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被师弟证道三百年后【完结番外】>第71章 正文完(上)

  妖魔惧怕光,喜欢阴暗之处。

  曲雾楼手脚上都有镣铐,披襟散发,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一般。

  可祁摇枝知道他是醒着的,这样的环境很难睡得着。

  曲雾楼周遭的业火灼灼,满室都亮光忽闪。

  方才开门的声音也没有引起曲雾楼注意,祁摇枝在原地看了他半晌,才走上前去。

  脚步声并不重,曲雾楼却怔怔地抬起头来,嗓音有些哑:“师兄……”

  抬头的动作引得的锁链沉闷的响起来,曲雾楼似乎这时才想起来自己处于何种境地之中。

  曲雾楼动了动自己的手腕,似乎是想要将自己的手腕藏在身后。

  那上面缚着的铁链实在太明显。

  当然是藏不住的,甚至还叫全身的玄铁链都哐当作响。

  祁摇枝的步伐顿住,遥遥与曲雾楼对视。

  曲雾楼依旧是一身乌黑衣袍,于烈火之中灼灼耀目,眼底似乎也映着火光。

  妖冶的火光舔舐着他的手腕、脸颊,甚至有溅跃的火星要落在他眼睛上了。

  他却像毫无感觉一般,一双眼只是望着祁摇枝,像是怕吓到他,假装无事一般,轻声道:“师兄怎么过来了?”

  祁摇枝抿了抿唇,道:“凌华仙尊要我来放你出去……”

  “师兄,我不想出去。”

  曲雾楼对上祁摇枝疑惑的眼神,轻声解释道:“……这里很好。”

  如果被放出,他又克制不住会去寻祁摇枝。这里能将他锁住,不会叫祁摇枝受他所扰。

  这里就很好。

  祁摇枝微顿了一下,点点头,道:“你若是喜欢此处,那应该也很好……”

  “但是你不喜欢这些,不是么?”祁摇枝抬手指着曲雾楼身上明晃晃的火焰。

  不知道曲雾楼为什么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他想着曲让尘之前教他说的话,觉得有些羞耻,难以出口。一句话在舌尖上滚了几遍,最终才轻声唤道:“小师弟,你不喜欢被困在这里,对吗?”

  曲雾楼心神微震,那困住他的锁链又当啷响起来,像是想要朝祁摇枝靠近。

  祁摇枝见他的反应,缓步走上前,轻声细语道:“小师弟,同我一起出去好不好?我需要你。”

  曲雾楼点了点头,身上的魔气竟然渐渐褪去,火焰也微弱了许多。

  他甚至将那玄铁链取了下来,将首端放入了祁摇枝的手中,又撩起眼睫,低低唤了句师兄。

  这就是为什么曲让尘要让祁摇枝来的原因。

  曲雾楼被无明火炙烤,神识受魔气侵蚀,若是当真魔性大发,这玄铁链是困不住他的。

  曲雾楼却将这唯一能困住他的玄铁链交予祁摇枝的手中。

  “我不要这个,太丑,太重。”祁摇枝偏开了脸。

  曲雾楼的动作一顿,眼睫扑扇两下,道:“那我将疾虚妄赠予师兄,可好?”

  祁摇枝撩起眼看曲雾楼,心情有些复杂。

  曲雾楼或许知道他是来做什么的,不然也不会主动将玄铁链交予他,被拒绝之后又要拿出疾虚妄。

  疾虚妄不知道何时又变成了小铃兰的模样,依旧是以红绳串着。

  祁摇枝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那样冷冽的一柄剑,现在依旧是这样晶莹清润的模样。

  祁摇枝抬起手,曲雾楼小心翼翼地将小铃兰系在了祁摇枝的手腕上。

  白皙纤细的腕骨和殷红的绳,愈发衬得人肤色莹白。

  祁摇枝见曲雾楼一直盯着他的手看,垂下手,小铃兰和手腕都被袖子盖住。

  虽然一切都朝着最好的预想发展,但是祁摇枝却并不太高兴。

  曲雾楼怎么不问问去哪里,怎么不问问为什么需要他。

  若是现在真要他去弑魔渊填封印,他也要去吗?

  祁摇枝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什么,但心中确实说不出的烦闷。

  曲让尘要祁摇枝骗曲雾楼,哄曲雾楼,祁摇枝却觉得自己此刻好像忍不下去了。

  “曲雾楼,我说这些假话,你信么?”祁摇枝抬眸望着他,眼眸中带着些许疑惑。

  只见曲雾楼身上缭绕的魔气猛然变化,苍白的脸上又隐隐显出诡异的暗色花纹。

  祁摇枝没想到曲雾楼会受这样大的刺激,心道刚才不该忽然出声刺激他的。

  他也从未见过曲雾楼这般模样,就想退开。

  曲雾楼却伸手轻柔地拥住了他,低声道:“我信的……师兄别怕我。”

  如果祁摇枝想要他信的话,他是信的。

  祁摇枝的心情愈发复杂。

  比起从前,这拥抱甚至只需要祁摇枝稍退一步,便能脱离开来。

  祁摇枝却不知道为何没有动作,顿了一瞬,缓缓伸手抱住了曲雾楼,轻轻嗯了一声。

  曲雾楼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却又感到无比的满足。

  是谎言也没关系,变成自己厌恨的魔也没有关系,不能再用剑也没有关系。

  他可以在祁摇枝身边,祁摇枝不会讨厌他——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

  曲雾楼脸颊在祁摇枝的肩上轻轻蹭了蹭,轻轻唤了声师兄。

  他从前一直看着祝荧与祝清雪与祁摇枝这般亲近,他以为他是不羡慕的。

  直到在封印情识之后,曲雾楼才知道自己对祁摇枝有多么的渴望。

  所以没关系的,能够在他身边死去,已经是无比的幸运了。

  为他苟活,为他赴死。

  于曲雾楼来说,都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

  就算玄铁链隐去,魔气暂退,但是曲雾楼身上的魔物纹印却依旧明显。

  曲雾楼似乎也无意遮掩。只是他走在祁摇枝身后之时,总会有人以异样的眼光看着。

  道士和魔物的组合,实在是诡异。

  祁摇枝不喜欢被太多人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祁摇枝在一个买面具的小摊子前停了下来。

  祁摇枝将面具戴在曲雾楼脸上的时候,曲雾楼也只是眨了眨眼,任由祁摇枝动作。

  一个是墨玉的,一个是鎏金的。

  都很好看,很引人注目,祁摇枝果断地给他换了个斗笠。

  后来到了客栈之中,曲雾楼也没将斗笠取下来,祁摇枝却发现了异样。

  隔着那层黑纱,好像都能看见曲雾楼的脸是红的。

  祁摇枝稍微往后退了一步,就又被曲雾楼揽在了怀中,一个路人擦着祁摇枝的肩膀走了过去。

  祁摇枝抬眼,没了那层黑纱的阻挡,他一眼便看见曲雾楼脸上起了红色的小疹子。

  祁摇枝吸了口凉气,将那斗笠取下来,道:“你怎么不说你过敏了。”

  从脸到脖子,曲雾楼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是漂亮的,他眨了眨眼,道:“师兄送我的。”

  祁摇枝噎了一下,道:“不喜欢不舒服的就拒绝,这也不会么?”

  何况这也不能算是他送他的,他只是不想被人一直看着……

  “很喜欢,没有不舒服。”

  祁摇枝:……

  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又被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堵住了所有话。

  祁摇枝抓了曲雾楼的手往楼上走,道:“先去擦药……”

  曲雾楼的眸光微亮,不动声色地回握。

  因为自己买的斗笠让曲雾楼过敏,祁摇枝又愧疚又心虚地帮曲雾楼擦药。

  祁摇枝洗净了手的时候,曲雾楼的脸上和眼睫上还沾着些水珠。

  现在的曲雾楼实在说不上好看,但是那双湿漉漉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却又莫名让人想要避开。

  祁摇枝抿了抿唇,拿着布巾将曲雾楼脸上的水擦干。又用指腹沾了药膏,细细地擦在曲雾楼脖颈上。

  原本白如寒玉的皮肤上是星星点点的红痕。

  两人此时的距离实在是近得有些暧昧。

  曲雾楼只需要稍稍低下头,就能吻在祁摇枝的发顶。

  祁摇枝感觉自己的头顶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蹭了一下,抬起头,又看见曲雾楼无辜的眼神。

  祁摇枝按下疑惑,继续擦药。

  这一次是什么柔软微凉的东西落在了他的额头,祁摇枝僵了一下,抬起头。

  曲雾楼无辜地眨了眨眼,吸了口气,轻声道:“有些痒,师兄。”

  祁摇枝低下头,但也防备着曲雾楼。

  曲雾楼这次倒是乖了,没有其他的动作,但是曲雾楼灼热的呼吸,还有忽而滚动的喉结,都让祁摇枝觉得此时暧昧得过了头

  都说事不过三,虽然还没到第三次,但祁摇枝也忍不了了。

  他猛然站起身,将装有药膏的青瓷瓶塞到了曲雾楼手上,道:“你自己上药,擦完了就快回你自己的房间。”

  曲雾楼眼睫扑扇两下,祁摇枝偏头不去看他。

  祁摇枝说完话,才发现自己的脸在发烫。

  曲雾楼很听话,擦完了药便离开,祁摇枝却躺在床榻上半天心绪难以宁静下来。

  *

  在祁摇枝到了苍北山,见到胡山山的时候,胡山山第一眼看到的是不远处的曲雾楼。

  祁摇枝顺着胡山山的目光看去,曲雾楼果然仍在那棵树下。

  祁摇枝说要与老友叙旧,要曲雾楼自己苍北山走走看看,曲雾楼执拗的不肯走,只在那棵树下等着。

  胡山山的表情变幻莫测,他显然是也听说了些什么。

  老友重逢的第一面,他拍了拍祁摇枝的肩膀,道:“还得是你啊。”

  祁摇枝顿了一下,这话听着有些耳熟,但他也没有过多的解释。

  毕竟这事情还是有些复杂的。

  祁摇枝有时候也是感觉困惑的。

  假如弑魔窟的封印一直不松动,他就要一直和曲雾楼这样相处下去了么?

  祁摇枝又会及时压住自己心中这样的想法。

  他好像也不想曲雾楼消失。

  祁摇枝也曾经也有过短暂的苦恼,不知道该如何哄骗曲雾楼。

  后来发现曲雾楼好像并不需要他的主动,就会自己巴巴地贴上来。

  实在是省了他很多的麻烦。

  曲雾楼状况非常稳定,弑魔渊的入口也暂时没有踪影。祁摇枝回了凌霄宗。

  明面上他是老宗主新收的徒弟,那些弟子看见祝荧喊他师兄的时候,下巴都要惊掉了。

  祁摇枝依旧是住在淋雪峰上,每日上完晚课之后,就坐在床榻上看书。

  曲雾楼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放轻了脚步,像是怕打扰了祁摇枝。

  但祁摇枝真没注意到他的时候,他便会低声唤道:“师兄……”

  祁摇枝掀起眼睫望过去,曲雾楼缓步走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祁摇枝能察觉到曲雾楼想要抱自己,亦或是有些其他动作。

  曲雾楼肩上还栖着薄雪,不知道是何时沾上的。

  祁摇枝啪地一声合上书,缩到被褥里,只露出一个脑袋,道:“快睡觉,我好困了。”

  直至曲雾楼走开,祁摇枝才颇为心虚的将话本子放在枕头下面。

  他现在竟然也觉得那种话本子有趣起来,里面的内容也很有意思。

  他很喜欢。

  “师兄,我灭灯了。”

  祁摇枝胡乱地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

  却又被那话本子的内容扰得睡不着觉,明天有功课月试,但越是这种时候,便越觉得话本子有趣得紧。

  祁摇枝有些难耐地睁开眼,发现曲雾楼已经睡在对面的小榻上,闭上了眼。

  雪夜里的月光从窗外落下,曲雾楼的半边脸都在阴影之中,被冷白的月色勾勒出漂亮的线条。

  直到曲雾楼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祁摇枝才后知后觉地收回目光偏开眼。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起,祁摇枝习惯了曲雾楼的存在。

  每天早上曲雾楼会走得稍微早些,在祁摇枝起来之后他便不见了踪影,但每天早上桌上总是放着吃食。

  祁摇枝也习惯了夜里等曲雾楼回来——等他回来就合上书,开始睡觉。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

  祁摇枝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但当被习惯改变之后,突如其来的一点点变故,都会让人感到心神不宁。

  祁摇枝与同门试剑之时,曲让尘找了过来。

  他说已经寻到了弑魔渊的入口,这次是在小遥州。

  祁摇枝怔了一下,他几乎都快忘记,原来他和曲雾楼之间是这样的关系。

  他要哄骗着曲雾楼心甘情愿的去弑魔渊填补封印。

  或许不是忘记,只是祁摇枝一直不想记起来罢了。

  祁摇枝回到淋雪峰之后,连书也看不下去。

  怔怔然发了许久的呆,才发觉曲雾楼还没回来。

  窗外是熟悉的夜风呼啸,或许从哪一天开始,曲雾楼就不会再回来。

  祁摇枝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他将一页未动的书放在了床榻上,挑了灯出门。

  深幽泛蓝的雪夜,祁摇枝一脚踩在绵软蓬松的雪里,被风雪吹得茫茫然。

  直到走到了半山腰,他才有些回过神来,自己好像是不该出来的。

  但已经都走到了这里,来都来了……

  祁摇枝踌躇犹豫着自己该不该继续下去寻曲雾楼。

  他朝山下看去,远处出现了一道模糊的黑影。

  是曲雾楼么?

  祁摇枝提着灯迎着朝着那方向走了两步,步子又顿住。

  那人好像也看见他,步伐比之前要更快些。

  又像是才想起来还能用法术,下一瞬便出现在祁摇枝的身前。

  曲雾楼今日穿着深黑的大氅,一身冰冷的霜雪气息。

  长风夹着细雪吹拂,曲雾楼的发吹到祁摇枝的脸上,微凉的。

  但曲雾楼的怀里确实暖的。

  祁摇枝被那黑色大氅裹住之时还有些发愣,有些迷惑地抬眼问道:“你干嘛?”

  灯笼已经咕隆滚在了雪里,熄了。

  曲雾楼之前一直都是隐忍克制,不会这样抱住祁摇枝,他今日是少有的情难自禁。

  “师兄冷么?”曲雾楼轻声问道。

  祁摇枝能感受到曲雾楼说话之时,胸腔的轻微震动。

  他们实在是离得太近,抱得太紧。

  祁摇枝其实先前已经被冻得手脚冰凉,此时却还是嘴硬道:“我不冷,放开我。”

  曲雾楼眼睫颤了颤,垂下眼眸,嗓音中像是含着笑,轻声细语道:“我有些冷,想抱着师兄。”

  祁摇枝抿了抿唇,想起白天里曲让尘说的话,默许了曲雾楼抱着他取暖。

  他抿了抿唇,将下颌搭在曲雾楼的肩上,轻轻地回抱住了曲雾楼。

  曲雾楼是这样抱着他飞回去的,甚至还很贴心地将他放在了床榻上。

  祁摇枝想起来之前的旖旎氛围,有些脸热,偏开脸,想假装无事发生。

  他下意识地想要脱掉外袍,手却摸了个空。

  直至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刚才匆匆忙忙,竟然只穿着单衣便出去寻人。

  显得他如此急切,如此的慌乱,竟然连外衣都忘了穿。

  祁摇枝想起来刚才曲雾楼说的冷,只觉得又羞又恼。

  他将自己埋在了被褥之中,不想再看曲雾楼。

  曲雾楼的声音却忽而想起,他道:“今日兄长来找我了。”

  祁摇枝微蹙起眉,将被褥扯了下来,将脑袋露出来听曲雾楼讲。

  曲雾楼却不吭声了。

  “凌华仙尊说什么了?”祁摇枝问道。

  曲雾楼看着他红扑扑的脸和有些担忧的神情,唇角勾了勾,道:“他说五日之后是我的生辰。”

  祁摇枝微怔了一下,没想到曲让尘找曲雾楼是说这样的事情。

  他愣愣哦了一声,又抿抿唇道:“曲雾楼,你多少岁了?”

  从前他确实是不知道曲雾楼生辰,也不知道曲雾楼年纪的。

  只是模糊的估算着,在凌霄宗外门之时,曲雾楼应该是十岁。

  “六百岁。”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祁摇枝心中想。

  好像又不对,从他见曲雾楼,到如今,应该是不止六百年的。

  居然谎报年龄装嫩!

  但是祁摇枝对上曲雾楼的眼睛,却又说不出指责的话来。

  在意识到曲雾楼朝他走过来的时候,祁摇枝微微往后缩了些:“你做什么?”

  “师兄,没人为我过过生辰。”曲雾楼的语气中有几分失落与委屈。

  他微抿着唇角,眼眸垂下,望着祁摇枝。

  让人很难不心软。

  祁摇枝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忽略曲雾楼眼中的渴望,十分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早点睡,我很困了。”

  曲雾楼的眼眸倏然落寞下来,祁摇枝假装没有看见,翻了一个身。

  不久之后,屋内的灯火熄灭,只余月光映窗。

  第二天祁摇枝醒的时候,那个咕隆滚在雪地里的灯笼,已经自己回来,挂在了墙壁上。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