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江归的气色好了些,稍微收拾自己准备去学校。
昨天晚上他已经看到新闻,也知道门口的那些人走了,他却没有了之前的急迫,而是等天亮才选择离开。
王姨见他下楼,忍不住又开始碎碎,“小江,你看新闻了吗?天啊,怎么出了这样的事?小胡,小胡竟然是……”她尴尬跺脚,“哎哟,我都不好意思说。”
“我知道了。”江归面色平静,坐下来吃早餐,“王姨你也可以回家休息几天了吧。”
“嗯。”提到这个,她脸上终于有了喜色。
江归没有联系父母,也没有联系胡津,他回到学校后正常上课,正常回公寓,和出事前一段一样,学习,补课,把时间排得满满的。
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一切又好像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
只是,就这样过了一周,学校就要放寒假了。
江归的用功很有用,自上学以来,他第一次拿到可以拿得出手的成绩。
成绩到手的那一天,他站在了路行舟的宿舍楼下。
莞安的冬天虽然很短,但冷是真的冷,江归上次发烧之后,本就一直奄奄的,现在站在冷风中吹了一会,免不得发抖。
好在,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
路行舟和赵小德一起从外面回来,看到江归的时候,两人都愣了一瞬,赵小德先哈哈打着招呼,然后飞快说着先行一步,消失在宿舍楼里。
留下路行舟和江归面对面站着。
路行舟穿得很薄,像不怕冷似的,只在羊毛衫外面套了个黑色呢子大衣,还敞开着衣襟。
他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眼睛冰冷地注视在江归身上。
江归的鼻尖冻得通红,忍不住吸口气,“找个地方聊聊,可以吗?”
“不用了,就在这里。”路行舟毫不留情。
“好。”江归跺了跺脚,抬眸望着他,“我喜欢你,不管你是谁,做了什么,我喜欢你,路行舟,我不会放开你。”
路行舟发出短促的笑声,似鄙夷,似嗤笑。
江归从怀里拿出成绩单,“我以前学习不好,也没想过以后要做什么,可是,从荥山回来后,我就开始认真学习,努力补课,我想把以前落下的学业都补上,想做出成绩,脱离父母,让他们,让你,让所有人都看到,我要和你在一起的决心!”
路行舟还是笑着,他不去看江归手里的成绩单,也不去看江归的脸,而是侧过头去,望着逐渐昏黄的天空,“江归,我之前都是骗你的,我不喜欢男人,更不喜欢你,你非要我亲口说出来是吧?”
江归的脸僵住,眼眶通红。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他突然上前,将路行舟狠狠箍在怀里,双手按住他的后颈,让他看着自己,“路行舟,就算你是直的,我也要把你掰弯了!”
路行舟挣脱不出他的掌心,只拿漆黑的眼睛瞪着,“我是你哥哥,你也不在乎吗?”
“我不在乎!”
“那晚因为我,江叔叔才会喝醉被拍,你也不在乎吗?”
“我不在乎!我都不在乎!”
江归的鼻子贴了过来,路行舟被冰地颤了颤,他闻到近在咫尺的江归的味道,淡淡的薄荷,干净的气息,那些曾经荒唐的,刺激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涨红了脸,“那可真好,能让你这么喜欢我,真是正对我意了。”
路行舟哈哈笑着,“江归,这一辈子,我都不可能喜欢上你,你就尝着这份爱而不得的滋味,过你的下半辈子吧!”
“路行舟!”江归咬牙切齿。
“江归。”路行舟却很平静,“你不想在你父亲的事刚结束之后,你再爆出个同性丑闻吧?还是说,你也不在乎?你父母的名誉、事业,你都不在乎?”
江归的手逐渐放松,路行舟趁机脱离钳制,冷冷哼着,“我手里有的是让你们一家陷入丑闻的证据,不要逼我做到最后一步!”
“所以,那个照片,是你曝出来的吗?”江归轻轻问道。
“呵呵。”路行舟笑着,“是又怎样?”
江归的双手还保持着张开的动作,他轻轻翻转手掌,看到左手掌心中那颗纹上去的痣,半年多过去了,颜色有些淡了,反而像真的一样。
可是江归知道它不是真的,就像他以为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路行舟看了一眼出神的江归,再次开口,“你再出现一次,我就曝一个料,出现一次,曝一个料,我倒要看,你到底在不在乎。”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宿舍走。
江归本来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心理准备,不管路行舟说什么、要做什么,他仍然要热烈地告诉他,他喜欢他,他不会放手,他会努力为他们创造未来。
可是,事实仍旧狠狠地打了他的脸,路行舟想要的,是毁了他的家。
他就这么恨吗。
心好疼,比身体任何疼痛都要疼。
“路行舟!”望着路行舟的背影,江归嘶喊,“究竟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冷风吹过,无人回应。
转眼间,到了寒假。
放假以来,江归把自己关在房里,又开始感冒,人也瘦了,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是抱着路行舟的两张画,痴痴地看着,心底一片悲凉。
除夕夜,王姨做好了饭菜,就回去和自己的家人团圆了。
而江归的家,只有他自己。
自上次的事发生后,江归就一直没有见到自己的父母,他们都在忙,各种各样的理由忙,尤其是他的父亲江衍升,江归知道他在逃避,可是,连春节,他都只能一个人过。
无所谓了,反正不是没有一个人过过。
有认识的同学打来电话约他出去跨年,江归果断拒绝,关了手机。
他不想出门,不想放纵,他宁愿一直把自己锁起来。
江衍升此刻正在去往春江下司的路上,以往的那些年都是胡津开车陪他来,今年胡津不在,他自己一则很少开车了,二则对路况不熟,这条路从下午四点开到晚上十一点,终于要到了。
家家户户还亮着灯,欢声笑语不时从里面传出,江衍升下车后没有直接去路行舟的家,而是去了后山的一座墓前。
夜晚的风沙沙地响,周围黑漆漆的一片,江衍升并不害怕,他坐在墓前,点燃一支烟,星点的亮光中,依稀看到纸钱燃烧过的痕迹。
江衍升笑了笑,“路远,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人应答他。
“是不是不能再错下去了?”
还是没有人应答他。
“对不起,对不起……”烟抽完了,江衍升颤抖的声音终于倾泻而出,在寒冷的夜里低声哭泣。
十二点钟,鞭炮声在下司噼里啪啦响起,路行舟也在方成佳的推搡中出了门,点燃早已摆放好的鞭炮。
两百响的鞭炮放完,门外响起敲门声。
母子俩对视一眼,谁会在这个时候串门?
路行舟上前打开门闩,门外站着一身黑衣的江衍升,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行舟。”他的声音带着沙哑,似是极为疲惫。
路行舟没有动,方成佳急忙上前,“你来了?快进来。”
说着拉着他向前走,江衍升推开她,“我和行舟说说话。”
方成佳笑着,“成,我把火给你们支起来。”说着将火炉拿出来,熟练地燃起火堆,还把干净的烧卖、瓜子和热水拿出来,摆在火堆旁,“你爱吃的烧卖。”
江衍升点头微笑,表示感谢。
路行舟冷眼旁观,无奈叹气。
直到方成佳离开,远处的鞭炮声也逐渐消散,只有炉火噼里啪啦地响着。
江衍升轻声道,“行舟,接下来我所说之事,全为事实,你做好准备,不要惊到你妈妈。”
路行舟撇过脸,无所谓地抿唇。
“所有的事情,全部都怪我,只怪我一个人。”江衍升淡淡开口,“我喜欢你的父亲路远。”
路行舟转过头,僵硬地盯着江衍升,目光犀利。
“路远不喜欢我。”江衍升勾起唇,“他跟我不一样,他想要的是安定的普通的生活,我给不了。”
江衍升停顿了下来,想起那些久远的事,从未与人分享过的事,虽然面带微笑,心里却是遗憾的。
“他结婚了,我祝福他,可是他却因为意外去了,那段时间,我一直无法接受,也不愿接受。”江衍升哆哆嗦嗦掏出烟点上,借以平息内心的悲伤。
“后来你出世了,我看着你,就总是想到他,我想替他做些事,所以才一次次地来看你,给你们钱。你叫我爸爸的时候,我真的……我的想法是替他答应的,行舟,对不起,让你误会了,可是我也是真的拿你当自己的孩子看待。”
“行舟,我想替他弥补你缺失的父爱,替他完成父亲该有的责任。”
“可是,我真的没有想到,会让你……还有你的母亲,都误会了。”
路行舟颤抖着唇,咬牙问道,“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从来不说,由着我们误会?”
“因为……因为我害怕你们知道,我害怕任何一个人知道我喜欢男人,我保密了四十多年,我想带着这个秘密,直到死亡,可是,前不久……”江衍升叹气,“前不久这个秘密被人发现了,我也说出来了,才发现好像也没那么难了,行舟,对不起。”
“你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妈。”路行舟红着眼眶,努力憋回去眼泪,“你早就知道,她对你有那样的心思了不是吗?”
“可是,她也早就知道,我结婚了不是吗?”
“是,她是知道!可是你一年又一年的来,一年又一年的给她钱,你让她怎么想?啊?”
“行舟,我真的从未对她做过任何逾越的行为,甚至那一年之后,我为了躲她,不再来看你,我……”
“别说了。”路行舟阻止他,“她是我妈,不管怎么样,我会无条件偏向她,你不用解释了。”
江衍升吐出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进火炉里,沉默片刻。
“其实每一年的除夕,我都是下午就到了,我是先去看你爸,在他那里坐坐,和他说说话,然后再来看你。”
江衍升转过头,望着路行舟,“你的眼睛很像他,可是,你没有梨涡,如果有梨涡,就更像了。”
“别说了!”路行舟再次阻止他,“事到如今,你还准备和以前一样吗?来看看他,看看我,给我们钱?嗯?”
“为什么不可以?”
“江叔叔你的心胸真宽广啊,之前的事,你都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