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中,只有江归时睡时醒,四点多钟的时候,山顶上说话的声音逐渐增多,似乎有数不尽的人开始等待日出。
他彻底睁开眼睛,望着天边的青色出神。
三人也被吵醒,迷迷糊糊地揉眼睛。
赵小德站起来活动筋骨,“卧槽,腿要断了,卧槽,脖子要断了。”
“哇,是快日出了吗?”赵小行倒显得精神奕奕,跑到人多的那边往前凑。
江归的声音有些沙哑,对着刚醒来就在整理头发的路行舟道,“看来要找个好位置。”
于是四人稍微休整,就开始和越来越多上山的人抢占观赏日出的最佳位置。
“你们找着,我先去卫生间。”江归说着,穿过拥挤的人群离开。
“嘿,这里。”赵小德嗓门大,“这里高啊,这里可以,一会儿江归也看得见我们。”
路行舟和赵小行跟上,果然见前方有个很大的石块,要比别处高一些,虽然方向有点偏,不过倒是不影响。
路行舟向上瞧,见石块上已经站了几个人,在微弱的光线里,他觉得有个人好像有丝熟悉。
“嗨,mark,好久不见啊。”低哑的女声响起。
路行舟身体一顿,停滞不前。
赵小德、赵小行诧异停下脚步,转身回来站在路行舟身后。
石块上的人跨步下来,山上的温度只有几度,她还穿着丝袜、短裙,甚至蹬着高跟鞋,在这坑洼的山路上如履平地。
直到她站在路行舟面前,那张脸才变得清晰,正是五个月前加过微信叫成姐的女人。
路行舟的脑袋突然清明,mark是他的微信名称,她能一直记得,难道是这个女人的微信,他忘了删掉?
“呵呵,昨晚看你的朋友圈,我还在好奇,不会这么巧我们都来了荥山吧?”她弯腰笑着,“还真是这么巧,这个世界真是小呢。”
“喂,你谁啊?”或许是女人对女人的敏感,赵小行直觉不喜欢这个打扮艳丽的女人。
见赵小行语气不善,成姐笑道,“哟,不会是你女朋友吧?”她左右瞧着,“你那个小男朋友呢?嗯?”
赵小德和赵小行对视一眼,表情震惊,但是在外人面前没有表现出来,反而义愤填膺,正准备回击,路行舟伸手阻止他们。
他上前一步,因为迎着风,吹散了头发,他脸上的阴沉也一览无遗。
路行舟沉声道,“大家都是出来玩的,没必要玩得不痛快,你有什么仇什么怨,回去了冲我,别在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呵。”成姐一手环在胸前,另一手竖起,手指勾了勾,石块上站的三男一女也下来了,站在她身后一脸凶恶。
“上次我也是去玩的,你让我玩痛快了吗。”成姐环绕着路行舟走了一圈,“就因为你一个同性恋,锋哥还把我踹了,你说我冤不冤啊?”
赵小德再也忍不住,“你胡说什么呢?”
“哎哟,你朋友都不知道呀?”成姐勾唇一笑,“还是说,其实你是装的?”
说着,她修长的手指划过路行舟的脸颊、下巴,到他的喉结、颈项,极尽挑逗。
路行舟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
“行舟!”江归出来后,寻了好一会儿没寻到人,好不容易在这稍微偏远的地方看到人了,正激动上前,看到成姐的脸后,立马变了脸色。
“呵,来了。”成姐有些不悦,收起了手,似是没想到真的在这里看到江归,她点了支烟,山顶的风大,烟雾随着风吹向路行舟的方向。
江归跑上来一把拽过路行舟,把他紧紧揽在身后。
这一举动,不仅让赵小德和赵小行目瞪口呆,也让路行舟的身体一紧,心彻底沉下去。
“你还有脸出现在我们面前,别逼我在这里动手打女人!”江归握紧拳头,脸上尽是戾气。
“吼。”成姐拍着自己的心口,“我凭什么不能出现,倒是你们啊,同性恋,好意思出现在这里吗,你们都不会害臊吗?”
同性恋三个字,成姐说得格外大声,即使这个位置再偏,山顶上这么多人,还是不少人听见了。
他们的目光一个一个射过来,带着诧异,好奇,小声交头接耳着。
江归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会,讥笑,“那你呢?你们这五个人,两女三男,我很好奇,你们昨晚是怎么分房睡的啊?”
江归的话一问出口,成姐化着浓妆的脸就变了变,她身后的男生也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周围的人听得更有劲头了,交头接耳的声音也大了。
“看那两个女人的打扮,再看那三个男的,像是来爬山的吗。”
“可是这爬上山都累得半条命没了,晚上还有精力啊?”
“你这都不知道了吧,据说后山有直升机,人家才不爬呢,而且上来就住那两万多一晚的酒店,还能看见日出,用得着像咱们一样在这挤吗?”
成姐的胸脯剧烈起伏着,她的确是可以好好在酒店待着看日出的,可是昨晚看到路行舟的朋友圈之后,就是忍不住想来这里堵他。
在看到路行舟的时候,她依旧心动,还想着说不定他根本就是装的同性恋,又起了收了他的心思。
结果这个江归竟然还在他身边,还给自己添一肚子气。
她知道这个出言挑衅的人身份不一般,后来他还经常去四俊山,峰哥都没找过他麻烦,峰哥都不敢惹的人,她又怎么敢惹。
半晌,她放松了神色,呵呵笑着,“这位小帅哥,有话好好说是不?”
她向后退了退,“今天咱们在荥山遇见,这是缘分啊,我不过来和你男朋友寒暄一下而已,你上来就说要打我,人家也会怕的嘛。”
“现在带着你的人赶紧滚,以后再不要出现。”
成姐撩了撩头发,邪魅一笑,“mark,那以后我们只能微信聊天喽。”
说着妖娆转身,发出低喝,“走!”
反正她就是来撒气的,峰哥甩她是早晚的事,她都明白,而且甩了她,她也没过得多差。
现在也算给他们添了堵,以后见不见的,根本无所谓。
想开了之后,她高调哼着歌,往酒店走去。
而这边,成姐离开后,四周的人也渐渐散开,转而被天边的泛红吸去目光。
赵小德和赵小行神色复杂,忍了又忍,一声不吭地看着他们,似是在等他们先说些什么。
江归保持着揽着路行舟的姿势,感觉得到他身体很冷,脸色很苍白,担心他不舒服,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心,又拢了拢他的大衣。
路行舟失神的眼睛终于有了焦距,他定定看着江归,看了很久,突然推开他,迈步向山下跑去。
“行舟!”“行舟!”
“行舟哥哥!”
三人同时叫出声,江归把身上的背包卸下交给赵小德,“我去追他!”
好在山上人多,下山的路也挤得满满当当,江归很容易追到了路行舟。
他的手刚碰上路行舟的手腕,就被狠狠甩开。
“行舟!”江归有些着急,“你生气可以冲我撒气,天还没亮,山路又陡,你不能这样快走!”
说着不容拒绝,又拉上他手腕。
路行舟压低了声音,冷冷说道,“你快放开!”
江归四处瞧了瞧,握紧了手腕,将路行舟拉到一处竹林里,终于看不到路人好奇的目光,他才道,“我放开你,你不要跑,好吗?”
路行舟低垂着头不说话。
江归到底还是放开了他。
沉默。
竹林里有虫子的叫声,几步外有人群的嬉闹声,更远处有摊贩的叫卖声,还有希望太阳快出来的嘶喊声。
一切都是生机勃勃的声音。
这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们,处在这无尽的黑暗中,看不见的希望中。
“你这么不希望他们知道我们的关系吗?”
路行舟咬紧了牙,说不出肯定的话。
刚才成姐说出同性恋这个词,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赵小德兄妹发出抽气声,他就被羞耻包围了。
他的身体一点点凉下去,好想能够立刻消失。
他不是啊,他不是同性恋,他一遍一遍对自己说。
可是,扪心自问,他和江归牵手,拥抱,接吻,互相自慰,他离同性恋还差多少?
成姐抚摸他的时候,他没有当初曾经有过的反应,甚至觉得厌恶。
他卑鄙地想要毁了江归,却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江归毁了他。
“你不希望的话,我会找个理由骗他们,也不会让他们说出去。”江归轻声道,“我会处理好。”
路行舟终于抬起头,深邃的眼眸藏在暗处,看不出情绪,“好啊。”
江归的一点希冀彻底破灭,他顿了顿,“她的微信……”
路行舟一顿,拿出手机,上下滑着翻找。
他本就不太注意这些,上次也是真的忘了删掉她,甚至她叫什么都不记得,翻来翻去也不确定哪个是她。
路行舟气急,几乎要摔掉手机。
“行舟。”江归将手覆在路行舟有些发抖的手上,“你如果介意,回去了我会把她找出来,替你出气好不好。”
“无所谓了。”路行舟抽回手,背转过身,点燃了烟,长长吐气,“你先走吧。”
江归没有动,站在路行舟的背后,呆呆地看着他背影。
“哇,出来了出来啦。”
“好漂亮,快,快拍下来!”
“喔!喔!日出喽!”
远处,人群中爆发出巨大的欢笑声,所有人都在沸腾。
因为在他们眼前,是一副太阳突破云层、冉冉上升的美好画面。
在江归眼前,是一副翠绿竹林中,散落的光线洒在身穿军大衣的身影上,头顶的光与袅袅的烟勾勒出的美好画面。
江归觉得一夜的辛苦都值得。
可是,他又为路行舟心疼。
因为他错过了日出。
也因为他辛苦背上山的画纸未曾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