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筝,一切都不同了。◎

  桓翊讲了今晚事情的经过以及与前世的印证, 宋时祺全程默默听着。

  待桓翊说完,宋时祺扯出一抹苦笑,“这些日子我由着她接近, 她对我如同梦里一般的好, 我一直希望不是她,可她太急了……”

  “她不得不急,她指使墨雨害你被戳穿, 颜嬷嬷和卫柔都等着看她笑话,王家舅母又给她安排了婚事……”桓翊罗列着一桩桩让王如筝不得不动手的事,突然一顿, “不过那亲事不错, 不知她为何如此反应。”

  前几件事他都了如指掌, 唯独沈同知之事他有些诧异它的走向。

  宋时祺点头,“是我顺手试验了一把。”

  在桓翊惊讶的眼神中, 她继续道:“这些日子我也派了人注意她那边的动向, 文舅母来了没几天, 就发觉她遣人四处打听沈同知的事, 我猜必定是文舅母给她看中的亲事。

  让我奇怪的是那沈同知条件确实很不错, 她打听到的消息也几乎都差不多,可她好似就是不信, 执着地去找不同的人求证。

  她太过骄傲自负, 只想听自己要的答案。于是我打算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引着她找了彭州府那个梳头婆子罗氏, 罗氏是提前打点好的,提前编造了一通沈同知家的丑事。这婆子一说, 王如筝毫不犹豫地信了。”

  “原是如此!”桓翊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喜悦, 这些日子他们夫妻的一切动作都不谋而合了。

  宋时祺按下他想要圈住她的手, “你知道她爱慕你吗?”

  桓翊闻言微愣,沉思片刻后才郑重回答:“爱慕可能有,但这两世她对我的爱慕想来没有太多,她更爱我身边的位子,更爱桓家能给她的一切。”

  宋时祺摇头,“我倒觉得要比你想得更多一些。”

  “何以见得?”桓翊不解。

  “一个内心高傲的女人,甘愿做妾,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她对你的爱慕程度?”

  桓翊深看了她一眼,“这一世变数太多,她的依仗太少,此时她已是困兽,才不得不甘愿做妾。前世她有足够的资源足够的耐心,把我身边之人一个一个耗去……”

  “所以你早就知道是她对不对?她跟我亲近你就不对劲,是什么时候?上元节那晚?还是更早?”

  “是,”桓翊声音凝涩,“在焱儿死的那天……我就有所怀疑……”

  “焱儿死了?”宋时祺心蓦地抽痛,这是她从未想过的结局。

  她不敢触碰桓焱的话题是因为愧疚,这一世他可以为她不管不顾放弃一切,但桓焱不同,无论如何他都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为她放弃了亲生骨肉,她怕自己承受不住这份爱,也怕他以后会后悔。

  桓翊点头,眼里满是哀伤,“我当时神志不清,下人在禀报的时候他已经喝下了毒药,跟你那碗一样,是他偷偷给自己留的。”

  桓翊强忍心绪继续道:“我去见他时他在笑,他说他对不起你,他要赎罪,他说倘若有来世,他不要出生在我们家了。他当时应该知晓了一些事,但他不肯说。我猜测必定是跟王如筝有关,或许……连阿筠的死也有她的手脚。”

  内室一片安静,呼吸相闻的两人都需要时间消化有关桓焱的痛。

  “漾漾,你不要怪焱儿……”桓翊停顿良久还是说出了这句很早就想说的话。

  他无数次想过又不敢想的场景,她浑身是伤,一个人孤零零躺在昏暗阴冷的柴房,一笔一笔刻下等他的日子,他不确定她是否知道是桓焱送的吃食里有毒,若是知晓,她该是以何种心情喝下的那药。

  “我从没觉得是焱儿。”

  “你都知道?”桓翊眼眶红了,心如刀绞。

  原来他的顾虑在这里,宋时祺心中百味杂陈,她试图让这个沉重的话题轻松一些,“我是对你死了心才喝下的,都是你的错,我怎会怪焱儿?”

  “是,都是我的错!”桓翊不知该哭还是笑,抓住宋时祺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捶,“都是我的错!”

  宋时祺顺着他的手用力捶了两下,笑着,眼泪就下来了,手从他腋下穿过环住他,额头抵在他胸口,声音闷闷,“桓翊,会不会有某一刻,你会怪我,因为我断了你们之间的父子情分?”

  桓翊下巴抵在她头顶,伸手抚她柔软的长发,“不会,我不后悔。我……不是个好父亲,这一世,他一定会投胎到真正爱他的人家。”

  “好……”宋时祺点头,心中最后一点不安终于放下。

  外头天光渐亮,内室温馨和谐,最后一点烛光慢慢燃灭,疲惫的两人相拥着和衣睡去。

  翌日,他们刚起床洗漱墨三就来禀报偏院事情的处理结果。

  卫柔闹了大半夜,恨不能将王如筝撕碎,自是极力反对让她进他们映月阁的后院的。

  清醒后的桓康比任何人都能欣然接受此事,对他来说无非又添一笔风流债,他表示一切听父亲桓柏处置,该如何便如何,抬姨娘也好,不抬……反正后院里多的是无名无分的心尖尖儿。

  王家主母文氏自是痛心疾首,一切证据都表明是王如筝自己下药勾引的桓康,她不明白为何好端端沈同知的正妻不做,非要爬床做妾的,事已至此,她也不管了。

  桓柏最终看在王家的面子上,做主将王如筝抬了姨娘,专门给她在映月阁辟了间院子,令其无事不要出院门,此事就算了了。

  卫柔得知也无法,她有苦说不出,毕竟是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此刻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父亲处理得好似太过温和了些,漾漾可有想法?文舅母在不好太过明目张胆,不如把她发卖了?”桓翊有些后悔交给父亲处置了。

  宋时祺失笑,“算了,她在卫氏手里必定落不着好。”

  桓翊正想挥退墨三,见他表情略显犹豫,示意他说。

  墨三躬身,觉得此事重要,还是说了出来,“少爷,那筝姨娘被送到映月阁北院的路上,一路吵嚷着要见您和少奶奶。”

  “不见!”桓翊满是厌恶。

  这时宋时祺已站了起来,“去见见吧。”

  “好!”

  墨三看着自己少爷变幻自如的神情,心中暗自佩服。

  ……

  映月阁是桓府最为热闹的地方,除去桓康与卫柔夫妇居住的正院,其余大小院落也都住满了人。

  卫柔管理这满院的莺莺燕燕自有一套手段,桓康宠幸最多的几位住一个院子,带回府就被遗忘的那群住一个院子,一边忙着争宠,一边挤破头露脸,每日这两个院子都活力满满,是非不断。

  还有一个院子里都是能歌善舞的,桓康无暇照看,她便自己享用,今日看歌舞,明日听弹唱,最是惬意不过。

  只有最偏僻的北院,曾经死过一个清倌人,卫柔也害怕,从来不去,故而这几年下来早就破败的不成样子了。

  宋时祺和桓翊假借探望桓康为由去了映月阁,到北院时恰逢下人去送吃食,他们便跟了进去。

  正房很宽敞,如此一来更显空洞简陋,草草放置的家具物什杂乱无章地随意放着,有的连上头的积灰都没有擦。

  王如筝面色苍白,双手抱膝背靠架子床,衣裙已经换过,但难掩脖颈侧脸上已显青紫的斑斑吻痕。

  见桓翊夫妻二人携手进来,她原本空洞的眼神迸发出狂热的光芒。

  宋时祺跨进屋没两步就被桓翊拉住护在身后,“到这里就可以了。”

  王如筝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太过虚弱,撑了几次没撑起来,只好用双手扒着床沿,“为什么是桓康,我明明瞧见你了,翊表哥,为什么?你是我的,没人可以抢走,这桓府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把姐姐熬死了,也能熬死她!哈哈哈哈!”

  夫妇两人对视了一下,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熬死姐姐……她也重生了吗?

  王如筝还在狂笑,面部扭曲,状似疯癫。

  “你姐姐很好,刚定了亲,即将嫁给她心仪之人。”桓翊声音低沉,与她的尖叫形成鲜明对比,王如筝闻言怔住了。

  “不不不,不可能,她嫁不了心仪之人,她要来桓家的,郁郁而死,我等着呢!”

  “真的是你。”宋时祺此刻反倒没了滔天的恨意,没有疑问,只是平静地向自己陈述这个事实。

  王如筝将目光转向她,突然停止了癫狂,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你知道你肚里的孩子叫什么吗?”

  “桓焱!”王如筝嘴型夸张,一遍又一遍念着“桓焱”的名字,“记得给他取名叫桓焱!”

  王如筝此刻还在试图勾出他们的痛苦,只是不知她到底知晓多少,不过这不重要了。

  宋时祺朝她粲然一笑,“阿筝,一切都不同了。往后我们第一个孩子会叫桓融,‘昭明有融,高朗令终’,他会在祝福和爱里光明长久地生活下去。”

  手被身边之人握紧,阵阵暖意透过接触着的肌肤传至心脏,宋时祺没了看疯子的兴致,对上桓翊深情炽热的目光,“我们回去吧。”

  “好!”

  身后之人还在尖叫嘶吼,“不!我的梦都是真的,真的!焱儿同你一样蠢,你们都得死!”

  随着院门关闭,一切前尘往事、阴私丑恶都留在了那一方偏僻小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