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楚牧时，楚牧哭了。
郁呼月本身也憋着泪，楚牧一哭，自己也哗哗流泪，还拼命安慰楚牧；楚牧呢，见着自己心爱的学长哭了，自然是柔声安抚。
于是两个哭鼻子的家伙互相劝对方不要哭，他们都被自己逗笑了，反而散尽悲凉，平静下来的容颜甚至还带点笑，了无遗憾地告别对方。
心里少了一桩忧心事，郁呼月轻快不少，连工作都看出几分顺眼，殷勤做牛马，忙到午饭都来不及吃。食堂只剩残羹剩饭，郁呼月多多少少有点少爷脾气，打算出去吃点好的。
“郁首席，特殊情况，您还是留在单位好。”前台匆忙将他拦下，点头哈腰。
“我只是出去吃个饭。”郁呼月莫名其妙。
“自然，自然，”前台擦擦冷汗，“但是最近秦首、先生事情闹得有点大，风声不可避免走漏。白塔担心波及到您，希望您除上下班外最好减少外出——您是想要吃午饭吗？我们帮您叫外卖好吗？”
“不用了。”郁呼月客气，“我自己就可以。外卖软件点几下的事，用不着麻烦你们。”
“好的，等下外卖到了我们帮您送上去。”
郁呼月点头，转身上楼。前台松了口气，还没稳下心来，又见郁呼月想起什么似的突然转身，吓得心脏漏跳一拍。
——战场上，漏跳一拍往往意味着失败。
郁呼月轻而易举地掌控前台的精神图景。翻找记忆对精神图景伤害大，耗时长，郁呼月考虑过后决定不做什么。既然白塔怕他出门，那么只要他能踏出这道门，定是多多少少能发现什么。
结果是毫无异常。
郁呼月疑心自己是不是多虑了，但本着“都出来了，无论怎么样擅自出行的报告一定要写了”的念头，事已至此，他打算先去吃饭。
想吃的那家店不算太远，抄近道十几分钟就能到。导航却提醒：“该路线近期封闭，已自动为您……”
封闭？郁呼月瞄了眼地图，了然：哦，离黑狐占据的超市有点近，大概是因为这个。
思绪一转，郁呼月又困惑：明明前几天都没被封，怎么今天就……？
今天、今天，偏偏是今天。
该死的多虑再度掌控郁呼月紧握方向盘的双手。油门一踩，郁呼月转个方向，直直往黑狐藏身处冲。
道路布满路障，工作人员挥举旗帜：“前方封路！快停车！喂，听见没有——”
回答是尖锐的鸣笛声。所幸还有段距离，工作人员惊骂一句“他兽的”，急急躲开，目睹飞驰的轿车撞飞路障后，快速上报。
“郁首席。”白塔的电话来得飞快，“你……”
“小楚，”郁呼月打断，“我要和小楚视频。”
“不过视频而已，他现在在火车上，顶多信号不好，又不是不能接……”
“记住一个已经停职员工的昵称与近期去向，却不关心他过去几年过得如何，我是该夸你们用心呢，还是什么？”郁呼月冷冷，再度用力踩死油门，在无人的街道上放出愤怒的马达声，超速到达目的地。
那里已经围聚一排排相关人员，有人估计接到消息，争着拦他：“郁首席，您……”
“让开。”郁呼月警告，“否则我让你半兽化。”
对方大汗涔涔，但就是不让。
争执不下间，人群中钻出一人，摇着尾巴跑过来——是之前和楚牧一起上前线的灰狼哨兵。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话蹿得极快，在工作人员绝望的眼神下大喊：“郁首席，我们豹哥……！唉！节哀！”
郁呼月闻言狠瞪了工作人员一眼，工作人员心虚地躲避视线，不再阻拦。郁呼月则不再理会，冷脸快步离去。
灰狼还摸不着头脑：“郁首席怎么了？他怎么一点泪都没有？火气这么大，搞得你们没和他说一样。”
“……你别说话了。”工作人员翻了个白眼，鹌鹑般跟在后头。
看见郁呼月，其他人大气不敢出一声，不约而同地低头，默默让步，空出中心的人：楚牧已经准备好执行任务了。
不知什么时候赶出来的作战服十分贴身，纵使楚牧半兽化，也被衬出几分人类标准下的“仪表堂堂”。他似乎早已预料，平静，无声地与郁呼月对视。
他不说话，郁呼月罕见地赌气，红着眼眶蓄上眼泪，偏是拗着气不肯开口。
还是楚牧先低声：“……我对不起你……”
“我不要！”郁呼月几乎是立刻爆发，“我不要你对不起我！我不要听你道歉！我不要！不要！”
他一瞬间失声，胸口剧烈抽动，不受控制又无力脆弱地弓腰，哭得嘶哑：“我想要你陪我……我只是想要你陪我……你能不能自私一点，你能不能为我自私一点……你已经为白塔做了很多了！已经够了！求你了，看看我吧……我会死的，没有你我会死的……看看我吧，也救救我吧……”
“学长。”楚牧哭腔里装着话，“我真的……我这辈子就对不起你一个人，我欠你一辈子！如果、如果你没遇见我就好了，是我害了你！”
换作平时，郁呼月定会竭力反对。可此时此刻，他的私心只选择抓住一切机会：“你欠我就还我呀！你现在放弃寻死和我一起回北区呀！你不要只是道歉呀！你做点什么呀！小楚，你太残忍了……太残忍了……”
楚牧没有反对，只是无声地替他擦泪。郁呼月怒一抬手，似乎想一巴掌打开，但又舍不得，最后反握楚牧的手，绝望地期盼：“小楚，小楚，是不是白塔骗了你？是不是白塔诱骗你来？不要听他们的，听我的好不好？他们只是想找个替死鬼罢了！你听听我的，好不好？”
楚牧无情地摇头：“我主动要求的。”
“学长，”他哽咽，“我已经活不了。我本来就要死了。”
“胡说八道！”郁呼月想要反驳，哭得却更厉害了，“我能治好你！我能找人治好你！这不是已经有医疗团队愿意帮忙了吗？”
楚牧还是摇头，悲哀：“学长，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要死了。”
“我不要！”听见楚牧肆无忌惮地说出他尽力逃避的事实，郁呼月大发脾气。
“学长！”楚牧攥紧郁呼月的手，微微发抖，“我已经要死了！我不可能活下去了！既然如此，不如让我的死更有意义！我、我……”
他双唇发抖：“我也想活下去……如果可以，我也想活！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我只想和你去到处结婚、度蜜月。为了我，为了你，我也想自私地活下去！可是、可是，学长……！我……我心意已决。”
楚牧泣不成声：“对不起。”
劝不动了。他清楚的，楚牧比他还固执。劝不动了。郁呼月闭上眼睛，摇摇头：“我才对不起你。我刚才……说话太难听了。对不起，给你带来了不好的记忆——在……”
他痛苦地捂上嘴巴：“在这个时候。”
“我只会记住你的好。我……”
“不要说什么‘请忘了我’这种蠢话，自私一点吧。”郁呼月气息虚弱。
楚牧顿了一下，点点头，沉默良久过后：“我爱你。”
郁呼月不想再说话，强撑着：“我爱你，会一直爱。”
“我能……”楚牧摸摸保姻缘的手链，“我能带着它一起去吗？我很喜欢。”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郁呼月沙哑。
楚牧再度点点头，忽而抱住郁呼月：“如果有机会，我会为了你努力活下去的。”
郁呼月将头埋在他的绒毛中，不想再看，虚虚：“会有的……一定会有的……”
有没有，两个人心知肚明。楚牧只是深呼吸：“嗯。”
郁呼月没有去送别。他做不到。他无法再接受楚牧的离去，更无法接受目睹他离去。所谓的释怀，所谓的理解，不过是他装出来给楚牧看、希望楚牧心里能少一份伤心事。
他没有那么坚强，没有那么豁达，没有那么大方。从来没有。
指挥声不可避免地钻入耳内：“已进去精神力攻击范围——已发现精神体黑豹——哨兵和精神体发生撕打……”
“让他就这么死吧！”灰狼在一旁嚎啕大哭，“让豹哥作为一个人走吧！不要作为野兽耻辱地活！”
哭着哭着，他不知发什么神经，居然还作势往楚牧方向冲，害得周围人又惊又困惑。认识他的人，知道他就这性子，估计跑几步就完事、不会闹出什么问题，故放任不管；不认识他的郁呼月，急得上去拦，蛋蛋也跟着出来上蹿下跳：“不可以！让小楚全兽化！起码是活着……起码还有机会！”
有人拦，灰狼更来劲，奋力挣扎几下，哇哇大哭：“没机会了！全兽化就是死！没有人能变回来！从来没有！”
周围人发生一声惊呼，郁呼月下意识抬头，只见两道黑影紧紧缠绕，像黑狐一般，在他眼前融为一体，再也无法分开。新生的黑豹一往无前地冲进超市，徒留郁呼月情绪崩溃，泣不成声。
没有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没有知道这场兽与兽之间的战斗有多激烈。没人保证黑豹一定会赢，但所有人却无端相信。他们只能耐心地等待，静候那个指令：“黑狐的精神力消失了。”
冲进去的先是蛋蛋，再是郁呼月。他跑得喘不动气，人造的气管拼命呼吸，让他不至于缺氧、还有点精力观察四周。
黑狐的尸体倒在一旁，死不瞑目。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几乎将黑豹染红，活像从地狱走了一遭。它似乎还没从生死拼搏中回过神，凶神恶煞地朝靠近的活物低吼。
红狐警惕，呲牙以对。
“蛋蛋，不准凶咪咪。”郁呼月抬手去拦，自己放轻脚步，慢慢靠近。
“咪咪，咪咪。”他分明目睹了一切，但依旧不死心地轻唤，“小楚呢，你看见他了吗？”
黑豹的回答是警告的兽吼。
“不要这样，咪咪。是我呀，你忘记我了吗？我看着你长大的，我和小楚一起看着你长大的。”郁呼月泪痕未干的脸颊再度流下清泪，一步步靠近，“还有蛋蛋呢。你不是喜欢它吗？它也喜欢你。它最喜欢你了，第一眼看见你时就喜欢上了，这几年心心念念都是你，每次出来都要揪我头发，催我去找你。它就在这呢。”
黑豹退了一步，蓄势待发。
“咪咪……”郁呼月蹲跪其前，哀求般伸出双手，寻求一个怀抱。
黑豹依旧满是敌意，拱起的腰身像是准备给郁呼月致命一击，却屹立不动。
“不要这样……”郁呼月哽咽，“小楚，放过我，好吗？”
“……”黑豹鼻间呼出口气，慢慢敛了杀意，迟疑地看着他；郁呼月不顾危险，直接把它拥在怀里。
“小楚，我的小楚……”
泪水一滴一滴，打在黑豹绒毛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