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唐宫【完结】>第40章 雪满长安道

  方园的青石路已经铺上了一层白雪, 看着旁人落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李淳嘴角带着一丝清浅的笑意,原以为这雪将长安城的肮脏盖住, 可让人一走却显得愈加泥泞,纯净向来与长安无关。

  雪压在枝丫上, 整棵树不堪重负般被挤压在一旁, 从下头走过的时候, 那雪正好砸在李淳的脑袋上,她忽然停了脚步, 仰头看向那树,却被另一个雪球砸中。

  “哈哈,三哥哥,”偷袭得逞的李善,正拍手仰头大笑着, 脸颊被冻得通红也丝毫掩不住的欢愉。

  李淳解下披风替给杨荣,拾起一团雪揉成一个小雪球, 向这个欢愉的小孩砸去, 可她低估了小善儿的灵活, 转瞬之间便消失在园子里,只留下她的一串笑声。

  “善儿, ”在书房听到善儿笑声的李宪也推开门寻着她, 却只看到手中捏着雪球的三郎, 便知三郎又被小善儿偷袭得逞了。

  “四叔,”李淳俯身行礼, 抖落了衣袍的雪花,面色温和的看向李宪。

  李宪摆手轻笑,“善儿这性子真是像极了秀宁,早些年这性子倒是玉瑱相像,而今越发与秀宁像了。”他这个同胞妹妹仿佛是横亘在心头的刺,那是他此生最大的憾事。

  “四叔又在思念姑姑了,”李淳走上石阶站在李宪身侧,那年她十二岁,那一厢卧房是格外寒冷的,房内没有燃炭火外头亦是一片素白,姑姑脖颈的雪一滴一滴落在雪地,那个场景她此生难忘,也是她第一次知道,贵为至高无上的长公主也会有这般绝望。

  她的眸光顺着那血滴看到了夫人的欲望,也终于明白自己最终要得到什么,她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淡漠的外表下对权力的渴求。

  “恨不能时光重来,”李宪摇摇头,轻轻叹息一声,长靴踩在雪地里,隐约听到咯吱声,“你在十二卫可还习惯,这差事倒是适合你。”

  李淳跟在四叔身侧,厚重的裘皮掩住了寒意,“倒是清净。”园子里的积雪到了脚裸的位置,胡人的长靴便是好,这般天气也无需担忧。

  “听闻你与淮安王近来交往密切,”李宪顿住脚步望向他,衣袍迎着风吹向一旁,幸而今日戴了璞巾,这风吹起来仍是冷得紧。

  李淳微微点头,脸上带着些无措,“方前凉州一役,若不是五叔前来相救,只怕我已经葬身于此,五叔于我有救命之恩。”

  李宪微微叹息一声,“某不该与你疑心的,只是李玖这番回来,亦是圣人与我的压制,你是我自幼看着长大的,实不忍心有朝一日你我处在对立之面。”

  “四叔,我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亦不是摇摆不定之人,五叔知我秉性,与我叙旧谈起的多半是战事,无关储君废立,”李淳缓缓说道,淮南王于太子之位却是无心与之相争,他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何时再回雁门关。

  因着自己的疑心李宪于三郎多了几分愧疚,因着他人的言语而去试探三郎的忠诚,着实不是君子所为,这一番心思下来,倒也不再想着此事,与她聊了些朝堂之事便匆忙散了。

  冬日的晚膳备得早些,天色刚沉下来些,善儿便寻着李宪前去用膳,这孩子一看便是在外头玩闹了一天,脸颊红彤彤的,连外披都解下来了。

  “你阿娘呢?”李宪见玉瑱不在,忙问向善儿,恍惚才想起,玉瑱的身子每到这个时节,总是容易病,这些年用了许多汤药也总是反反复复,一到下雪天更甚。

  李善见阿爹在沉思,忙宽慰道,“傅医令来瞧过了,阿娘身子好好养着便行,一会善儿会给阿娘送些吃食去,阿爹不要担心。”

  “果然是长大了,今日玩闹了一天,怕是晚上要好好补补课业,等阿娘好了你可就有一番皮肉之苦,”李宪点了点李善的眉间,等用完了晚膳自己且去看看。

  李善努努嘴,有些哀怨的看着阿爹,本以为趁着阿娘病中,逃一天的功课的,不曾想终是要弥补回来。

  “明日是你三哥哥的生辰,你可不许玩闹得太晚,”李宪停下筷子,认真的看向李善。

  “知道,阿爹,”李善点点头。

  用了晚膳外头完全黑了,李宪提着灯笼穿过回廊,轻轻推开玉瑱的卧房,见她正卧在软榻上,连头都没抬起来,忙禁声示意侍女不要说话。

  眼眸刚合上便又抬起来了,长孙玉瑱揉揉眉心,又重重的叹息一声。

  “身子不舒服便早些歇息,若在软榻上也要盖些东西,否者这身子如何会好,”李宪示意侍女将毯子替玉瑱盖上。

  “殿下来了,怎的悄无声息的,”长孙玉瑱扬起一丝费力的笑容,突然一阵头疼袭来,让她脸色微变。

  “又头疼了?”李宪问道。

  长孙玉瑱点点头,“都是老毛病了,等晚些喝了药便会好些。”

  李宪点点头,“本是想让你用些吃食的,看你这样子,还是用了药早些歇息。”

  长孙玉瑱微微点头,“让殿下忧心了。”

  扶着长孙玉瑱到了里间,李宪便出了她的卧房,外头似乎又在下雪了,在门廊处站立了一会,才迈步离开。

  因着明日是李淳的生辰,府上这个时辰依旧在忙碌着,虽与往年一般府上不会大操大办来的皆是些李唐宗室,连李善的生辰都不能与之比拟。

  房里温着一壶酒,李淳跪坐在炉火旁,翻看着书册,看得正入神时,杨荣进来告知王妃在外头,眉眼忽然紧拧,这些日子来,槿阑夜里总来寻她,虽然每回皆是说上几句便走,

  可她眼里似乎带着期盼,手中的书册被推至一旁,心头隐隐有些担忧。

  “三郎,”宋槿阑看着有些出神的李淳,轻轻唤道,眉目里的柔情仿佛化不开般。

  李淳起身迎了过去,替宋槿阑将披风解下,“外头可是又在下雪了?”

  “是啊,原以为这天色会放晴,谁知又是一场雪,”宋槿阑看向矮桌上的书册,又回神看向三郎,“三郎原来偷偷在此煮酒论策,倒是逍遥自在。”

  李淳轻轻笑道,“冬夜漫长,也唯有这些书聊以慰藉。”

  “三郎的意思是长夜漫漫唯有书酒得以安慰?”宋槿阑脸色沉沉反问,方才的温柔转瞬便消散了,甚至连着那礼物也想一起丢出去才好。

  话倒是无甚,只是从槿阑嘴里出来便有几分不对劲,李淳思忖了会,这才开口道,“只是说方才无事,便让杨荣温了一壶酒,十五睡了吗?”

  宋槿阑轻轻哼了一声,“槿阑这便不打扰三郎煮酒论策了。”言罢正欲转头欲走,却被三郎拦住了去路,嗔了三郎一眼,转身不去看她。

  “十五看到这雪景定是玩闹了一天,你定然陪着也是极累的,不若在此陪我小饮一杯,”李淳心里有些慌乱的说道,方才还好好的,便只一瞬就惹她不悦了。

  宋槿阑不情不愿的坐回软榻上,见三郎一脸紧张的望向自己,方才的怒意又瞬间散去,用方巾裹住铜壶的提手为三郎斟了一杯酒,“夜里虽冷切忌贪杯。”

  “知道,”李淳饮了一口,这个温度正好,酒盏中的酒被一饮而尽,放下酒盏忽然想起些往事,“十五尚未出生之时,有一日我带你去宫宴,你盯着那西域佳酿看了许久,终是没忍者喝了一口,不曾想回府的路上却醉了过去,酒量甚是不佳!”

  “嗯?”宋槿阑再为三郎添了一杯酒,不敢置信的看向三郎,“三郎见我醉了,可曾气恼?”

  李淳摇头,当时只觉得可爱至极,是自己抱着怀着身子的宋槿阑回的卧房,“等明儿去四叔府上再讨些西域葡萄酒来,让你再尝尝。”

  宋槿阑嗔怪的看了三郎一眼,“明日是三郎的生辰,可不能喝醉,再说我还要照看十五呢。”

  她的生辰从不是紧要之事,即便她与“李淳”同一日出生,她也从未享过生辰之乐。李淳点点头,“明日来的都是些宗亲,你无需拘谨,再者有我在身侧。”

  宋槿阑伸手握住三郎的手,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我知道,我不是害怕,是开心,呀,差点忘记了,今日我是来与你礼物的。”

  李淳端着酒盏的手顿在半空,一脸惊愕的望向宋槿阑。

  “三郎怎的如此错愕?”宋槿阑低语道,“难道,我以往从未给三郎备上贺礼?”

  “不是,不是,”李淳忙解释道,“是你身子这般差,居然还惦记这些事,让我心中难安,你身子安好,才是这世间与我最好的礼物。”

  宋槿阑羞涩的轻笑,别开眼不再看三郎,起身去拿阿楚带过来的黑色绸缎,将外布打开,是一件藏青的长袍,“这是我亲手缝制的,手工比不得宫里,三郎可不要嫌

  弃。”

  李淳微颤的抚上那长袍,贴着衣料轻轻的抚摸,语调低沉的说道,“我如何会嫌弃呢,槿阑,我感激都来不及呢。”喉间忽然发紧,再说不出一个字。

  “三郎,”宋槿阑轻声唤道,她方才似乎听到了三郎在哽咽,握着衣袍靠近三郎,却见她连眼眸都泛着红,倾身上前唤着三郎的名字将她紧紧抱住。

  闻着宋槿阑的发丝,李淳暗潮汹涌的心慢慢安下来些,唇角慢慢扬起一丝笑意将对方紧紧拥住。