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宫, 李淳将十五送到了清宁宫却笑着与她挥别, 她看到了宋槿阑在庭院中的身姿,她蹲下身子去怀抱十五, 那般轻柔,就像从前与她一般。
默默退出了清宁宫, 李淳重回了太极殿, 四月的天气算不得冷, 算不得热,命杨荣送上来一壶酒, 帝王便是孤家寡人。独自斟满一杯,一口饮了下去,姑姑不愿见她,宋槿阑恨她入骨。
“圣人,”杨荣上前行礼道, 这才什么时辰怎么又饮了,这些日子圣人虽在南薰殿可终日便是饮酒, 唉!
李淳端起酒盏, 或许不该让宋槿阑如今留在宫里, 太后与杨绅如今正张狂着,不若送她回玄都观, 过些清净的日子。
这一日下了场雨, 带着十五从宫里出来, 她好不兴奋,一直伸着脖颈看向外头。
出了宫门, 宋槿阑觉得呼吸都顺畅了些,玄都观的一早一木是那般的亲切,若是此生皆能留在玄都观那便好了。
不过入了玄都观之后却不见清越真人,一问才知清越真人去了南郊,何时能回来倒也不知,虽有几分失落但也很快来缓了过来。
因着前面有一处水塘,院子里围了比十五高一个头的木栏,宋槿阑扶着木栏带着几许笑意,清越真人当真是心细。
回身看向丘山之时眸光不免落在了那颗银杏树上,往昔挂在上头的灯笼都已不见了,许是毁了,她那般诚心诚意的添上了她名字,如今想来自己真是痴傻得可笑。
自唐以来南郊的石洲因着从各地番邦来此的胡人多慢慢演变成了大集镇,胡人聚集于此引来了许多商机,不同于长安城没那般多的禁忌,这里到了晚间依旧是热闹非凡。
北街上靠着白鹤山有一处宅邸,这户人家许是有些家底亭台楼阁样样精致,飞出的琉璃别有一番异域之情。
一个身着青衣襦裙的女子坐在石阶上,她手中握着一个鱼袋,这鱼袋是她亲手绣的,虽然针线有些扭曲但也是一番心意。
水袖提着糕点拎着襦裙一路小跑了过来,“夫人你如何坐在这里,当心着凉!”
女子似乎被水袖手中的糕点吸引,忙接过来仔细嗅着那香味,眉眼含笑道,“你还愣着干嘛?坐下与我一起吃。”
水袖开始还不习惯,伺候了夫人两三月才知夫人的本性就是如此,有些稚气有些洒脱,完全,完全不像个夫人。
糕点入了唇舌,女子合上了眼眸,甜腻之中带着清香,她以往是不喜欢甜食的,而今她却偏爱这石洲的香糕。
“夫人,这天似乎快下雨了,您先进屋吧,”水袖匆忙吃完,唇角上白色的香糕。
“等等,你看你,吃个香糕还如同孩子一般,”女子从袖中拿出一方锦帕,示意水袖不要动,细心的与她擦拭着。
被捏着下巴的水袖完全不敢动,便呼吸都有些小心翼翼的,见夫人擦拭完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守门的李宽是个哑巴,他身着黑色的劲装,飞快的跑到中庭,因着跑动脸上格外的红润,指着门廊处,开心的看着夫人。
“她来了?是吗!”女子将手中的香糕放入提篮,激动的问道。
李宽忙点头应承,身子也向后退去,尔后朝夫人俯身行礼,又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她今日穿得极为素雅,连高髻都未曾梳,不似初见身着时玄甲跨着战马英姿飒爽出现在长孙府门口,也不是封长公主后雍容华贵,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落入她的眼睑,她的眉眼有些微垂,像是带着几许哀伤。
女子下了马车,与立在门廊处的女子遥遥相看,她回避了她的眸光,有些拘谨的入了府门。
两人互相俯身致意,默契的迈步入了府邸,李宽将手中的物什放下,水袖也跟着将门房合上,屋内便是剩下她二人。
“善儿的病好了,前些日子随着出宫入了齐王府,”齐王府一事,她一直深深的内疚,她视李淳为自己的孩子,可胞兄何尝不是无辜!
“嗯,”方才的喜悦全然化为泡影,长孙玉瑱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当她沉溺于与秀宁十年未见的喜悦中,秀宁总会适时的提及齐王府的一切,她多想忘掉,忘掉以前的一切,她为了这个女人生而不能,死而不得。
方才的喜悦转瞬消散了,她为人妻,为人母,似乎不该有那般执念,长孙玉瑱将手中的香糕放在案几上,秀宁向来爱吃甜食的,这石洲的香糕定然会合乎她的胃口。
“今日便会走吗?”
清越真人仍旧背对着她,她这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她,可当她真出现在自己跟前,却又无法心安理得,甚至于都不敢面对她!
“是。”
在途中她听闻宋槿阑与十五来了玄都观,许是她与三郎出了事!本不愿在此多做停留,这便更加有了说服自己的借口,日思夜念的人见一面便心安了。
看着她的背影,长孙玉瑱垂首浮出一抹浅笑,“当年长孙府邸你与四郎一同入府,我的眼中,一直是你,我说要与你走亦是真的。”她总以为当时是自己一厢情愿,直到她与四郎成亲,意图断了自己的心思,秀宁砍了公主府内所有的寒梅,她倒在雪地里冰冷的尸体。可终是晚了,两军对垒她毫无畏惧,却怎么也不敢面对自己与她的感情!
关山上,她与她,被冻得紧紧相偎,她说,玉瑱,若是你我得救,我定会来娶你!可来娶她的,却是她的兄长!
“你如何看我都罢,我感激三郎让我终于得见你。善
儿、李宪我愧于他二人的只能来生偿还了,”长孙玉瑱拉开房门,她如何都走不到她心里了,十年前十年后,偶尔恨她的怯懦但又无法不爱她。
屋檐外可以看到白鹤山,看着天色许是要下雨了,长孙玉瑱回神看了眼身后的人,“秀宁,这天要下雨了,要回去便现在走吧,莫要淋了春雨。”
秀宁,你可知你我都韶华不再了。
混混沌沌般清越真人也出了房门,她说的没错,这天是要下雨了了。可她今日是来作何呢?
让李宽将马厩的马牵出来,清越真人弃了马车,她已经许久不曾骑马了,像是刻意遗忘,她与长孙玉瑱终究不是良缘。
行至半路终是迎来了一场雨,清越真人丝毫没有停顿下来,扬着马鞭在官道上疾驰。
那年关山的寒梅开了,此前她带领唐军将李密麾下驻守于此的赵德击破,她知道长孙玉瑱爱梅,不故兄长的劝阻孤身带她前往关山,可刚入关山却遇到了流寇,不得已带着长孙玉瑱入了深林。
夜里没有半点星光,她与长孙玉瑱靠在一颗寒梅相拥取暖,她说她不该莽撞而为的,应该听兄长的劝阻,便不会连累她至于此地!
“秀宁,我怎会怨你,即便今夜死在此地,我亦无憾!”
“秀宁,你可知你与那寒梅一样,清冷孤傲!你还记得你第一次入长孙府时,我与你说话,你都只是冷淡的看我一眼,明明我对你是那般热切!”
“我喜欢身着戎装亦喜欢你水袖襦裙,秀宁,你可知,我心里装的只有你。”
那夜的冷将她的泪腺冻住了,她只能用冰冷的唇贴在她的额间,“玉瑱,我不会让你死的!阿兄会来救我们的!”
就在二人即将昏迷之际,李宪带着羽林军将她二人救了出来,她躺在雪地上,看着阿兄将玉瑱抱起,笑着合上了眼眸。
不久之后,父亲便赐了婚,阿兄与玉瑱,立在麟德殿是那般的般配,阿兄是个可托付终身的夫君,而自己只会让她沦为笑柄!
她请征入了雁门关,却被突厥人杀得败走入了留谷关,且受了重伤,若不是李玖自己这条命怕也葬在了留谷关。
随着李玖一同前来的却还有玉瑱,迎着留谷关的风霜,笑中含泪的看向自己,瘦了憔悴了,若那风再大些定会将她吹散的。
“你如何来了?”她撑着尚未康复的身子,有些吃力的问道,若自己记得没错,她与阿兄的婚期将近了。
“秀宁,你可知我心意?”她的唇角撕裂了,隐隐还可以看到血痕,她的衣裳上面皆是脏污,她何曾这般落魄过!
“秀宁,你带我走吧,不要再丢下我了。”
她木然、决然的推开了玉瑱,“玉瑱,你该回长安,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再者你与阿兄的婚期也近了。”
她让亲军护送玉瑱回了长安,她骑马送了她一段路,玉瑱不曾哭也不曾笑,只是那般安静的看着自己,临别之时亦只朝她微微倾身权已当礼。
玉瑱与兄长成亲那日,她与李玖深入突厥腹地让他们受了重创,亦收回了雁门关,此役大获全胜!
再回长安时,玉瑱已成了齐王妃,她们之间淡漠而疏离着,过了一段时日她才听闻,玉瑱为拒与阿兄成亲去求父亲收回成命,甚至不惜以命相搏,直接撞向石阶若是不阿兄眼疾手快,后果不堪设想!甚至与长孙府决裂,偷偷逃出府,央求着李玖带她来了雁门关。
听完这这些事,她一头栽在了地上,玉瑱她,做到了这步田地,自己竟然还是将她送回了长安!
夜里她喝了许多酒,
如同魔障了一般将院子里的寒梅全部砍了,抽出手中的佩刀直逼脖颈。
马儿一声长鸣,清越真人忙收拢了缰绳,可因着雨水缰绳湿滑,马儿身子往后仰去,她从马背上摔落了下来。
躺在官道旁的泥地里,后背的疼痛袭来,清越真人眉头微微蹙了下,马儿走到她身侧蹭了蹭她的身子,她站直了身子揪着马鞍痛苦的爬了上来,雨水打得眼眸有些痛,她扬起马鞭正欲挥手,忽然又顿住了,蓦的调转马身看向往石洲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