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播报下一条新闻,刚才的声音仍然在时安耳边回荡,她很平静,还在认真拼乐高。
想着,等拼好了,叔叔也就回来了,骤然,她觉得眼睛干涩,去望蓝天,看不到边。
刚好,有乌鸦飞过,发出难听的叫声,飞到窗子上,撞死了。
缓缓站起身,天旋地转。
时安猛然反应过来,‘没有生命体征’,她的叔叔,也死了。
眼睛一眨不眨,睁得很大。
时安张着嘴,想哭却发不出声,她环抱住自己,竟笑了,想自己连只乌鸦都不如,乌鸦还知道哭一哭。
蹲下身,掩面。
过了很久,时安穿衣服,换鞋。
这幕,被刚刚得知噩耗的张阿姨看见,她咳嗽两声,问道:“安安,你这是要去哪?”
拿钥匙,零钱。
时安握上门把手,冰凉,眼泪终于滴出来,她说:“我去接叔叔回家。”
张阿姨“哦”一声,原来时安已经知道了,她走过去,“你等我一下,我和你一起去。”
“不。”摇头,再摇头,时安推开门,喃喃道:“叔叔孤单了一辈子,他只有我了,我得快点去见他。”
出门,时安跟在张阿姨身边。
走了很多步,极热,时安不去擦汗,对着太阳:“为什么是晴天,为什么不下雨。”
‘为什么让我彻底变成孤儿’
‘嗯?为什么。’
*
这三天。
从一个地方换到又一个地方,时安抱着一个小盒子,哭着说:“叔叔,说好给我买乐高,买哪去了?”
最后,
连小盒子也没有了。
周围有媒体对着时安在拍,张阿姨挡在她面前,制止道:“别拍了,请让一让。”
这种感人事迹,媒体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记者挤到前面,背着事先准备好的说词:“小朋友,听说时先生是你唯一的亲人,作为英雄家属,你能跟我们描述一下,你现在的心情吗?”
男记者说完,时安近乎麻木地看着他,面无表情,将放在她身前的麦,推开。
这一举动,引得众人一阵唏嘘,他们更加兴奋,按下的每一次快门,都是贪婪的欲望。
张阿姨已经几天没合眼,身体也吃不消。知道跟这些人讲不出道理,也就不再说话,
时安浑浑噩噩着,她想逃离,再也不想见人,但她又能逃到哪,她没有亲人了。
今后,
她无处可去。
低头,尽是苍凉。
可就在这糟糕又绝望的时刻,时安听见,那阵在她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声音:“别拍了,马上离开这里,需要我报警吗?”
无良媒体被这气势吓到,也怕事情闹大,面面相觑后,纷纷撤了。
时安眼睛发直,看着面前人。
两年过去,岁月似乎忘记眷顾她,没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还是那张脸,那双眼。
但那种‘信任’与‘亲近’,
时安再也感受不到,她向前迈一步,擦着顾千筠的肩膀,低头走了。
见状,想也没想。
顾千筠伸手,拉住时安的手腕,有几分哽咽:“安安,跟我回家吧。”
时安转头,腕上滚烫的温度令她不适,抿唇,缓缓抽出手,继续没有方向地往前走。
张阿姨在旁边,尴尬道:“顾小姐,安安就是伤心过度,您不要介意,这孩子啊,心思重。”
“嗯,慢慢来吧。”尽管这样说,可顾千筠还是很难受,她说:“先跟上安安,其他事,我们回去再聊。”
张阿姨:“行。”
接下来,在走出墓园的这段时间,时安和张阿姨走在前,顾千筠在时安后面,紧紧跟住。
忽然,时安猛地停下步子,扶着头,同时,结结实实地撞在顾千筠怀里。
时安耳朵通红:“对不起。”
顾千筠:“没事。”
时安没动,顾千筠没松手。
这两年,时安似乎没长个子,以前她到顾千筠肩膀,现在只比肩膀,稍高一点。
察觉到时安有多僵硬,眼里转过哀伤,顾千筠放开搭在她肩上的手,关切道:“安安,头不舒服吗?”
尝试‘嗯’一声,奈何没发出声音。
时安只好张嘴说话,像她在十岁,九岁,八岁时,那样说话:“头好晕,顾…”
在心里说完:姨。
等了半天,都没听见时安喊出,那声‘顾姨’。
顾千筠喉中苦涩,眸光黯淡,走到车前,她说:“安安,张阿姨,先上车吧。”
张阿姨坐到后排。
然后,顾千筠打开副驾驶车门,嗓音低柔:“安安,来这坐。”
车子,不是之前的白色。
时安,也不想坐到顾千筠身边了,摇头,她直接从后排钻进去,关上车门。
往窗外看,不小心看见,顾千筠。
还有,顾千筠受伤的眼。
时安愣住,之后,立刻垂下眼帘,她说:“张阿姨,有药吗?”
张阿姨:“安安,头又开始疼了吗,前几天时…”意识到说错话,连忙改口:“别一头疼就吃药,散散步,多运动,说不定也能缓解。”
顾千筠一声不吭地上车,听见这话,她眼底光彩不在,转头看了时安一眼,带着很多复杂情绪。
时安闭着眼,看不见。
顾千筠暗暗庆幸,因为,她永远都不想让时安看到,她的负面情绪。
‘安安,知道你没那么坚强’
‘别害怕,顾姨替你坚强’
*
回到家里,时安直接往卧室走,张阿姨问道:“安安,头还疼吗?”
时安照直走,左右晃了下脑袋:“不疼了,我困了,想睡觉。”
观察着时安的一举一动,顾千筠思绪混乱,开口问:“张阿姨,安安这种状态持续多久了?”
张阿姨想了想:“从她来这里,就是这样啊,我也觉得奇怪,这孩子话少就算了,还嗜睡。”
“嗜睡?”顾千筠一怔,更是担忧:“大川哥…有带安安去看过医生吗?”
“唉。”叹口气,张阿姨当着顾千筠的面,抹了一把眼泪:“我也只敢偷偷和你说,时先生出事那天,其实是去见给安安找的心理医生。”
顾千筠表情凝重:“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安安知道。”
缓了两秒,她继续说:“张阿姨,十分感激你这些天对安安的照顾,我准备带她回临安了。”
张阿姨肿着眼睛:“顾小姐,你来了我就放心了,今晚再给安安做一桌好吃的,我就走。”
顾千筠满脸愧疚:“张阿姨,这个月的工资,我三倍给你结,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我也没有办法。”
“我理解。”张阿姨望着时安紧闭的房门,又说:“安安啊,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
顾千筠无力道:“是。”
心疼到,和她说话不舍得大声,生怕一个不注意,时安又会躲到角落里,毕竟,她就是个胆小鬼。
晚上。
张阿姨走了,餐桌上,摆满了时安爱吃的菜。
顾千筠在客厅等了很久,等到饭菜都凉了,那扇房门还是紧闭,没办法,她只能过去敲门。
抬起手,离门只有一毫米,却敲不下去,酝酿半晌,她只是轻声喊了一句:“安安,吃饭了。”
没人应。
顾千筠着急,便推开门。
一眼看见,时安坐在地上,屏蔽了外界所有声音,沉浸着在拼乐高。
像魔症了。
关上门,顾千筠缓缓走过去,坐到时安身边,温声细语:“安安,我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瞬间,时安顿住了。
想流眼泪,她就不拼乐高了,把脸埋在膝间,负气般地摇头。
可顾千筠最懂时安。
她捧起她的脸,温柔地擦拭每一道泪痕:“你不想我,是吗,可是我想你了。”
时安目光很呆。
应该是在思考,下秒,她避开顾千筠的触碰,低头,去看地毯上的花纹。
不想逼时安太紧。
顾千筠转移话题说:“安安,一天没吃饭了,去吃饭好不好?”
一听这话,终于,时安愿意张嘴说话:“吃饭,我去吃饭,叔叔就能活过来吗?”
显然,顾千筠无言以对。
而她也在这一刻,猛然意识到,她和时安,怎么会陷进这样的状态里:待在一起,就尴尬。
可顾千筠依然耐着性子:“安安,就吃一点,哪怕是吃一口,行吗?”
时安抬头,盯着墙上的钟,仿佛要看穿什么,忽然,她起身,走过去,踩着凳子,把钟表取了下来。
之后,逆时针转着旋钮,一直在转,转到手都发麻,她开始哭着笑。
被时安吓到,顾千筠身体微颤,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摇头:“安安,你别吓顾姨,你怎么了?”
时安手上动作没停,她还在笑:“这样时间就能倒流了,是不是,他们就都能活过来了,是不是。”
不敢相信看到的这一幕。
忍不住缩起肩膀,顾千筠手指关节发白,在指尖碰到时安时,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她:“安安,你到底怎么了?”
很久都没有过,
这样的拥抱了。
时安身体绷得很紧,右手轻微抬起,僵在空气里,犹豫着,她又轻轻放下。
可是,她发现,她的脖颈处,湿湿的。并且,隐约传来细微的抽泣声。
顾姨,哭了。
手里的钟表砸到地上,时安清清楚楚地感受着,心中那锐利的痛感,而伴随着顾千筠每一次抽泣,那痛感渐渐转为锥心之痛。
时安渐渐清醒过来,
这是她的顾姨,是全世界对她最好的顾姨,她怎么能舍得让她哭。
缓缓抬手,回抱。
时安用最生硬,又熟悉地口吻说:“顾姨,我抱抱你,你就不许哭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卡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