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舟觉得松似月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所有的生命力都被抽走了。
她面色苍白如纸,唇瓣几乎透明,眼睛漆黑如深潭的瞳孔剧烈地收缩后又迅速散开,留下空洞与绝望。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
顾之舟觉得万箭穿心不过如此,他顾不得追究是谁把松似月弄到这里来的。
大手覆上松似月的手背。
那冰凉的触感加深了顾之舟内心的恐惧,他柔声哀求:“似月,我一会儿再给你解释好不好?你看看我,看看我?”
对面的秦倩兮再次拔高了音量:“姐姐,请喝茶!”
直到这时候,松似月纤细浓密的睫毛才轻轻阖动了一下,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而她像是根本没有察觉,浑浑噩噩开了口:“大嫂,你这是干什么?”
一旁的朱雪凝笑了:“这孩子,莫不是高兴啥了?什么大嫂?那都是八百年前的老黄历了。”
“再说,之舟不是都通知你了吗?”她慈爱地看看顾之舟,又看了看秦倩兮:“倩兮不要名分,只求能守在之舟身边,跟你一起伺候之舟。虽然现在年代不一样了,可咱们这样的大家族,多个人多双筷子的事情,咱们这些做长辈的也乐见其成。但又不想倩兮太委屈,于是就关起门来走这么一个过场。”
“对对对……”旁边的人立刻附和。
朱雪凝嘴巴开合。
松似月像是个酒醉又不肯承认的人,只能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勉强听清楚她话里的意思。
关起门来走过场?那荔枝怎么会知道?
难怪,难怪萨瓦要出言打断荔枝的话。
难怪荔枝刚说完那些话,左不言就眼巴巴跟到国外。
顾之舟还信誓旦旦说派左不言过去是关心她,那哪里是关心,分明是监视。
还有老宅的这些佣人,为什么一看到她就比如蛇蝎……还有那些婶婶安慰她的那些话。
指尖的颤抖越发明显,她揪紧了旗袍的布料。
这才发现秦倩兮身上的金线牡丹是那样的耀眼夺目。
相比之下,她这身着粉红旗袍的松似月才更像是小三。
朱雪凝故意选这件旗袍穿,就是为了让她出丑。
奇怪的是,松似月竟然一点也不痛恨朱雪凝的歹毒用心。
她只恨自己有眼无珠,愚蠢可笑。
松似月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再流下来,她眼含热泪,千万分之一的希冀小心翼翼把目光转向顾之舟:“之舟,夫人说的,是真的吗?”
顾之舟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他纵横商场,杀伐果决,对付亲老子眼睛都不眨,狠毒起来连人都敢杀。
可是此刻,他却不敢看她哀戚的眼神。
松似月没有等来顾之舟的回答,只听身边传来一声冷笑,顾之舟凉凉盯了朱雪凝一眼,对微微颔首的秦倩兮缓缓吐出两个字:“跪下!”
声音并不大。
可周围的长辈们全都听清楚了。
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两个字里面彻骨的寒意。
虽然顾家上下都习惯了他的坏脾气和喜怒无常。但今天好歹是秦倩兮大喜的日子,他不给秦倩兮留脸,显然就是不给顾长海和朱雪凝脸面。
但顾长海什么也没说。
朱雪凝佯装愠怒:“之舟,你这孩子,枕边教妻,倩兮不懂规矩是你这个做丈夫的没教好,倩兮,好孩子,小月是你姐姐,又是之舟结发妻子,你给她敬茶理应跪下。”
秦倩兮倒也乖觉,微微一笑,双膝缓缓跪地:“倩兮给姐姐请罪,姐姐请用茶。”
松似月还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绝望地环视四周,终于在最角落的地方看到了一脸漠然坐在轮椅里的顾之威。
不同于上次见面的神采奕奕。
顾之威苍白憔悴得让人心惊。
尽管这样,他还是越过人群给了松似月一个安慰的笑脸。
松似月突然觉得一阵胸闷恶心。
身体不由自主往前探身。
一口黑血不偏不倚喷在了秦倩兮白皙的脸颊上。
在众人惊呼中,她眼前一黑,身子像一顶丧钟一样软绵绵倒了下去。
***
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
隐约的红光在外间闪烁。
若有似无的尼古丁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散,松似月忍不住呛咳起来。
顾之舟听见动静,立刻把烟摁灭在已经冒起来的烟灰缸中。
他坐得太久,站起来的时候双腿有点发麻。
推门的动作太急,他踉跄了一下才扑到松似月床头。
他顾不得狼狈,朝手心哈了口气,才去摸松似月的额头。
烧已经退了下去。
他抽烟太多,嗓子像是被钝刀刮过一样,开口竟然只发出一声模糊的气音。
他不得不咳嗽一声才又开口,嗓子哑得不像话:“醒了?”
松似月没有动。
瘦瘦小小的身体隐没在洁白的床褥里,像是下一刻就要消失一样。
顾之舟喉头泛起酸楚:“感觉怎么样?”
“什么时间了?”松似月声音细若蚊蝇。
顾之舟恍惚间却没有听清楚,他把耳朵贴向她冰凉的薄唇:“什么?”
松似月闭目倒了口气,才又有气无力地问了一遍。
顾之舟慌忙回答:“一天一夜。”
他抓住她冰凉的不像活人的手,凑近了贴上面颊:“可吓死我了,似月,你吓死我了……”
他一边呢喃,一边俯身去亲吻松似月的发顶。
松似月没有躲开,顾之舟受到了鼓舞,细细密密的吻顺着她的额头,慢慢往下滑落,最后在她的唇角辗转流连。
他想吻下去,却又不敢。
两人抵额相对,呼吸交缠。
恍惚间,松似月竟然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噩梦。
然而,顾之舟卑微的神态告诉她,这不是做梦。
她的愣神让顾之舟胆子逐渐大了起来,终于鼓足勇气贴上她的唇,却在即将触的瞬间扑了个空。
松似月别过脸颊。
那吻就沿着她的侧脸落在了耳廓。
以往这时候,顾之舟总会霸道又顾之地扳过她的肩膀重重亲吻下去。
然而这次他一点没有恼火。
松似月眼中的厌恶,让他肝肠寸断。
但顾之舟却不敢表现出来,他故作轻松摸了摸松似月的脸颊,仍然低声呢喃:“可吓死我了……医生说你只是急火攻心,休息几天就好了。”
“为什么?”松似月别过脸不看顾之舟,她觉得自己问出这句话实在太难堪,“是不是他们逼你?”
顾之舟喉咙干涩,从来没有觉得开口说话这么难。
半晌,她才无力地摇了摇头。
松似月整个人如坠冰窟,顾之舟把她最后一丝自尊都撕得粉碎。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上才传来有气无力的一声叹息:“既然要娶她,为什么不跟我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