚的吧。”
国内著名婚纱摄影师Cliff,专门给明星和上流人士拍照,本以为这对颜值甚高的夫妻会成为他年度最佳作品,哪成想,这对夫妻跟被人捆绑来似的。
最后一套是街道外景,晚霞犹如红色轻纱,给高楼大厦、纵横交错街区渡了一层红艳。
宋柚被季时淮搂着腰站在人来人往街口,手掌撑在季时淮胸口,一身杏色露背长裙,身材火辣又欲语还休地推季时淮。
季时淮人往下压,穿着白衬衣黑马甲,一手揽着她,一手捏着金框眼镜。
“再凑近一下,新郎往下亲,新娘要又害羞又想要,眼神要勾,新娘你会不会勾人。”
妈的!
宋柚忍无可忍,睫毛轻抬,狐狸眼往上扬,红唇微张,手勾住季时淮脖颈,把他微微往下带。
一瞬间,磁场像是受到改变,暧昧焚烧,连工作人员都不自禁吞咽口水。
季时淮黑眸不知是被晚霞染红,还是被宋柚的气息逼红,他脸上上了妆,又是这副斯文败类的装扮,欲得不行。
他的脸慢慢往下压,薄唇停在一寸之外。
艳红天际,拥挤烟火的街头,年轻男女相互博弈,谁是猎物谁是猎手。
这个画面美极了,欲极了,摄影师心情大悦,咔嚓连拍。
如此近的距离,鼻息喷向彼此,眼神仿佛能拉丝,宋柚第一次见季时淮穿成这样,特别是他手上拿着金框眼镜,以一种强势的姿势压住她。
四目交接。
万物不知为何突然凝滞,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欲/望蓬勃而出。
季时淮鬼使神差吻住了她,宋柚睫毛一颤,理智瞬间变成浆糊,大约是今天天气太热,或者是夏天是个容易躁动的季节。
宋柚下意识回吻。
繁华街景成了他们陪衬,二人吻得激烈又直白,口红被季时淮吃了个干净,唾液吞咽声,引得工作人员脸红心跳。
摄影师还在惊讶这二人怎么给自己加戏?不过机会难得,拿起相机咔咔拍。
原本以为新人是为了配合摄影师工作,做做样子,哪成想这对新人吻个没完没了,完全把人当空气。
摄影师自我迷茫了,这对新人莫不是真的是自由恋爱?要不要这么割裂,一会冷若冰霜,一会热情似火。
招架不住。
完成拍摄回去的路上,宋柚装死,浑身每根毛孔都透着尴尬,特别是季时淮坐对面用拇指擦嘴角的口红,那动作表情,比她还会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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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在洛北城堡庄园,是宁城一位富商与美国商人合资打造的一座皇室风范庄园,每年只招待一对新人举办婚礼。
宋柚坐在足足三米的梳妆台前,任由化妆团队在她身上鼓捣。
闺蜜团挤在身旁,像大型的花鸟市场,宋柚成了工具人,被她们拍来拍去。
“美美美!”刘盈和人来疯郑秀兴奋不已,一边欣赏美照,一边感慨道:“现在真正的豪门是不是都不屑于漏财,谁能想到穿着普普通通的小弟弟竟然是财阀公子,还是宁城首富,我们怎么就没这好运啊。”
宋柚眯着眼让化妆师画眼线,没什么表情地说:“那你拿去吧。”
“可别。”刘盈仍旧记得去年年底季时淮被甩的癫狂,差点搞出人命,“你老公这种又高冷又内狠的人,我可降不住。”
自从季时淮身份暴露后,刘盈天天给宋柚赔礼道歉,谁能想到搞出这种乌龙事,中彩票都没这概率,后来她还专门跑去找当初调查的人算账,哪知道是她记错了。
周一哲的原名叫季时辉,是季时淮表弟,周一哲母亲是季翔豫堂妹,未婚生子随了母亲的姓氏,至于周一哲的母亲为什么被季家驱逐,这事说来话长,算是豪门秘事。
不过宋柚突然结婚,她们没人觉得这事正常,但也不好问得太仔细。
马依末说:“以前我觉得咱们之中最有可能玩到老的人是柚子,没想到最早结婚的竟然是柚子,世事无常啊。”
宋柚撇了下嘴,没发表回应。
“喝点咖啡吧。”
石语菲端咖啡点心进屋,闲聊的女人们一哄而散,跟饿狼似的扑过去。
“还是菲菲美女最体贴。”刘盈感慨。
石语菲笑了笑,端着另一份放在宋柚面前,趁其他人都在吃东西,石语菲小声说:“凌晨就起床了,赶紧吃点点心,也不占地。”
结婚最累的就是新人,不仅要早起,还要保持高状态,不能吃多,也不能喝太多水。
石语菲心细,专门给宋柚插了吸管,不会花妆,宋柚喝了一口浓香咖啡,笑道:“还是你贴心。”
“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当然得事事照顾你。”石语菲半蹲着,手突然盖在宋柚手背上,眼底涌上担忧,“柚子,你实话告诉我,你是真心要嫁给季时淮吗?”
这场婚礼太突然了,表面上看是王子公主喜结连理,可稍稍了解内情的人,都知道不简单。
宋柚低头看石语菲,一束暖光落在石语菲脸上,温柔得让宋柚心酸,她扬起头,脖颈修长,像个傲气的白天鹅,“你太小瞧我了,这就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婚礼,嫁给谁无所谓,我不难过,没必要。”
见她这么洒脱,石语菲一肚子话也不知如何说。
正聊着天,化妆间的门被季时淮助理推开。
“宋小姐,这是季总让我送过来的,交代婚礼服饰您根据自己喜好来选。”
助理把盖着绸布的托盘放在化妆桌上,朝众人点了下头,便关门出去了。
“什么东西啊。”
一屋子人全围过来,连化妆师也一脸懵。
宋柚和石语菲对视一眼,在众人翘首以盼下,把绸布掀开,掀开的那一刻,一屋子人倒吸一口气。
宋柚直接怔愣,这是她距今为止最无防备的时候,呼吸下意识屏住,脑子嗡嗡的。
托盘上放着一顶金丝玛瑙凤冠,不需要任何灯束装饰,这顶凤冠便轻易吸引人视线,一百多枚红蓝宝石,珍珠五千多颗,是明代金银工艺的巅峰之作,非常有历史意义。
宋家当年耗了巨资拍下来,奶奶当初瞧不上黄予梅出身,也瞧不上宋柚是女儿身。
黄予梅照顾奶奶大半辈子,奶奶临去世才看到黄予梅的真心,并把这顶凤冠传给了黄予梅,这是黄予梅熬了大半辈子才熬出来的信任,被宋政无情地拿去拍卖了。
——柚柚,等你长大了,妈妈就把这顶凤冠给你当嫁妆,你戴着它出嫁,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尊贵最幸福的新娘。
这句话就像是对幸福的一种解读、信仰,在宋柚年幼的心里生根发芽,又被现实腐烂。
这顶凤冠对宋柚的意义只有黄予梅和石语菲知道。
石语菲反应过来,小声解释:“去年季时淮找我要鱼头汤配方,问我你最喜欢什么,我记得你是想跟他联姻,那时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想着你们结婚,他要是把凤冠拍回来,也算有心,柚柚,季时淮心里是有你的。”
“真的好漂亮!”
“太美了吧!”
“今天不是婚纱吗?怎么整古风?”
一屋子人窃窃私语,难掩兴奋,恨不得眼珠子贴凤冠上,就连见过大场面的化妆师团队,无不羡慕,“季家出手就是不一样,这顶凤冠少说好几亿吧。”
不知是谁开了窗,燥热风席卷而来,宋柚猛地回神,神情趋于平静,淡淡道:“还是穿婚纱吧,刘盈,你把这个收起来放保险箱里。”
“真不戴啊?这里还有配套的手工礼服呢。”姐妹们惋惜。
石语菲说:“那就收起来吧。”
金丝玛瑙凤冠的热度在宋柚不咸不淡态度下,掀了过去,没人再提。
十点婚礼正式开始,这场豪门世纪大婚礼场面宏大,商业大亨、各界名人、娱乐圈人士,就连政界的人也来了不少,这是宁城近20年来最盛大的场面。
宋柚穿着婚纱,手里捧着花等在门后,石语菲问她紧不紧张。
其实就挺麻木的,宋柚不想影响任何人心情,无所谓地耸肩。
隔着一个门板能听见大厅的喧闹,还有主持人调侃新郎的笑声。
一段特别激动的音乐后,宋柚面前的门开了,门的另一端是白色西装的宋政,还有数不尽的人头。
尽头站着一个挺拔身影。
“去吧,柚子。”石语菲推了宋柚一把,不知为何心里难受极了。
宋柚猛地回过头看石语菲,就好像看到自己的后半生在身后,再转回头,未来的路就像在自己脚下。
不真实,紧张、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