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春节。
时安在顾家过的年,她原本以为二老会因为顾千筠不在而难过,不成想,他们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依然每天嘻嘻哈哈。
大年初二晚上。
趁牛方平和老伙伴打牌,时安把顾淑梅拉到一边,把纠结几天的话问出口,“太奶奶…你们都不想顾姨吗,为什么这几天我都没听你们提过她?”
顾淑梅笑容和蔼,“提了会想,还不如不提呢,而且她定期会向我报平安的。”
时安心头一紧,“你知道她在哪吗?”
顾淑梅摇头,“我不知道。”
看时安模样焦灼,她补充说:“千筠走的那天,来看过我和老头子,她说想去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我们问她也不说,后来是她答应每隔一阵子会报平安,我们才让她走的。”
时安感觉就快要抓住线索,她又问:“太奶奶,你能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吗,我找不到她了。”
“她用的虚拟号码,我打不过去,感觉她好像并不想让我们找到她。”说完,顾淑梅疑惑道:“对了,千筠走了两年多,就没跟你联系过吗?”
时安失落,“没有。”
顾淑梅眼中闪过睿智光芒,“安安,你们是吵架了吗,千筠那么疼你,怎么可能不联系你。”
时安难掩惆怅,“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反正就是发生了一些事,然后我们就不常联系了。”
顾淑梅笑道:“怎么,小女孩闹别扭?”
时安把头靠在顾淑梅肩上,“当然不是了,太奶奶,我已经长大了,那她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顾淑梅:“没有。”
时安呢喃,“两年半了,她究竟去哪了,为什么我就是找不到她,太奶奶,你们不想她吗?”
顾淑梅能感觉到时安的难过,便轻拍她后背,“千筠啊,她爸妈只顾自己恩爱,只想着自己开心,对她的事几乎是不闻不问,所以她从小就在我身边长大,我当然想她,但她有她的理想,我总不能阻止她,不让她去飞吧。”
这番话,让时安心里通透起来。
之前是她目光短浅了,她原本以为,顾千筠离开,仅仅是为了躲她。现在她才恍然大悟,她满脑子都是小情小爱,却忘了,顾千筠也是有理想的。
顾淑梅见时安发呆,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安安?”
时安坐直身子,轻松地笑,“太奶奶,我好像一下子就想通了。”
顾淑梅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啊?”
时安冲她眨眼,“从她走后,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为了找她,去过许多城市,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我只是想着要找到她,却忘了,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她。“
说一半,她突然意识到,再多说也许就露馅了,眼睛一转,连忙找借口离开,“哎呀,太奶奶,千燃阿姨找我有事,我去她那一趟啊。”
顾淑梅看着神色古怪的时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安安,注意安全哈。”
时安:“知道啦。”
她出门后,顾淑梅急忙去楼上找牛方平,“老头子,这把玩完别玩了,我发现了一件重大的事,保证你听了今晚睡不着。”
牛放平戴着老花镜,眼睛还死死盯在牌上,不满地嘟囔着,“什么事能有我打牌重要。”
顾淑梅:“八卦,你想不想听。”
牛放平双眼放光,“想听。”
等他打完牌,顾淑梅立刻将他拽走,迫不及待道:“我跟你说,我怀疑安安…”
*
虽然刚才是和顾淑梅撒谎,但时安还是去找顾千燃了。
这会儿,坐在沙发上,时安心不在焉。
顾千燃询问:“怎么了啊,大晚上的,跑我这凑什么热闹?”
时安偏头,“说的好像我不能来一样,你约人了?”
顾千燃:“过年呢,我约什么人。”
时安:“那正好,反正我闲,咱俩聊聊天吧。”
顾千燃摆手,“我不跟你聊。”
时安笑出声,“就因为我上次跟你聊了六个小时,被我聊怕了?”
顾千燃似笑非笑道:“你知道就好,时安,我的耳朵都快被你磨出茧子了,你每天除了顾千筠就没有别的话想说吗?”
时安认真思考后才说:“好像还真没有。”
扶额,顾千燃无奈,“姐,你快回来吧,我真的要受不了了。”
她边说,时安边打开电视,拿着遥控器按来按去,始终找不到满意的频道,“千燃阿姨,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已经习惯你给我出谋划策了,你要是不管我,我还能找谁啊,哪个军师还能比你还聪明。”
顾千燃嘴角就没下来过,“行,看在你这么会说话的份上,我就再陪你聊一会儿。”
“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吧,说吧。”
时安放下遥控器,“千燃阿姨,以后我依然不会放弃去寻找她,但我不能把这当作我生命里的唯一件事,我想明白了,虽然我暂时不能像她一样,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但至少也应该达到及格线,我不想她回来后看到的我,除了有一颗爱她的心,一无是处。”
顾千燃欣慰,“你是真的长大了,想法也成熟了许多,不过时安,你尽力就好,你还可以像从前一样,不顾一切去找她,但你要记住我的话,她一定会回来的。”
时安坚定道:“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她有她自己的想法,等她的理想实现,她就会回来的,她不是不负责的人,怎么会抛下一切走掉。”
顾千燃:“那你还要继续找她吗?”
时安:“要,虽然她会回来,但我想快点见到她。“
顾千燃:“这有区别吗?”
时安:“当然有。”
顾千燃:“有什么区别?”
时安的声音极轻,“如果能早点找到她,就能早点见到她了,我现在只有一种情绪,就是我特别特别想她了。”
顾千燃没讲话,她叹口气。
其实,她很愿意给时安做军师,她们之间的相处模式也从一开始的长辈对晚辈,变成朋友和朋友。
顾千燃开始有私心。
以前她希望顾千筠赶紧恋爱,不管和谁都好,但现在,她只希望顾千筠能和时安恋爱。
没有人会比时安更爱顾千筠了。这份毅力,不是谁都有的。
顾千燃:“时安,你会得偿所愿的。”
时安笑得好看。
这时,电视中的一则新闻吸引着时安的注意,她定睛一看,感慨道:“千燃阿姨,都和平年代了,怎么还有枪击案发生啊?”
顾千燃念叨,“G国,那不是非洲吗?”
时安点头,“是,虽然离我们很远,不过我也会感觉害怕,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受害者会是谁,会不会是我或者我身边的人,也许是共情能力太强,每当看到这样的新闻,我都会后怕很久。”
听时安说得一本正经,顾千燃戴上眼镜,“案件频发,竟然还不是一次,希望没有人员伤亡吧。”
时安:“是啊。”
新闻还在播报:在此次枪击案中。我国派出的第21批援非医疗队中的两位医生,为保护正在看诊的孩子,一位受伤,另一位很不幸,壮烈牺牲。
电视画面切换到枪击案现场,人们乱糟糟地向四周逃散。画面有一秒定格在伤员被担架抬走,女人平躺,侧脸看不太清,手耷拉在担架下面。
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一串金手链。这只手上的每一根青筋,时安都认得。
瞬间,时安失去思考能力。
顾千燃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侧头去看,“时安,你怎么哭了?”
时安迅速将眼泪擦掉,她假装无事发生,“我没事。”她打开手机游戏,以稀松平常的语气说:“我今天都没怎么用过手机,怎么就快没电了,这电池真不耐用。”
顾千燃还沉浸在新闻的悲痛中走不出来,“真是太可惜了,你说这位医生的家属该有多难过,连最后一眼都没见到。”
时安的唇、手都在抖,眼神呆滞。
顾千燃没注意到,依然在说:“医生真的是值得尊敬的职业,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我姐当初坚持要学医了。”说完这句,她侧头去时安,“你说是…”
话说一半就没往下说了,因为顾千燃看见,时安全身都在发抖。
顾千燃连忙过去,“时安,你哪里不舒服吗?”
时安惊恐地睁着眼,她捂着耳朵,张开嘴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像个灵魂被操控住的傀儡。
顾千燃害怕了,摇着她的肩膀,“你说话啊?”
时安慢慢转头,看向顾千燃,怔愣好几秒,突然,她放声大哭起来。用撕心裂肺来形容这哭声,也不足为过。
顾千燃着急道:“怎么了啊,你能不能告诉我。”
时安紧紧抱住自己,眼泪如同断弦一般,她讲话语无伦次,“看到…我看到…顾姨了。”
顾千燃情绪激动,“她在哪?”
时安的眼泪流到脸上,嘴唇上,声音不停打颤,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个字都充斥着恐惧,“担架,顾姨躺在担架上。”
如同惊天霹雳,顾千燃扶住沙发靠背,才得以站稳,“你是不是看错了?”
声落,时安拼命点头,“一定是看错了,顾姨不会有事,她一定会平安。”然后,她拽住顾千燃的胳膊,声泪俱下,“千燃阿姨,我不要她爱我了,我只要她平平安安地就好。”
顾千燃在安慰时安,也在安慰自己,“她会平安的。”
时安情绪已经完全失控,她哭到胃疼,“顾千筠,你不是胆小鬼吗,为什么这个时候,你不做胆小鬼了,你难道不知道家里有人在等你吗,还是,你就是把我忘了。”
时安说:“等我哭完,我就去找你。”
时安还说:“求求你,一定要平安。”
时安又说:“顾姨,别丢下我。”
*
G国地处赤道以南,自然条件恶劣,生活条件艰苦,如果不是这场枪击案,驻扎在这里两年的医疗队,明天就可以完成任务回国了。
意外的发生,让他们都难以接受。
顾千筠亦是如此。
危险来临时,几个黑人将枪指向孩子,她想都没想就冲上去,根本没想过后果,当时,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救下他们。
可当子弹擦着她的身体而过时,她承认,她害怕了,她想到如果她死在异国他乡,她的亲人该怎么办,还有时安,时安又会怎么办。
顾千筠突然好难过,生命好脆弱,死了就是死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好幸运,她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可她,还没有亲口对时安说一句我爱你。
枪林弹雨没将她杀死,倒是杀死了她的懦弱。
如果在死之前,连自己爱的人都不敢爱,那是不是白来这一趟了。
自私点吧,为自己活一次。
现在勇敢,还晚不晚?
2019年2月6日晚9:37
哭到昏天地暗的时安收到一条短信:【安安,等我回家。】
*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得睡到下午才能醒,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