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的原因,探监安排在之后的第三天下午,那一天,江归强烈恳求两人穿上情侣西服,出现在江衍升面前。
还有半个多月春节,在这个时间见面,江衍升打心眼里高兴。
路行舟上前问,“江叔叔,你还好吗?”一年多未见,江衍升明显苍老了,可他的笑容还是那般温和。
“我很好,很好。”
路行舟看到他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心底倏得抽疼。
江归跟着道,“爸,我们也很好,北固也很好,你不用担心。”
“嗯。”江衍升点头,视线在江归和路行舟身上,谁也不落下,“你们好就好。”
“江叔叔。”时间紧,路行舟不得不发问,“当年我给你的两张卡,其中的一张,为什么又回到了我妈手里?”
江衍升瞥了眼江归,不动声色地收回来看着路行舟,“因为,她向我要了回去。”
“还要了你的钱?”
“是,我给了她五百万。”
“为什么?”
江衍升的嘴唇刚一动,就被江归抢去了话,“因为她想和我爸结婚,因为她想当江太太!她威胁我爸!”
路行舟瞪视江归,“我没问你!”
“行舟!”江归还想说话,又被江衍升抢了过去,“江归,你闭嘴!让我和行舟说话!”
江归恹恹的闭了嘴。
江衍升调整下情绪,继续说,“这件事,我没打算告诉你,江归说的你也就当听一听吧,你只要知道,不管她做了什么,我不怪她。”
“可是。”路行舟的眸子闪了闪,“如果她想做江太太,为什么会阻止你靠近我,也阻止江归靠近我呢?”
江归坐不住了,又想开口,江衍升先于他说,“因为我曾经错误地给了她缥缈的希望,又打碎了她的希望,那之后,她或许彻底放弃我,转而由爱生恨也不一定,所以不想再让我和你有任何往来了吧。”
路行舟顿了顿,江衍升的解释合情合理,仿佛就该是那样。
可是他心底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
“行舟,你妈妈,是不是反对你们两个在一起?”江衍升拍打着玻璃,“是我的错,还是我的错,让她……”
“我妈死了。”路行舟冷静说道。
江衍升动作僵硬,从震惊到悲伤,再到掩面失声,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
路行舟想到王明明说过的话,如果不是江衍升一开始善意的资助,或许他和方成佳不会走到这一步。
虽然是善意的,可江衍升无形中也在害他们。
或许,他也一直愧疚于这一点。
可是其实,六年前他就想通了,是他和他的母亲不知感恩,不知餍足,要得太多了。
他没有办法去怪江衍升。
“我们走吧。”路行舟起身。
江归愣愣的,“啊?哦哦,好。”
离去之前,江归回头喊了声,“爸,走了啊。”
江衍升埋着头没有回应。
路行舟的脚步不快,江归也慢慢地跟着他,两人没有说话。
快要出去的时候,有个狱警快步跑过来,拦住去路,“你们谁是江衍升的直系亲属?”
“我,我。”江归上前一步。
“跟我过来,有个字没签。”
“哦。”江归跟着他走,边走边回头,“行舟等我啊。”
江归跟着狱警回到的还是刚才探视的那间房。
江衍升已经抬起头等着他了。
门刚一关上,江归先喜形于色,“爸,你……你装的?你为什么要装不知道方成佳已经死了,我告诉过你的。”
江衍升沉沉叹气,他又何尝想骗路行舟,他的一生何曾骗过人。
可是为了江归,他不得不这样做。
“我装的又不是只有这个。”江衍升继续叹气。
“什么意思?你装的不就只有这个吗?我刚才都震惊了。”江归面露钦佩。
“你说呢?”江衍升突然生气,“你怎么回事?他为什么突然来这样问?你要想和他这辈子都在一起,那件事就得烂在肚子里,一丝一毫都不能让他发现,否则,他要是像方成佳一样,由爱生恨,你就有的好受了。”
“什么啊?哪件事啊?”江归面露疑惑,他不断挠着头发,好像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似的。
“你还给我装糊涂!就是我告诉你的那件事!行舟的父亲,路远的事!”
“我真的不知道啊,你说他父亲的什么事?”江归还在挠头发。
“别挠了!”江衍升打断江归,“你头上怎么了?”
江归扁了扁嘴,一副要哭的样子,江衍升一愣,江归多久没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
“爸,我怕你担心,一直没告诉你,几个月前我去爬山,半路摔倒了,摔到脑震荡,住了好久的院,头上还留下了个疤,有时候它就会痒。”
“什么!”江衍升惊得站起,“让我看看。”
隔着玻璃以及新长出的头发,还是能看见伤疤,江衍升心钝钝地疼。
“孩子,一定很疼吧?那段时间一定很难熬吧?行舟在身边陪着你吗?”
“他在。”江归红着眼眶又笑起来,“他一直陪着我,而且,我已经向他求婚了,他也愿意了。”
“好,好。”江衍升点点头,一边是喜悦,另一边是苦涩。
路远,你的儿子,到底还是被我的儿子拿下了。
“那你……”江衍升突然惊觉,“脑震荡?你不会是忘了一些事吧?”
“我不知道。”江归还想挠,忍了忍放下手,“好像忘记了一些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忘,这种感觉很奇怪。”
江衍升愣住了。
随后呵呵笑了出来,“没事,不管忘没忘,你爸我,你妈,还有行舟,都在你身边,会陪着你。”
“嗯。”江归重重点头,“爸,谢谢你。”
江衍升眼眶湿润,六年了,还是七年了,他的儿子终于变回原来的样子了。
路行舟,就是他断也断不掉的药啊。
“行了,回去吧,一会他该起疑了。”江衍升摆摆手。
江归开心地笑了,刚一转身,又想起什么,回头问,“爸,那行舟的父亲,是什么事?”
江衍升咳了一声,挥挥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
就让那件事,永远埋在他一个人的内心深处吧。
当年,因为路行舟的无端退学,让方成佳再次找上他,看着方成佳眼中的爱慕和依赖,出于对她的了解,如果说出自己喜欢同性,恐怕方成佳会认为是对她的欺骗和侮辱。
也是那个秘密埋藏太久,那颗愧疚的心快要溢满,江衍升终于开口告诉方成佳,路远的死,和他有关。
接着,就是方成佳的歇斯底里。
她压抑地喘息,她痛苦地呐喊,她窒息地哭泣,最终化为冷静的一句,“你毁了我们。”
接下来,便是威胁。
江衍升不管方成佳究竟有没有录下音,究竟会不会曝光他,那五百万,他都给得心甘情愿。
只要以后,她彻底对他死了心。
只要以后,她能和路行舟过得好。
就值了。
只是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结局。
江衍升看着江归再次转身,雀跃出了房间。
他的动作,和他身上的西服那么不搭, 江衍升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么大了,还是小孩子心性。
爱,能使人成长,也能使人,永远年轻。
天气很冷,路行舟却依旧站得挺拔。
江归跑上去抱紧了他,啄吻他泛红的鼻尖,“我们走吧?”
路行舟点头,两人携手相伴,向着一个终点走去。
这一年的春节,路行舟和江归依旧在莞安过年。
除夕那晚,他们在公寓的床上缠绵,直到零点,新年的钟声敲响,江归摸着路行舟汗湿的额角,轻声说,“新年快乐。”
路行舟微微喘息,看到两人的手机闪烁,一条一条的微信接踵而至,不用想,都是新年祝福。
他突然想到,江归那些曾经发出的、他从未收到过的短信。
那些短信,停留在去年的情人节。
之后,他再也没有发过,是因为他人就在身边了吗?
想到此,路行舟忍不住笑了笑。
“舟舟。”江归声音不满地拉长,“你为什么不对我说新年快乐?”
路行舟笑得轻颤,“为什么要说?”
“为什么不说?”江归左右晃着他,撒娇,“每逢佳节,不是要把最真的祝福送给最亲的人吗?送出的第一个祝福,往往是会成真的。”
“你这又是从哪里听说的?又是那个祁老?”
“是啊。”江归得意地笑,“真真的。”
路行舟无奈,江归的这些坚持,虽是可笑,却给了他满满的安全感。
所以,即使他不相信这些说法,也不会指责或者数落江归。
“对了,我们明天去中渡区吧,去看看那个小巷子,还有我以前跟你说过的安家,我们都去转个遍,好不好?”
“嗯。”路行舟换了个姿势,改为趴在江归身上,眼皮沉沉的,“困了。”
“嗯。”江归虽然还想继续,但想到明天要走一天,也就放过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