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挚爱,他就是你的挚爱了?”黄笠有些站立不稳,她想起了江衍升。
这让她再也无法控制情绪,忘了对面是她的儿子,鄙夷道,“怎么,你们男的在一起就是真爱挚爱,男女在一起就都是假的,都是逢场作戏?”
“妈……”江归欲插话,被黄笠打断,“男的都跟男的搞在一起,谁来生孩子,血脉怎么流传,人口怎么延续,啊?你们男的不也照样是女人生出来的吗?”
“妈!”江归听不下去,再次插话,“你不能因为我是同性恋而去歧视这个群体,更何况,这个群体毕竟是少数,你这有些扯远了。”
“少数?”黄笠摇了摇头,“少数,呵呵,偏偏我的老公和我的儿子都是同性恋,这个少数,倒是都让我碰见了啊。”
“妈。”江归低下声音,“你知道……”
黄笠抖了抖身子,“呵,果然,你也早就知道了。”
“妈,既然你知道,你也该知道,嫁给同性恋,可恨的是同性恋,可悲的是女人,你怎么能让别人走你走过的路,那不是害她们吗?所以,我不能结婚。”
“所以,你不用结婚了,你只要有孩子就行。”
“这个你也不用想了。”沉默许久的路行舟道,“阿姨,之前听江归、王姨,包括王姐口中的你,各方面都是女性中的佼佼者,你刚才的讲话,也让我觉得你尊重女性,愿意为女性发言,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江归生孩子,怎么生?借女性的肚子生?之后,还要拿走她们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她们是人,不是生孩子的工具,这样对她们何其残忍。”
“你!”黄笠咬咬牙,“我知道这些,用不着你来提醒我!”
江归追问一句,“你忍心吗?妈。”
“我能怎么办?儿子,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黄笠红了眼眶,“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啊。”
“为了什么?就为了血脉的延续吗?”江归非常不理解,他嘶哑着声音问,“我也是你的血脉啊,妈,我现在就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我不是我爸,我是你儿子,我爱你、敬你,你累了难受了,我会去看你,你生病了不会动了,我会照顾你,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你也有行舟,你有两个儿子,不是吗?”
这么多年来,黄笠一直以坚强的面目出现在江归面前,努力为他撑起最大的羽翼保护他,在她眼里,江归不论何时都是孩子。
当她知道江归喜欢同性开始,她以为,孩子走偏了,拉回正道就可以了。
再当她知道了路行舟的存在,她又觉得,路行舟抢走了她的孩子。
她的婚姻破裂,老公不爱她,她的儿子也一样,不再需要她,所以,她只要再有个孙子或孙女就好了,这一次,将会有一个完完全全属于她的人,依赖她的人,爱她的人。
江归说的这番话,这么多年来,黄笠第一次听到,几乎是刹那,就抚平了她焦躁不安的心,她的儿子长大了啊。
是真的长大了。
那个瞬间,黄笠觉得自己老了,或许真的有孙子或孙女的到来,她也没有那么多精力培养他们吧。
毕竟,她连自己的儿子都陪得很少,很少。
不过江归从小到大都很乖,他一直是那样好的孩子,从没有让她失望啊。
她的儿子这么好,人生才刚走完了或许四分之一都不到,余生那么长,自己又陪不了他多久,他想怎么活不该是他自己说的算吗。
前面那么多年她都没管,这个时候出来指挥什么呢?
黄笠突然觉得自己特别恶俗,一点都不像以前的自己了。
满以为和江衍升离婚后,她可以找回自己,结果这七年过去,她还是没有活出自己,而是将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笼罩在丧气的环境里,怎么都不肯出来。
她的人生,没有几个七年了。
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洒脱一点,做回自己不好吗。
十几岁的时候,她也是一个果敢的少女,在莞安暴雨抗洪那一年,她也曾大胆跑到前线,嚷嚷着人人平等,男女都要尽一份力。
那都是她啊。
黄笠重重叹了口气,没有说话,抬脚一步一步走向门口,这几步走得缓慢,公寓里只有她的高跟鞋笃笃的声音。
“妈。”江归叫她。
她不再给反应,打开门之后,才在离去前道,“告诉王姨,我没生她的气。”
说完,关门而去。
江归知道黄笠的话是什么意思,那是因为今天她到了公寓后,让王姨回去,并且告诉她不准多嘴说她来了。
结果,王姨到底还是告诉了江归。
所以,他才能以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王姨传话的时候怕得要死,“黄太太说了不让我告诉你,小江啊,我看她的眼神比以前还凶得很,看样子要为难小路啊,王姨我豁出去了也得跟你说,不过这一说,以后黄太太怕是不会让我留在这了,她那么厉害的一个人……”
当时的江归没有让王姨说太多,他只记得要赶紧回去。
黄笠没有因为王姨的传话生气,这一点确实不像她的作风。
江归定了好一会,才蓦地拍手道,“行舟,我妈说她不生气了,她不生气了不就是默许了,默许了不就是同意了,同意了就是承认了,承认了就是祝福了,哈哈哈,太好了,终于说服她了!”
江归在那拍手叫好,路行舟满脸疑问看着他,“你……确定?”
“当然。”江归高兴地搂住路行舟,“我妈对我最好了。”
路行舟还是有几分怀疑,他想起之前和黄笠说的话,那样的笃定和自信,其实是极其容易激怒她的,她的种种反应,他也猜得到。
可是,路行舟就是想那样说,他不想伪装自己。
那是江归的妈妈,他会给予她足够的礼貌和尊重,同时,她也是欲拆散他和江归的破坏者,他不会容忍退缩,予取予求。
他甚至在很早的时候想过,如果他的妈妈没走,他在坚定了要和江归在一起后,也要同样这样面对他的妈妈。
父母的阻碍,是最难迈过的一道坎,却要拿出比其他任何坎更坚定的决心和信心。
不双也不会是单,不成那就是死。
“江归。”路行舟在江归的颈间轻声道,“清明,我们一起回下司吧?我也想向我的父母坦白。”
江归微微颤动一下,被路行舟发现,他轻笑,“怎么,你害怕了?”
“当然没有。”江归马上否认,看着路行舟的脸道,“我只是,不太喜欢那里的人。”
“你不是跟他们混得挺熟吗。”路行舟收了笑容,“连哪里有卖桃子都知道。”
“不,不是,那是……唉……”江归结结巴巴、别别扭扭的皱着一张脸,最后妥协,“你想去就去嘛,去去。”
距离第一次去下司的两年之后,江归再次回到了这里。
不过这一次,他是和路行舟一起的,两人没有带别的东西,只带了方成佳的遗像。
那是路行舟特意从春江家里拿回来的。
又是一年好时节,下司的桃花开的艳丽,屋前的水仙两年无人照料,依旧开的好看,翠绿的叶子点缀娇嫩的白蕊,生机勃勃的好似这家人一直都在。
路行舟将方成佳的遗像摆在父亲路远旁边,盯着看了好一会。
方成佳不爱拍照片,遗像还是从唯一的一张身份证上放大做出来的,两个人都是年轻时候的样子,照片留下了他们曾经最美好的瞬间。
江归站在路行舟身后,看着路行舟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他想起刚才在春江的时候,路行舟坚决不让他陪同一起上楼,而是自己去取了方成佳的遗像下来。
下来时,他身上冷冰冰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江归不得不紧紧抱住他,才让他好受一些。
那之后,江归不管说什么,路行舟都是恍惚的,不吭声不回应,直到站在了这里。
他才终于听到路行舟说话。
“爸,妈,我有爱人了,他是江叔叔的儿子,叫江归。”
说到这里,他的身体颤动了一下,头低下来。
江归上前,紧握住他的手。
“我想象过很多次,如果你们还在,如果你们就站在我面前,会是什么反应。”
“或许会打我,骂我,会不要我这个儿子。”
“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们,爸,妈,我和江叔叔的儿子,在一起了。”
“我选择了这条路,并和他一起走下去,不管前方是什么,我想过最坏的结果,哪怕我们两个声名狼藉,前途尽毁,只要他还在,我就会还在,我就会是幸福的。”
“你们,可以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