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偏好已成了他的喜好,一点一滴,融进血液里。◎

  八月, 宋时禧大婚,宋时祺送姐姐出嫁时恍惚间有一种老母亲送嫁的感觉。

  她问了桓翊,前世此时霍轩已在西南被俘惨死, 如今西南、西北皆无战事, 等明年霍轩会带着姐姐前往西北边关驻守,一切都完全不同了。

  姐姐的性子难改,但经历过扬州被劫那件事之后变得坚强有主见很多, 虽骨子里还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迂腐思想,但霍轩因他父亲的原因对小妾支流深恶痛绝, 这大半年观察下来他对姐姐用情颇深, 是能够放心将姐姐交给他的。

  时光在指缝间流转, 暑气好似还未尽消,便到了悠悠待秋季稼的季节, 宋时祺也要出嫁了。

  十月初八, 大吉大利, 宜嫁娶。

  历经两世, 同一个人, 熟悉的流程,宋时祺心中百感交集。

  一应礼数走下来, 桓翊出去待客, 宋时祺累坏了,由丫鬟松音和松醇伺候着洗漱沐浴, 换好一套轻便的纱裙出来就往宽大的婚床上扑。

  “小姐……”松音欲言又止。

  宋时祺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喃喃道:“还早呢, 我就眯一会儿, 眯一会儿就起……”

  这一眯就眯到了天亮。

  她是被卧房外婆子的声音吵醒的。

  “少爷少夫人, 对不住,夫人命老奴来收元帕……”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宋时祺闻言几乎是惊坐起来,元帕?这什么时辰了?天亮了?

  床幔被掀开,入眼的是桓翊温和的笑颜,“别怕,已经打发了,时辰还早,你再睡会儿?”

  宋时祺低头看看自己虽凌乱但穿着完整的衣裙,身体也未感受到任何异样,再看桓翊,一身半旧睡袍也十分齐整,她不确定地问:“你……你是如何打发的?”

  桓翊看她迷糊中努力清醒的模样不由轻笑一声,伸出手臂给她看,小臂上是一个小小的血口子,宋时祺顿时明了,又莫名觉得脸热,别开头去不看他。

  “我说了一切随你心意,你不愿意,我任何时候都不会强迫你。”

  他的声音极尽温柔,宋时祺心中酸软,慢慢背着他躺下。

  昨夜确实累坏了,但也确实存了逃避圆房的想法,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才任由自己睡过去。

  “那你昨晚是怎么睡的?”宋时祺声音很轻。

  一床薄被从背后盖上来,桓翊隔着被子从身后轻轻将她拥住,嗓音里满是眷恋,“就这么睡的,再陪我睡会儿。”

  外间,丫鬟松音和松醇正惴惴不安地听着房里的动静。

  昨夜她们根本没想到小姐就这么睡着了,少爷进来时松音就准备叫醒小姐的,可少爷瞧了小姐半晌,满眼的爱怜,根本没舍得叫醒她,自己轻手轻脚去洗漱了,她俩是亲眼看着少爷就这么合衣抱着小姐睡了一夜,这可是洞房花烛夜啊!

  正当她们不知是喜是忧的时候,天刚有点放亮,桓夫人院里的婆子就来要元帕了,这可把她们两个都吓坏了,没有元帕,真要怪罪下来那都是自家小姐的错,成婚头一天就这样,往后可怎么在桓家立足。

  没成想少爷自己拿着干干净净的元帕出来,找了把匕首在小臂上划了一道口子将血滴到了元帕上,这就让她们交了差。

  内室原本还有低语声,此刻又恢复了安静,等了许久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不死心,继续等!

  直到半个时辰后,桓翊命她们传早膳,松音才死了心,大婚之夜不圆房,她家小姐真是又长进了,这样真的好吗?可她不敢问。

  起床洗漱的新婚夫妇并未察觉到两个贴身丫鬟的忧心忡忡,待早膳摆上桌,两人沉默用饭。

  宋时祺昨夜都没吃什么东西早就饿坏了,见一桌都是她爱吃的,大快朵颐起来。

  一碗加了牛乳的燕窝粥,几块梅花糕,还有一碗杏仁核桃酪……待肚子里实在装不下了,她才发现这一桌子早点都是他以往不爱吃的。

  “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要不让他们上一碗清粥来?”

  “不,我很喜欢,这些年每日都吃,习惯了会成瘾。”桓翊自在地夹起她剩下的一块梅花糕,吃得香甜。

  这些年,她的偏好已成了他的喜好,一点一滴,融进血液里。

  ……

  桓府正院四知堂内,早早醒来催婆子去收元帕的桓夫人拿到匣子看了一眼总算是放下了心,她的长子终于是愿意娶妻生子了。

  一旁的颜嬷嬷觑着桓夫人的脸色,笑道:“哎呀,这少夫人年纪还小,身娇体柔的,若是太早生养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见桓夫人似乎正在认真思考她的话,颜嬷嬷斟酌着继续,“夫人,太早生孩子伤身,可要先喝些时日避子汤……”

  “这大喜的日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桓夫人将手里装元帕的匣子往桌上一拍,“十六啦不小了,我急着抱孙子呢!”

  颜嬷嬷飞快给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哎哟是老奴的不是,老奴就是看少爷太疼少夫人了……”

  “莫要再说了,生孩子是女人的本分,先生了再说!”桓夫人一锤定音。

  ……

  迎曦院,新婚夫妇二人用过早膳换了衣服准备去正院拜见公婆。

  宋时祺刚要踏出院门,就见一只玉质扇骨的手伸过来,宋时祺递过自己的手,便被他温热的手掌整个包裹住,五指穿进她手指的缝隙,慢慢收紧。

  这是这一世他们第一次十指相扣。

  宋时祺抬头看他一脸得逞般的傻笑,胸中窜起一阵恼意,手上想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

  她气结,这哪是她上辈子爱得死去活来的世家高冷公子?两辈子加起来都活了超过半百的人,一把年纪怎么能笑成这样?

  就这般,两人一路在下人们诧异又崇敬的眼神中走到了正院,临进门时,桓翊手里紧了紧,轻声在她耳边道:“别怕,都有我。”

  宋时祺点头,她知晓他指的是即将面对的桓夫人和颜嬷嬷。

  正堂里,桓家众人已齐聚一堂。

  宋时祺和桓翊恭敬地朝上座的桓柏和桓夫人王氏行了大礼。

  前世,从未正经学过规矩的宋时祺第一次在公婆面前行大礼便出了丑,因为太想做好用力过猛,却在直起身子时忘了新婚初夜身体的疼痛,整个人歪倒了过去,自新婚第一日便奠定了婆母嫌弃、妯娌嘲笑的坚实基础。

  如今的宋时祺自然不能在最简单的事情上输了一丝一毫,她知晓婆母在规矩上的严苛,动作不仅要标准,还要优雅。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大礼做到了桓夫人心里,这是除自己以外做得最端庄优雅的一个,连出身世家大族的二儿媳卫氏都逊色不少。

  桓夫人笑容里满是赞赏,高高兴兴喝了媳妇茶,递上了大红封。

  桓柏自是对儿子看中的媳妇没有任何不满意的,见一向挑剔的妻子都对儿媳欣赏有加,心情愈发开怀只等抱长孙了,他拍了拍桓翊的肩膀,“好啦,都起吧,翊哥儿,带阿祺认认亲眷。”

  桓家嫡支人口单薄,只有两房。

  大房桓柏和妻子王氏,长子桓翊,次子桓康和妻子卫氏;二房桓棕是公公桓柏的庶弟,妻子祝氏,儿子桓宸。

  一圈见礼过后这拜亲礼就算完成了。

  侍立在一旁的颜嬷嬷见桓夫人对新妇极为满意,急着顺夫人的意夸一夸少夫人,“哎哟少夫人……”

  然而她的声音一出口,宋时祺受惊一般身子颤了颤,桓翊脸色大变急忙伸手揽过妻子,脸上满是关切,“没事吧?”

  宋时祺八分是真两分是装,在众人眼里自然是逼真无比。

  她虚靠着桓翊,克制着自身的颤抖还是努力把话说出来,“我自小就怕粗粝的声音,家中奴仆都是精挑细选温言软语的,头一次听,竟不知还有如此……”她面带歉意地转向婆母桓夫人,“母亲,儿媳是个没见识的,还请母亲宽宥。”

  桓夫人又羞又恼,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愤恨地瞪了一眼颜嬷嬷,她自诩是个事事讲究的清雅人,竟因一个奴婢在儿媳面前出了丑。

  桓翊阴冷的眼锋扫过颜嬷嬷,颜嬷嬷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正要开口求饶便被桓翊打断,“往后在少夫人面前颜嬷嬷还是不要说话了!”

  一旁沉默坐着的桓柏亦是面色不虞,沉声道:“翊哥儿说得对,今日大喜的日子,念在你是府里的老人就不追究了。”

  老爷发了话,颜嬷嬷已吓得脸色惨白紧闭双唇不住磕头。

  桓翊轻抚宋时祺颤抖的后背,转头朝向父母,“阿祺昨晚累着了,今日又平白受了此番惊吓,儿子先带她回去休息。”

  桓柏朝儿子摆了摆手,“去吧去吧,好好照顾你媳妇。”

  宋时祺由桓翊半搂半扶着出了四知堂,除了方才他那句“昨晚累着了”,其余还是十分熨帖的。

  梦里,颜嬷嬷最先挑头说自己的声音像极了先少夫人王如筠,之后便陆续有人在她面前来印证颜嬷嬷说得对,一个个都不遗余力在嘲讽、欺辱她的道路上添柴加火,一回比一回说得真切。

  那么就先让颜嬷嬷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