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情感>绿茶陷阱>第五十六章 烫得他心惊

  梁渡出院是六月下旬,回校碰上最后的月考,大家都以为他排名会下降,结果成绩出来,竟然还是第一。

  “什么?”然而梁渡本人在得知消息时表情却相当错愕。

  没有知道他故意写错了三道数学选择题,就是不希望考第一。

  没人知道他想排在陈余南后面,这样选座位的时候就能在陈余南选完之后再选。

  他想继续和陈余南坐同桌。

  自从那晚回到学校,陈余南对梁渡的态度就变得冷漠起来。

  “陈哥,今天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需要。”

  “那明天早上……”

  “不需要。”

  “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你配吗?”

  “…………”

  两天来除了这几句话,不论梁渡再说什么,陈余南都不再搭理。

  他就好像下定决心了,要跟梁渡形同陌路,就像学期初那样把自己封起来,重新回到一个人坐一桌。

  一直以来都是陈余南尝试撬开梁渡的壳,让梁渡依赖他,在意他。

  所以梁渡差点忘记了,他们其实是同类,他第一次意识到:陈余南也有一个壳。

  梁渡感到恐慌。

  或许对陈余南而言,自己就像壳外的一只蝴蝶,起初为了抓到这只蝴蝶陈余南主动走出外壳,可后来他发现这不是蝴蝶,而是只丑陋的飞蛾。

  然后呢?

  他会缩回去。

  “梁渡,快挑座。”老吴催促道。

  “怎么拿了第一还不高兴啊?”旁人看着梁渡,悄悄嘀咕。

  “………”

  梁渡沉默地从人群中走出来,缓缓坐到原来的位置。

  “班长,轮到你了。”老吴又喊。

  教室随之响起的脚步如同碾在梁渡的心脏上,这一刻,他想不到任何可以挽留陈余南的办法。

  这个人和梁则行不一样。

  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不存在所谓一方对另一方的义务,如果陈余南想要抛弃他,他真的束手无策。

  他第一次如此无力。

  刺啦——

  梁渡愕然看向一旁。

  陈余南已经在旁边重新坐下了,冷峻的面庞转过来,面无表情。

  可这一瞬间,梁渡却感到喜悦。

  他没走,他还坐在这里,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自己还是心软的?

  尽管一句话都没说,陈余南又转了回去,但梁渡觉得缓过来了,只要他还坐自己旁边,这就够了。

  可是……

  这就够了吗?

  梁渡告诉自己是的。

  不要贪。

  陈余南不愿意和他说话,他就不要凑上去讨嫌了,这并不是多难忍受的事,他一直都很擅长忍耐。

  可是后来有一天,梁渡看见陈余南在抽烟。

  那个人站在偏僻的路口,斜靠在一面斑驳的墙上,低着头,一抹火星离他的唇越来越近。

  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忘记了自己叼着根点燃的烟,烟丝快要烫伤嘴唇也恍然未觉。

  梁渡靠近他,伸手给他掐了烟,手指接触到了火星,烫得他心惊。

  陈余南抬头,看到梁渡的瞬间瞳孔微缩,不过很快又恢复平静。

  一片灰雾逐渐消失在黄昏中。

  “看够了吗?”他问。

  “…………”

  “再不松手我揍你了。”

  “…………”

  梁渡意识到自己正抓着陈余南的手腕后,反而攥得更紧:“什么时候开始的?”

  陈余南眼神嘲讽,说话时有淡淡的烟草味:“你不清楚?”

  “你这几天不是跟踪我吗?”

  原来他知道。

  梁渡低声说:“我只是担心你。”

  “拉倒吧,”陈余南狠狠地甩开他的手,“我能有什么事?”

  “担心我,你算什么?”

  被戳破时梁渡没什么感觉,但后面这句话却让他觉得难堪。

  “那就是第一次抽烟。”梁渡试图装作没听到,深深吸气,“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在学校总是心不在焉的。”

  “比如?”

  “…………”

  比如你到教室第一件事就是睡觉,黑眼圈深了,比如你课本总翻得比别人要慢,经常走神,比如你午饭没吃两口就倒了,胃口不好,比如你总在外面拖到很晚才走,不想回家……

  一桩桩一件件,梁渡心知肚明但不敢说出来,怕陈余南当他是变态。

  “今天我送你回去。”梁渡沉默了一会,只吐出这几个字。

  “有病。”陈余南不想跟他这种自说自话的人待下去,低头就要用手机打车。

  “我不会说出去,”梁渡按住陈余南,被烟头烫红的指尖和他的拇指相碰,“只要你愿意让我送你。”

  “你威胁我?”陈余南冷冷地问。

  “我是在求你。”梁渡轻声说。

  陈余南盯着他,良久,从兜里摸出一张不知道多少钱的纸币,轻佻地往梁渡口袋里塞进去:“那走吧。”

  梁渡敛眸,默许了这种行为。

  他明白两人的关系正步入一种怪异的循环:以前是他想和陈余南两清,现在是陈余南要和他两清。

  结果都是谁也不欠谁。

  彼此没有绳索束缚,谁都可以清清白白地从另一方身边离开。

  陈余南坐上后座的时候,梁渡告诉自己,他肯短暂地留下,就够了。

  可是……

  这就够了吗?

  陈余南曾经在自行车上从后面揽住梁渡的腰,他曾经那么放心地靠着梁渡睡去。

  现在呢?

  他仅仅是坐在上面而已,手抓着坐垫,跟梁渡拉开距离,只有刹车或者加速时会拽一下梁渡的衣服。

  很快就松开。

  如果那天,他没有非要去那个游乐场就好了,他们还跟从前一样好。

  可是跟从前一样,就够了吗?

  ………

  “你如果再一会加速一会刹车的,我下车就弄死你。”脑袋撞到梁渡的书包后,陈余南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

  “抱歉。”梁渡立马又踩脚刹。

  “他妈的——!”

  陈余南实在受不了要跳车,梁渡扭头拉住他的手,搭在自己腰间,低沉地说:“你抓好,我才能好好骑。”

  “……喜欢这样是吗?”陈余南倒是没收回去,只是两根手指用力一拧。

  梁渡闷哼:“……嗯。”

  陈余南嗤笑一声,干脆一路掐着,梁渡骑得很稳,没有痛觉似的。

  城市的天空逐渐暗了,小道两边几盏路灯亮起白光,一周前刚夏至,现在树上已经有微弱的蝉鸣。

  自行车一路骑得很慢,但陈余南没催,梁渡听到他压抑着的哈欠声。

  “我一会能进去吗?”梁渡问。

  “干什么?”

  “想喝点水再走。”

  “……你不如直接问我家有谁,”陈余南又打了个哈欠,他最近睡眠质量实在太差,“这种借口真的很没品。”

  “我觉得还好,”梁渡无奈道,“那是谁回来了,你爸还是你妈?”

  “两个都在,”陈余南漫不经心地说,“在讨论我的抚养权。”

  梁渡陷入沉默。

  他猜到陈余南的异常跟爸妈离婚有关,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不一会,梁渡突然停了车。

  在陈余南发飙揍人前,他问:“你要不要去我家?”

  “你家?”陈余南怔了一下。

  这几个月来,梁渡来过他家很多次了,但他还从没有去过梁渡家。

  “去你家干什么?”陈余南问。

  “喝水。”梁渡平静道。

  好半天,后面传来悉悉索索的翻包声,然后有什么被塞进他兜里。

  陈余南给他塞完钱,闷声道:“我说过这种借口很没品。”

  “嗯,好吧,”梁渡把他的手重新放回腰上,说,“下次我换一个。”

  “………下次?”

  “字面意思。”

  梁渡把车拐了个弯,往回骑去,这次依然很稳,但是速度快上不少。

  进门后,陈余南只是上下左右扫了几眼,就快把整个屋子给看全了。

  他没怎么嫌弃,估计早猜到以梁渡缺钱的程度,租不起什么好房子。

  “你一个人住?”

  “这地方也住不了两个人。”梁渡正半蹲着从一个迷你冰箱里翻东西。

  “挤挤还是可以的……”陈余南在客厅里绕圈,又问,“这里有蟑螂吗?”

  梁渡动作一顿:“你怕吗?”

  “我只是嫌它恶心。”

  “噢,蟑螂冬天没有过,夏天不一定,不过我有在角落里喷过药。”

  总之就是,它出现的概率很小。

  可陈余南还是不能接受的样子,他立刻冲梁渡扬了扬下巴,摆明态度:“我今晚不可能睡客厅。”

  “这位少爷,我也没让你睡客厅啊,”梁渡关上冰箱,手里拿着几样食材,“床没那么窄,你跟我睡。”

  “成,”陈少爷挑眉,又进卧室巡逻了两圈,出来后找了条椅子坐,冲厨房的梁渡喊,“你在做什么?”

  “番茄土豆牛腩面,行吗?”

  “做吧。”

  适应得还挺快。梁渡有点好笑地看他一眼,然后转身洗土豆和番茄。

  陈余南玩了会手机,就被噔噔噔噔的切菜声勾过去,挤进厨房。

  “不是番茄土豆味的泡面啊,”陈余南愣了下,“你真的会做饭?”

  “会一点,勉强能吃。”

  “哦,给我少做点吧,我不饿。”

  这么说的人不到三分钟就把自己碗里的面吃了个干净,然后目光无声盯住正埋头吸着一根面条的梁渡。

  “你还要吗?”梁渡咽下这一口,说,“锅里其实还有,我怕你……”

  “不早说。”陈余南风风火火地起身,去把锅端了过来。

  “……………”

  “可以慢点吃。”梁渡忽然笑了。

  只是跟陈余南相处了两个小时,他露出了十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

  陈余南捞面的动作慢了一瞬,随后装作没听见,继续狼吞虎咽。

  到底是有多饿?

  梁渡见他这样,就知道他肯定很久没有认真吃过晚饭了。

  家里的争吵无穷无尽,再好吃的饭菜也不合胃口。这样的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到底持续了多久呢?

  痛苦到他需要抽烟才能缓解。

  不留学校又不回家,火星都快燃到嘴唇也无知无觉的时候,这个人……

  他会在想什么呢?

  梁渡觉得心脏抽疼了一下。

  .

  卧室的床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两个男生肩并肩躺下有余,但要歪七八糟地睡,就有点挤得慌。

  梁渡睡在外边,半夜醒来是因为差点被陈余南一脚踹下去。

  意识稍微清醒后,他起身去捡让陈余南踹到地上的被子扑了扑,闹出的动静惹得陈余南翻了个身。

  “…………”

  梁渡屏住呼吸,轻手轻脚躺下,好在陈余南睡得很实,没醒。

  可某少爷哪怕没醒也很能折腾。

  梁渡的胳膊连着手上的被子被一把拽住,陈余南扒拉得紧,他不用力挣脱不了身。

  “要不给你拍个照,”梁渡勾了勾唇,低声喃喃,“难得这么粘人。”

  手机已经被拿了起来,锁屏亮起的瞬间,微弱的光映出两人的脸。

  梁渡忽的怔住。

  旁边男生紧闭着双眼,眼角不断湿润,脸颊一侧的泪痕如此鲜明。

  啊………他哭了么……

  手指不受控制地向下探去。

  一寸寸靠近,呼吸一点点压轻,只差毫厘,就要触碰到那人的脸颊。

  只差………

  下一秒,周围蓦地陷入黑暗。

  手机屏幕自动熄灭,梁渡惊醒般收回手指,心跳猛烈地跳了起来。

  我在干什么?

  啊,是,我只是想给他擦眼泪。

  仅此而已。

  不然……

  不然,还能是为了什么呢?

  梁渡手指颤抖了一下。

  许久,他克制地闭了闭眼,黑暗中手臂上传来的触感变得更加清晰,掌心温热,力道依依不舍到用力。

  白天里到处扎人的刺猬,怎么能突然哭得这么可怜。

  其实这个人……一定很不安吧。

  梁渡想。

  曾经相爱的父母说散就散,这个人以后还会轻易相信婚姻和爱情吗?如果有人表白说喜欢他,他的第一反应是感动还是怀疑呢?

  但愿他不要变得像我一样。

  ………

  不知道何时,梁渡已经伸出了另一只手揽住陈余南,轻拍他的肩膀。

  一下,又一下。

  梁渡这十六年来,学会了如何讨好梁则行,学会了怎样照顾江可舒,但还是第一次这么心疼一个人。

  “别哭……”

  他不太熟练地低声哄着,不管陈余南在梦中是否能够听见。

  “都会过去的……”

  黑暗下,梁渡白日里的伪装悄然破碎,声音轻得像风吹起的涟漪,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小鱼。”

  不是班长。

  也不是陈哥。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梁渡问。

  房间里非常安静,只有两道呼吸声不断交错、重叠。

  “很好,”梁渡的目光适应了黑暗,终于伸手替陈余南抹掉眼泪。

  “你默认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