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伊洛循声看过去。
男生显然也注意到她们,愣,脸庞浮现薄红,走上前:“你们是一班的吗?”
时安:“嗯。”
局促地抓两下头发,陆听尧闷笑两声:“我也是,先进去吧。”
“走吧。”陈伊洛推着时安往里走:“别在这挡路了,进去再说。”
时安和陈伊洛走在前。
陆听尧跟着她们。
走到中间倒数第三排,停下。
陈伊洛往里坐,眼睛亮亮:“小时,坐这儿。”
时安应了一声。等她坐下后,陆听尧取下背包,坐到她身后的位置。
他的头发稍微遮眼,眼下有一道淡疤。
拉开背包拉链,攥出几张零钱,身体前倾,张了张嘴,尝试几次,都开不了口。
前面。
陈伊洛在灌钢笔水,轻轻地笑:“小时,钢笔写字慢,你为什么还爱用钢笔啊?”
没有笑,时安将碎发挽至耳后,晨光穿过窗帘缝隙,照进瞳孔,她侧头,微眯眼:“因为顾姨说,用钢笔会把字练的很好看。”
隔着光,陆听尧的视线模糊不清,长舒口气,他用笔轻戳时安的后背。
时安回头。
呆看很久,陆听尧摊开手,慢慢递上前:“谢谢你那天帮我,钱还给你。”
桌上,背包缝补过。
时安用余光看一眼,就收回。她摆摆手:“我暂时还不用钱,先放你那,帮我存着。”
喉咙滚动,陆听尧轻咳一声,眼神恳求:“你就收下吧,好吗?”
几张零钱,是男孩的自尊心。
时安明白。眨眨眼:“好吧,那我先收下,你有需要,随时跟我讲。”
陆听尧:“谢谢。”
说完,时安转过身。
钢笔已经灌满水,她开始认真写字。陈伊洛凑过来:“写什么呢?”
时安:“写名字。”每一笔,都能勾起记忆,她继续说:“顾姨告诉我,名字一定要写得漂亮,我以前总是把‘时’字写分家,是她教我改过来的。”
陈伊洛已经习惯时安这样,十句有八句不离‘顾姨’:“我的字写的好丑,改天我也得让顾阿姨教教我。”
头一抬,停顿稍许,时安放下笔:“让你妈妈教你,别让顾姨教。”
扬眉,陈伊洛:“小气。”
此时,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
三十出头,生得美艳动人,姿态曼妙,穿冷色调西装,粟色卷发富有光泽,高挺的鼻梁上架一副金丝边眼镜,成熟且自信。
陈伊洛:“好漂亮。”
时安:“说什么呢?”
笔往外指了指,陈伊洛维持平静神色:“你看门口站着的,是不是我们的班主任啊。”
目光寻过去,时安淡淡看一眼:“应该是吧。”然后,修长手指按住书页左下方,继续看书。
觉得无趣,陈伊洛收回视线:“漂亮是漂亮,但是没有苏老师漂亮。”
时安睫毛动了动,很安静。
她心里的声音:顾姨最漂亮,谁都比不了。
教室已经快坐满,看时间差不多,门口女人走进来,站在讲台前,手拿名册,拍了两下手:“好了,安静一下,现在开始点名。”
声音妖中带柔,
很有特色。
她翻开点名册,眨眼间,又合上:“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贺漾,是你们的班主任。”
这时,有女生敲门:“老师,苏然老师说找你有事。”
贺漾友好地笑:“好。”之后,把点名册放到讲台上,便走了。
见她走。
时安悄悄松口气。
被陈伊洛听见,她问:“小时,怎么了?”
时安偏了点头,声音小:“我还以为要自我介绍,有点紧张。”
“别怕。”拍拍时安的背,陈伊洛语气轻快:“有我呢,要是害怕你就掐我两下。”
时安‘哦’一声。
而陈伊洛,则是摸着下巴:“小时,你说,苏老师是不是认识贺老师?”
时安回想几秒:“应该…认识吧。”
*
学校甬路,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地走。
一直走,走到没有路的尽头,双双停下步子,相对而站。
苏然脸上线条明晰,淡然开口:“我找你出来,是有重要的事想和说。”
单手背在身后,贺漾推了推眼镜,弯唇媚笑:“说事情就说事情,用不着非得强调‘重要’。”
眼底笑意能蛊惑死人。
不能看,错开视线。
苏然语气僵硬:“你班里有个学生叫时安,麻烦你多关注下,要是哪天发现她情绪不对劲,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行。”贺漾答应的痛快。
苏然没预料到。
晃神片刻,说了声“谢谢”。
风吹树沙沙响,卷起落叶,也把沾了灰的陈年旧事都掀开,桩桩件件。
贺漾眉心蹙起,等手心掐满汗时,对着那双熟悉的眼眸,叫一声:“然然。”
苏然:“嗯?”
贺漾发丝微乱,眼眶湿了:“晚上有时间吗,我们去向南路走走。”
天旋地转,
仿佛回到昨天。
心里乱糟糟,苏然深呼吸几遍:“等会儿还有课,我先走了。”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可走到拐角,余光竟看见——
贺漾背着身,发颤。一手拿眼镜,另一只手抬起,放下,又抬起,再放下。
原来,
贺漾也会,掉眼泪。
脚步未停。
苏然双眼有几分酸涩,面色依然冷。“贺漾,在我这里,破镜永远不可能重圆。”
贺漾回到教室后,似乎心绪不佳,名也没点,稍站会儿,就走了。
目送她离开。
时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老师有点不对劲,洛洛,你说大人是不是都有很多心事啊。”
弯弯嘴角,陈伊洛漫不经心地说:“我妈妈说,心事是攒出来的,越是长大,心事就越多,所以啊,心事不要藏着,要经常往外讲,不然,人会被压垮的。”
时安脑子空白一片,耳边遍遍回想这番话。
‘顾姨,我的心事全都讲给你听,你总是看着我笑,那你呢,你有心事吗’?
*
晚上。
等到黑云压天时,躺在床上,时安还在纠结。夜间温度低,她向上拉了下被子。
下秒,顾千筠就将手放到她手上。
声音极轻,没有重量:“安安,怎么还不睡,是太冷了吗?”
无言。望窗。
眼睛不知在看什么,嘴里也不知在说什么:“顾姨,到底要长到多大,才算是大人。”
嗯?
顾千筠眉间微跳,对黑说:“十八岁吧。”
一听这话,时安立刻伸出手指细数:“十三,十四…”数完,她说:“那还有六年。”
心骤然一紧,明知看不清时安,顾千筠还是侧过身:“安安,你很想长大吗?”
时安利落道:“很想。”
闭上眼,顾千筠低低呢喃:“我并不想你长大。”长大了,你就会慢慢离开我。
她没想到,时安会这样说:“可我想长大,等长大以后,病就能好了,我想健健康康的。”才配待在你身边。
全是心疼。
顾千筠在心底叹气:“你已经在一天天变好,安安,用不了那么长时间的。”
时安:“嗯。”
她到底没问出那句‘顾姨,你有心事吗’,在她长大之前,她都不会问。
因为。
我一个生病的人。你的心事,我怕就是我。顾姨,成为你的负担,对不起。
和孤单黑夜一起熬。
时安没有困意,她睁着眼,突然想到,上个月一直嗜睡,从上周开始,就持续失眠。
期间——
摔坏一个台灯,三个碗,还撕过两本书,两幅画。
可不管情绪怎样失控,时安都记得,为她收拾残局的人,是她的顾姨。
坏脾气。
不能给她。
每次,当时安情绪暴躁到极致,即使掐到手心尽是深痕,可只要顾千筠摸她的脸,她都会笑。
时安总说:“顾姨,你就是我的药。”
顾千筠:“万一哪次,药没用了怎么办?”
时安想了想:“那你就把我绑起来好了。”
顾千筠轻笑:“我才舍不得。”
*
五点,闹钟响。
顾千筠睁开眼,不见时安,困意全无,立刻下床:“安安…”
挨个房间找。
直到走进厨房,心才安。
顾千筠靠在门边,腮边几缕发丝不老实,总想亲吻她的唇,她不管不顾,慵懒地笑:“又对厨房下手了?”
“哎呀。”时安还在和鸡蛋做斗争,身体向后倾:“煎蛋而已,我不信我会煎不好。”
偏偏这时。
几滴油溅出来,时安扔下煎铲,下意识跑向顾千筠,一把抱住:“顾姨,我不行。”
素净的脸,煞是好看。
无奈地把缠在身上的‘树袋熊’拖走,顾千筠笑声清脆:“听话,以后不许再进厨房。”
还有几分不甘心。
但时安还是同意:“好吧。”
顾千筠抿一抿嘴角,想笑,忍住了:“去吧,再去睡个回笼觉。”
时安露出整齐的牙齿,俏皮假笑。
可往卧室走时,她却短暂地皱下眉,今天,似乎极度亢奋。要不要,告诉顾姨一声。
算了。
别多事。
半小时后。
长桌上摆着两份早餐,时安坐在左,顾千筠在右,她们一直挨着坐,从没有变过。
时安左瞧瞧,右看看。
接下来,她端起盘子:“顾姨,我们换一下吧。”
顾千筠纳闷:“怎么了?”
“你的煎蛋。”目光又来回转,时安尴尬笑:“这个丑蛋,该不会是我煎的吧。”
闻声,顾千筠看半天,才一脸认真道:“不然呢,当然是你。”
时安脸皮薄:“哦。”
顾千筠眉间漾着喜悦:“虽然这煎蛋其貌不扬,不过还是很好吃的。”
时安惊喜:“真的吗?”
顾千筠:“真的。”
时安手抵着唇,在笑。
可慢慢地,她越笑越古怪,渐渐变成哭相:“过几天,就是他们的祭日了。”
*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