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行舟回到病房,江归本闭着眼睛,听到声音睁开,里面笑意盈盈的。
王泉提到开颅手术这之后,路行舟心下不安,便去找医生仔细询问。
他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那就是江归一定不用开颅。
“他出现意识昏迷,反应迟钝,头疼恶心,都是脑震荡的迹象,但是,目前还不能排除是否有颅内出血,如果到了那一步,也要查看他出血的部位和血量,再做进一步判断。”
果然,医生的回答并没有让路行舟安下心来。
“不过他这个程度,没有出现失忆,还是很不错的。”
“失忆?”
“对,脑震荡经常伴随有短期失忆症状。”
“真的会失忆?”
“失忆的情况也分很多种,最常见的是不记得事故发生前的一些事,越近越记不清。”
“哦。”
江归醒来后,两人还没有讨论过那天晚上的事,也没有讨论过以前的事,江归究竟有没有失忆,其实他并不能确定。
想到这里,路行舟开口,“还记得你是怎么受伤的吗?”
江归明显不乐意提这件事,嘴巴耷拉下去,闷闷道,“记得。”
路行舟又问,“那你还记得我们的过去吗?”
“当然记得了。”江归又笑,胸膛震颤,“行舟,你以为我失忆了吗?哈哈。”
“没有失忆就好,没有就好。”路行舟有些尴尬。
“就算失忆了,我也不会忘记你。”江归深情握住他的手,“下辈子,下下辈子,我也不会忘记你。”
路行舟有时候招架不住江归的情话,尤其是这几天,几乎天天变着花样说。
刚才这样的话,听了难免动容,路行舟轻轻吻了吻江归的手背。
江归的眼睛有一瞬的亮光闪过,非常快。
他噘着嘴,喃喃说着,“行舟,这里也要亲亲。”
路行舟顿住,很长时间了,两人没有亲吻过。
长到好记性的路行舟都记不清上一次亲吻是什么时候。
他紧张握紧拳头,“你闭上眼睛。”
江归听话闭眼。
路行舟俯身,在他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离开的时候,轻轻说了一句,“你要快些好起来。”
“嗯。”江归很想重重点头,但是他知道不能,他的脑袋还很疼很疼,他还要观察,他以后还要不停检查,防止有其他病变,他都知道。
这几天,是他24年来身体上最疼痛的几天,却是他心理上最痛快的几天。
因为他第一次看到这么温柔的路行舟,对他轻声细语,呵护体贴,还衣不解带地照顾他,给他讲故事,他做梦都梦不到这么美好的景象。
每一天,他除了睡觉,就觉得整个身体都是飘着的,绵绵的,软软的,却又是幸福的,就像是一直飘荡在云朵里一样。
他很想这样一直飘下去。
可是行舟对他说,“你要快些好起来。”
他怎么舍得让路行舟失望呢。
刚醒来的时候,江归什么力气都没有,脑袋里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看到路行舟的时候,他的身和心就跟着舒服雀跃起来,他笑了,叫他,“行舟。”
只要看到他就好了,就算这个世界颠覆,大厦倾塌,都跟他没有关系。
后来,他的思绪渐渐回笼,才想起了一些事情,他是怎么受伤的,他和路行舟一直迈不过去的坎,他耿耿于怀的路行舟母亲的死,他都记得。
不过没有关系啊,只要路行舟还在他的身边。
又过了一周,医生告诉他们,已经排除掉颅内出血,江归头晕恶心的症状也减轻不少,而且已经可以下床适量走动了。
王泉终于可以放心离开,再待上几天,江归也可以出院了。
现在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江归头上伤口愈合的问题。
因为江归怕疼,伤口拆线迟迟往后拖了两天。
医生不得不勒令必须拆线,才逼得路行舟向江归施压,“听话,今天必须拆线了。”
“我怕疼,行舟。”江归往路行舟怀里凑,哼哼唧唧的,嗅着他身上的味道。
每一次换药的时候,江归都咬牙坚持下来,可偏偏拆线怎么就这么害怕?
路行舟无奈,轻轻推开他的头,“这是最后一次,你再坚持最后一次,好不好?”
“不好,不好。”江归都哭出来了,“要不给我打麻醉,要不我就不拆了。”
“说什么胡话?”路行舟真的生气了,他不是没有问过医生打麻药拆线可不可以,他还记得当时医生的表情,向来温和的医生脸上露出大大的疑问,“拆线没那么疼,不至于,况且麻药对身体不好,没必要。”
不至于,没必要。
让路行舟再说不下去。
“江归,听话,你好好配合医生拆线,我给你一个奖励好不好?”
“真的吗?”江归一下来了精神,他神采奕奕盯着路行舟,“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路行舟皱眉,怎么变成他主动要了?
“是。”罢了,先让他拆线才是。
“好,我拆。”江归乖巧答应,还不忘再次提醒,“那你记得,你欠了我一个愿望,回去要兑现的。”
怎么又变成他的愿望了?
路行舟哭笑不得,为了不和他计较,只能微笑点头,“好。”
拆完线第三天,江归出院了。
他们在这个医院待了半个多月,路行舟日夜贴身照顾,吃不好睡不好,衣服也没换过几身,整个人邋遢了几分。
江归虽然是被路行舟细心照顾着,也没好到哪里去,因为伤口在右侧,周围的头发全部剃掉了,露出的伤口有些狰狞,半秃的头发又有些好笑。
两个人都如重获新生,走出医院的时候,不约而同相视一笑。
他们知道,他们有哪里变了,又有哪里没有变。
何一和方二来接的他们,一路上,江归几乎脚不沾地,像是一件宝贵的珍藏品一样,完完整整从莅阳送回了莞安。
回到莞安后的江归,选择在公寓继续休息,王泉每天在公司和公寓间辗转,替他传达工作。
王姨也每天准时来报到,换着花样给他做好吃的。
最让江归高兴的是,从莅阳回来后,路行舟对他的照顾并没有减少。
江归现在每天就差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
这一天中午,路行舟和王姨一起在厨房忙,江归和王泉在客厅谈工作。
王姨这边刚从袋子里拿出一条鱼,那鱼虽然掏空了内脏,还是蹦跶了两下,吓得路行舟脚步一顿。
“怎么了?怕鱼啊?”王姨笑呵呵地,“怪不得小江说你不吃鱼。”
“我原来喜欢吃的。”
“那怎么又不吃了?”王姨手握刀片,去刮鱼身上未去干净的鱼鳞。
“因为……”路行舟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哎哟,没事。”王姨接过话,“我儿子小时候可爱吃鱼腥草了,后来长大了,说不吃就不吃了,还说闻不得那味,你说,口味说变就变了。”
路行舟笑笑,没有说话。
说不清楚他为什么突然不喜欢吃鱼了,他的口味一向挑剔,从没有变,只是,看到鱼,总会想起在下司他和江归重逢时的屈辱。
其实,江归付诸在他身上的伤害,似乎从来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只除了,他不爱吃鱼了。
而他在江归身上留下的痕迹,就很多了。
他胳膊上的烫伤,他手心里的纹身痣,还有他为他打架受的伤,他数不清的巴掌和拳头,太多了。
“哎呀,豆花应该好了。”王姨说着,指了指放置豆浆的保温桶,“你打开看看。”
路行舟依言打开盖子,豆浆表面白嫩平整,但是好像没有完全凝固,他晃了晃桶。
“哎哟,不要晃。”王姨阻止他,“好像还没凝固啊,水放多了吧。”
路行舟表情有些赧然,“我不知道。”
“没事,再放置一会。”王姨依旧笑呵呵地,“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就行了。”
路行舟只好先出去,他今天提出的要给江归做豆花吃,于是在王姨的指导下亲自动手做,结果还是不尽满意,看来,他还是没有做饭的天赋。
王泉见他出来,识趣收了手里的资料,“那我先回去了。”
路行舟略有不自然道,“不用,王姨说做了你的饭。”
江归跟着嘿嘿笑,“那你就留下吃个饭再走呗。”
王泉便不再推辞,“那我去帮王姨。”
客厅剩下两个人,江归伸伸手,路行舟走近,坐在刚才王泉的位置。
“我要吃核桃。”江归张嘴。
最近家里一直有各种各样补脑的东西,核桃,杏仁这样的零食更是没有断过。
路行舟自然是那个给江归剥核桃的人,核桃壳很薄,他单手虎口就可以捏碎,核桃肉饱满莹白,被挑拣出来,一个个送入张嘴等待的人口中。
“行舟,你真好。”江归真希望自己的脑震荡永远不会好。
“吃东西别说话,小心噎着。”路行舟顺手拿了杯水递过来。
十一之前,路行舟都不会这样好好跟他说话,江归感动得一塌糊涂,双眼含情,默默看着路行舟,一把抓过他的手握在手心。
他把核桃咽下去,道,“行舟,你知道吗,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做梦了。”
“做什么梦了?”
“我梦到前世,我们是一对爱人。”
路行舟扑哧笑出来。
“你别笑啊,真的。”江归说得信誓旦旦,“梦里,我们两个好像是侠客,你知道吧,就是像徐克电影里那种侠客,哦,对对,就龙门客栈那种的,漫天都是黄沙,我和你拿着剑,走在沙漠里,沙漠前方,有一个木屋,好像就是我们的家……”
“好了,江归。”路行舟摸了摸江归光滑的头,制止他说下去,“你要讲前世今生的话,就别说了。”
江归的头发全部剃掉了,还是路行舟帮他剃的,也是因为光头,头上的伤疤格外明显,江归有时候照镜子,都会害怕那片区域不长头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光头非常可爱,路行舟总爱摸他的头,让江归有种是他的宠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