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北山在贺兰州北。

  祁摇枝此时的修为并不足以支撑他动心起念瞬息千里,而传送阵法又太过昂贵,祁摇枝也负担不起。

  而非常流行的代步工具——骡子,城口一颗树下绑了三只,个个膘肥体壮油光水滑,看起来平易近人。

  祁摇枝十分心动,他请谢秋光稍等,便上前去与老板交涉。

  在得知一头骡子要一颗中品灵石的时候,祁摇枝本来已经摸到了丹药瓶子的手又放了回去,歇了以丹易骡的心思。

  他的符、丹,加起来都换不了这一头骡子,估计还要把他的鼎也搭上,这叫人如何不失落。

  祁摇枝失望而归,转头却看见谢秋光牵着缰绳从不远处过来。

  那匹马通体乌黑,足如踏雪,甩着尾巴踢踏走来。

  朝阳之下,祁摇枝眼中,那匹黑马简直浑身泛着金光,连带着黑了一早上脸的谢秋光看起来也亮了几分。

  祁摇枝十分惊喜,眼眸亮晶晶的,连赞了两声好马。

  谢秋光淡淡嗯了一声,翻身足尖一点一踏,极为轻巧地落在了马上,朝祁摇枝伸出了手。

  祁摇枝踌躇一下,把手搭在了谢秋光的手心里。

  马是好马,但是他从没骑过,更别说和旁人骑在同一匹马上。

  他忐忑不安地握住了谢秋光的手时候,还未用力,便被谢秋光一扯,拦腰抱了上去。

  祁摇枝惊呼一声,还有些摇晃不稳,被一只手掐住了腰。

  “不要乱动。”谢秋光的声音从他耳后传来,声音听起来有些冷,祁摇枝甚至能想到谢秋光微微蹙起的眉。

  谢秋光开松手。

  祁摇枝拘谨地努力保持着距离,不给谢秋光添麻烦。

  祁摇枝总有一种自己被人搂在怀里的怪异感觉。

  他不太自在的往前面小幅度挪了挪,身后人的呼吸微重,像是有些不耐烦,祁摇枝又僵着不敢动了。

  祁摇枝以为谢秋光有话要说,等了半晌,也没等到他开口。

  好吧,青春期的小朋友变扭一下应该很正常。

  祁摇枝刚张嘴就被灌了一嘴风,他又默默合上了嘴。

  骏马疾驰,青山飞退。长风拂过绿草,极远处的地平线之上铺满了大片的白云。

  祁摇枝微微偏过头,脸就贴在了谢秋光的肩膀上。

  祁摇枝耳边风声呼呼而过,不由得提高了声,道:“秋光是什么时候学会骑马的?好厉害。”

  修道之人一般都是御器,如剑、刀,祁摇枝还见过有人坐宝葫芦的,御兽的倒是少数。

  学骑马的则是更少。

  这是他思考了许久的想的破冰话题,虽然不知道谢秋光为何对他生气。

  “没学过。”谢秋光嗓音淡淡,言简意赅。

  祁摇枝讪讪啊了一声,道:“真厉害。”

  谢秋光并不回应,祁摇枝也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接下去。

  他现在有几分没话找话的嫌疑平。

  他忽然发觉平时与谢秋光一处时,也是谢秋光的话要多些。

  今天谢秋光莫名沉郁安静,叫人十分不习惯。

  祁摇枝放弃继续搭话,他的面具早就不知道掉在了何处,此时脸被风吹得生疼。

  祁摇枝轻悄悄地侧过脸,枕在谢秋光的肩膀上。

  硬邦邦的,还是不太舒服。

  祁摇枝从自己的储物环中拿出来之前买的狼头套,戴在了脑袋上。

  狼头套算是清水城贺兰州特色物件了。

  贺兰州地广,北边常有人面狼出没。人面狼人脸狼身,极其凶狠,一爪子能拍折一棵老树,一口能咬碎人的脑袋,一度泛滥成灾。

  但其十分团结,从不自相残杀。曾有人披着狼皮狼口逃生,后来狼头套就卖得脱销。

  祁摇枝原本买了只是为以防万一,没想到现在还能用来挡风。

  狼头套是灰色绒毛的,还带着一对尖尖的耳朵。祁摇枝当初一看就十分中意,而且价格也十分美丽。

  一看就不是真货。

  祁摇枝顶着茸茸的狼头套,耳边的风声都小了许多。

  他心中不耻自己这样的行为,又默默安慰自己年纪大了,经不得风吹。

  顶着头套,祁摇枝感觉自己的脸皮也与之俱增。

  他十分放松地把谢秋光当成了人肉靠垫,毛茸茸的脑袋在祁摇枝的肩上滚了滚,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不知道是困还是被马晃得头晕,祁摇枝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之中的祁摇枝更加肆无忌惮,似乎是觉得原来的姿势不舒服,歪头半倒在谢秋光的臂弯中。

  谢秋光垂眸望着,微拧起眉,狼头套之中是一张温和恬淡的脸。

  或许是狼头套有些热,白皙的脸上浮起一片淡淡的红,眼睫垂下,看起来很乖。

  是那种能让人为所欲为也不会生气的乖。

  谢秋光只觉得像是一团火堵在胸口,不上也不下,令人难受。

  今天早上祁摇枝说的那句“是人都有忍不住的时候”忽然勾起了他脑中的一点回忆。

  数百年前孤烟渡中,曲雾楼中了魅魔的毒,先是宁死不屈,毒解之后反而还摁着祁摇枝……

  谢秋光一想到就莫名地心烦意乱。

  不知道是因为祁摇枝拿曲雾楼和他相提并论,还是因为祁摇枝那不甚在意的态度,又或者是因为……

  那个人是他也行,不是他也行。祁摇枝的态度不会因为是谁而有半分改变。

  昨天晚上,就算是别人亲祁摇枝,祁摇枝也不会生气。

  谢秋光看着睡得香甜的祁摇枝,气得心头发酸。

  祁摇枝根本就是哄他的。他在祁摇枝心中,和旁人没有半分不同!

  *

  祁摇枝并不知道谢秋光如此柔肠百转的复杂心绪,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到了一片林中。

  他还歪歪枕在谢秋光的臂弯中,也不知道谢秋光维持这个姿势让他靠了多久。

  祁摇枝有些窘迫地道了声抱歉,没得到人回应,狼头套挡住了他视线,他也看不清楚。

  祁摇枝正了正自己的狼头套,翻身下马,踩在松软的泥土上的时候还腿脚发麻,勉强站住。

  祁摇枝恍惚之间,谢秋光仍是方才的姿势,挺直着脊背坐在马上,身姿飒然。

  细碎的金光投过林荫斑驳落在他身上,愈发显得神清骨秀,仙姿玉质。

  谢秋光垂眸轻飘飘地看祁摇枝一眼,翻身下马,牵马系绳,动作一气呵成。

  祁摇枝刚睡醒,脑袋还晕晕乎乎的,并未察觉到谢秋光的目光。

  他从储物环中将大米抱出来,准备让闷了一整天的大米透透气。

  大米似乎是与谢秋光天生不对付,在地上走了两步,忽而看见冷脸抱剑倚站在稍远处的谢秋光。

  大米拉长着嗓子,非常惊恐地喵了一声,直往祁摇枝腿边乱钻。

  祁摇枝抱着大米拍着它的屁股安抚,眼前忽而投下一片阴影。

  “连它也不喜欢我。”少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咬牙切齿。

  祁摇枝微怔了一下,抬头望去,谢秋光面有怒色,看起来十分生气。

  愈发显得面若芙蓉,颜色灼灼。

  但现在不是欣赏美貌的时候,谢秋光貌似发现大米不喜欢他了。

  但是为什么要用“连”和“也”?

  谢秋光犹自生气,丝毫不知自己脸上就差写上“我很生气”、“快来哄我”。

  随着谢秋光靠近,大米浑身的毛都炸开了,不住的用两只前爪扒拉祁摇枝的衣袖。

  祁摇枝只能先打开储物环,将大米放进去。

  再抬头时,却发现谢秋光已然不见。

  远处的枝叶轻微响动,应当是谢秋光生气跑远了。

  祁摇枝只能急匆匆朝那方向追去,那路却是不太好走的,荆棘丛生,难以下脚。

  祁摇枝踩断枯枝,拨开灌木往里钻,终于在一片矮树林中看到了人影。

  深林之中光线昏暗,看得也并不十分清晰。

  祁摇枝轻呼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温声唤了一声秋光。

  不知道这林中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可以闻到一股腥腐味,不太好闻。

  怕人不听解释,祁摇枝直接道:“我并没有不喜欢你,你……”

  那身影忽动,一下转过身猛扑过来。

  祁摇枝被压得倒退了两步,仰倒在断枝枯叶上。

  人面狼的爪子摁在祁摇枝的肩膀上,利爪陡然暴涨刺入骨肉。

  祁摇枝不顾剧痛反身踹去,却忘了他现在一只魅魔,根本没有从前的修为。

  事发突然,他甚至连一丝准备也没有。

  那人面狼不过被踹得后退几步。人面狼一甩脑袋,腥臭的涎水飞溅,又张着血盆大口反身扑过来。

  祁摇枝往后急急躲开,却一脚踏空,直直往下坠去。

  那地堑像是被剑斩断的一般,缝隙极小,也仅容得下一人宽。

  人面狼停在了地堑口往下望。

  祁摇枝想止住下坠的趋势,却如何也使不住法术。

  从怀中掏出符篆,也不过亮了一瞬便暗下去。

  这地堑极深,祁摇枝最后掉进了一堆高高堆起的枯叶之中,陷了进去。

  祁摇枝整个人都被枯叶埋了个彻底,但好在有这落叶做缓冲,他现在还能勉力爬起来。

  此处安静至极,还能清晰地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水流声。

  祁摇枝站着还有些摇晃,只觉得眼前有些发黑,呼吸粗重。

  他的周遭并不是一片漆黑,幽绿的光点忽闪忽闪,密密麻麻。

  而不久前,在山林另一端。

  片刻之前谢秋光到了这处地方。

  虽然谢秋光很生气,但是他也没有走太远,甚至还特地挑了条好走的道,停在了一棵开满了花的树底下。

  他抿紧了唇,后槽牙发酸,眼神中却有几分空茫与失落。

  在祁摇枝心中,他甚至都比不上祁摇枝的猫。甚至还要先安慰完猫,才会过来找他。

  谢秋光又咬牙想,那只猫毕竟是未开灵智的东西,可能会到处跑,而他不会乱跑。

  但是至于这么久吗?

  祁摇枝怎么还不来找他?还是说祁摇枝已经觉得能吃定他了,甚至连哄都懒得哄了?

  谢秋光抿紧了唇,面对着那株老花树站着,像是在看簌簌落下的飞花,余光却时刻注意着身后的路。

  还是没来。

  谢秋光忽然想起之前祁摇枝在清水城中将他抛下的事情,祁摇枝这次不会又跑了吧?

  一片落花栖在谢秋光的眼睫上,下一瞬,就被灵力碾碎,化成了一缕粉色霞光。

  那花树像是感应到了周遭冷冽的气息,一抖掉了许多花瓣绿叶。

  还在枝头的花都倏然合上,开始装死。

  谢秋光等得气闷,心口却忽然一紧,传来痛感。

  他脸色霎时变得惨白,飞身向之前的来的方向赶去。

  可原地安静至极,林间漏下金色的日光,除了一匹悠然低头啃着嫩叶的黑马之外,再无其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次事故小谢全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